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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3,告—訴—我

  經過一陣情緒的發泄,王勃總算平靜了下來。他知道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上輩子母親去世,陽光向上的他由此一蹶不振,最終走向自我的毀滅,所以他完全可以想象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對小婭和她母親的打擊。他的大悲大哭,只有一點點是為那已經不在人世的梁經權而哭,大部分都是為眼前兩個還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哭泣。

  坐在沙發上的王勃用梁婭遞給他的紙巾擦干臉上的眼淚,梁婭坐在他的旁邊,程文瑾坐在他的對面,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一起用一種帶著擔心的眼神看著他,等待著他將對她們說的話。

  王勃先是看向身邊的梁婭,緩緩的道:“小婭,你還記得嗎?我曾經答應過你,無論前面有多少艱難險阻,無論未來我們會承受多大的不幸或者悲哀,我都會一起陪你度過。這話,當著你的母親,我再說一次,它永遠有效。”說話的時候,王勃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但音調出來之后,卻帶著一種惱人的沙啞,猶如兩個硬物在摩擦。

  梁婭訥訥的點頭,不太明白王勃話里的意思,心頭卻本能的蒙上了一層陰云。

  至于對面的程文瑾,在王勃坐下來之后,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峻和茫然。

  王勃又把目光看向程文瑾,用一種輕輕的,仿佛自己的聲音一出來什么東西就要破碎的語氣說:“程阿姨…我…有個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和小婭,梁叔叔他…出車禍,去世了。你和小婭…節哀!”

  梁婭,和她母親臉上的表情,讓王勃好多年后回憶當時情景的時候,都歷歷在目,仿佛昨日。兩人一開始明顯愣了一下,而后臉上短暫的呈現出一種仿佛在聽王勃講笑話一般的神情。梁婭睜著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木訥又帶著一種天真的看著王勃,說:“小…小勃,你是…是在和我開玩笑,是嗎?”

  王勃緊閉著嘴,哀傷而又憐惜的搖了搖頭。

  “你是在和我開玩笑是不是?你在是哄我是不是?說啊!你說啊!”梁婭的眼睛開始出現水汽,聲音也開始急促起來。

  王勃還是搖頭,走到梁婭的跟前,挨著她坐下,將女孩用力的摟在自己的懷中,視線卻看著前面的程文瑾,此時的程文瑾,臉色煞白,嘴唇緊抿,淚光盈盈。王勃看著程文瑾的臉說:

  “今天下午,我和我們店里的一個工作人員從龍居回四方,在半山腰,堵車賭了兩個多小時,是一場嚴重的車禍。一輛從四方開往龍居的中巴車翻下山崖,梁叔,在中巴車里——”

  “你騙我!嗚嗚…你在騙我…他昨天還在家呢,為了給我媽接風,他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嗚嗚…我不信,我一點也不信!你個騙子!我一點也不相信你!”梁婭開始劇烈的掙扎,用手捶打著王勃的后背。王勃任她打著自己,目光仍舊看著前面的程文瑾。被擦干的眼淚又有眼淚浸出。王勃睜著朦朧的淚眼,哭泣著說:

  “小婭,程阿姨,你們節哀,別太悲傷了啊!”

  梁婭開始歇斯底里的抽咽起來,繼續捶打這王勃,一邊哭,一邊反復說著“不信”,“騙子”,“我爸不可能跑到山上去”之類的話。

  而她的母親程文瑾,則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猶如被抽掉了靈魂的活尸,偶爾眨下眼睛,每眨一下,便有眼淚流出,很快從眼角匯聚成兩條向下流淌的小溪。程文瑾默默的留著眼淚,并不像梁婭一樣大哭大哀,但惟其如此,才讓王勃感到擔心。上輩子,當他從雙慶趕到光漢的人民醫院,被哭泣的幾個娘娘舅舅們告訴母親在醫院搶救無效離世的時候,他就是現在程文瑾的這副模樣,不哭不鬧,只是像一句行尸走肉一樣安靜的流淚。

  王勃不知道此時此刻的他應該說些什么,給身邊這兩個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父親和丈夫的女人以什么樣的安慰,盡管直到現在的他無論說些什么安慰的話,都無濟于事,于事無補,但他還是機械的說道:“小婭,程阿姨,你們別太難過啊…你們是梁叔最愛的人,你們越難過,他…走得就越不會安心的啊…”

  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黑了,小小的客廳內伴隨著外面的天黑也陷入了一片夜色的迷蒙。

  被王勃摟在懷里的梁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哭暈了過去。人雖然睡著,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半睡半醒,嘴里時不時會說一兩句模糊不清的囈語,乃至整個身體偶爾都會抽搐一下,讓人想起小時候的,被爹媽瘋打,受到了極大委屈的孩子。

  見梁婭睡著了,王勃就想把梁婭抱上床,讓她好好的休息。王勃抬頭看著對面面容模糊的程文瑾,小聲的問:“程阿姨,我把小婭抱上床去,好嗎?”

  程文瑾卻是不說話,像是點了點頭,又像是沒點。王勃心頭一陣慘然,直接把梁婭從沙發上抱了起來,走進這個曾帶給他無窮歡愉和不少恐懼的臥室,掀開被子,去掉拖鞋,輕輕的將梁婭的身體放了下去。

  重新回到客廳的時候,客廳的燈亮了。顯然他剛才的動作有被程文瑾注意到。程文瑾抬頭看了眼朝自己走來的王勃,目光很快滑向遠方,用一種仿佛從寒冷的冰縫中擠出來的聲音道:“小勃,你把小婭爸爸的事再給我說一下吧。我…想知道…”

  程文瑾這種只流淚,但卻不哭的狀態讓王勃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哪怕此時的程文瑾像剛才的梁婭那樣大哭大鬧,打他罵他,他心頭都要好受得多。王勃走到程文瑾的身邊,挨著對方坐下,慢慢的把下午他在懸崖邊看到的事情向程文瑾事無巨細的擺了擺,包括他親自從白布上撿起那張讓他感覺梁經權在對他笑的身份證對告訴了對方。

  聽了后,程文瑾卻搖著頭說:“他不會無緣無故朝山上跑,那里沒有任何他認識的人。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小勃,你是不是有什么東西瞞著我?”

  王勃不敢跟程文瑾直視,考慮著要不要告訴對方真相。如果梁經權沒死,在他的計劃中,他遲早要找個時間,把梁經權勾搭自家米粉店員工的事捅給程文瑾,以抱對方設計捉自己/奸的一箭之仇。

  但是,逝者已矣,一切的過錯,罪惡,陰謀,包括他對梁經權的恨,都隨著對方的死煙消云散,一下子變得無足重輕,他不想再去敗壞死人的名聲。

  “沒有,程阿姨。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了你。”王勃低著頭,小聲的說。

  “王勃——”一聲清喝在王勃的耳邊響起,王勃抬頭,看著眼前的程文瑾,對方已經是淚流滿臉。程文瑾深深的盯著王勃的臉,一字一頓的道,“我有權知道我丈夫這次意外的所有真相;你卻沒有任何隱瞞它的資格,告訴我!”

  “程阿姨,我——”

  “告—訴—我!”程文瑾突然失控般的叫了起來。

  “好的好的,程阿姨,你別急,我保證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好嗎?”王勃見程文瑾突然激動起來,哪怕再有替死者諱的心思,也不敢隱瞞了,拉著程文瑾的手,急忙道。

  接下來,王勃花了約莫一刻鐘時間,把梁經權如何看上姜梅,如何多次借故去光漢和姜梅偶遇,聊天,如何在昨天發現姜梅回了老家后,毅然的決定尾隨,買了去龍居的車票,然后不幸出車禍遇難的事告訴了程文瑾。甚至包括梁經權在姜梅面前中傷她,要跟她離婚的那些話,都一股腦兒的告訴了對方。

  一邊說,王勃一邊自我安慰的想,這樣也好,讓死于不忠的梁經權去背鍋,以便減輕些程文瑾自責自怨的負擔。梁經權昨天離家出走,又去找姜梅,肯定是又跟程文瑾吵了架。剛才程文瑾的表情,一定是在心頭埋怨和怨恨自己,就像上輩子的他一樣,盡管直接的肇事者是他的繼父,但王勃也一直陷入自責悔恨的漩渦,覺得母親的死他自己也要負上很大的責任。

  “嗚嗚…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聽完王勃敘述的程文瑾彎著腰,捂住臉,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王勃把彎腰哭泣的程文瑾摟在自己的懷中,輕輕的撫/摸著程文瑾的脊背。程文瑾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襯衫,王勃能夠用手感覺到對方胸/罩的細帶,如果放在平時,此刻的他大概已經是心猿意馬,東想西想,此時此刻,卻只剩下感同身受的哀傷。王勃沙啞著嗓子出聲安慰:

  “程阿姨,你別這么說,這不管你的事,都是意外,這一切都是意外啊!”王勃其實很想說都怪梁經權自己貪花好色惹的禍,他如果不冒雨上山去找姜梅,怎么出這種意外?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逝者為大,梁經權再混蛋,心頭想可以,說卻是不能說的。

  但程文瑾依舊搖頭,放聲痛哭,猶如泉涌的眼淚很快打濕了王勃身前的體恤衫。程文瑾一邊搖頭,一邊不停的重復:

  “不,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不該跟他吵架的。我不和他吵架,他昨天就不會出去,也就不會死了。你說是不是,小勃?你說是不是啊——”

  程文瑾的哭聲慘烈,凄婉,猶如某種鳥兒死前絕望的悲鳴,聽得王勃心頭也凄然無比。他知道此時他說什么都無法改變對方自責悔恨的觀念,只是一邊撫/摸著程文瑾的后背,一邊機械的重復:

  “不是的,程阿姨,你錯了,這是意外!這是純粹的意外啊!不是的,程阿姨,你錯了,這是意外!這是純粹的意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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