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吃過,又坐了會兒,王勃就準備打道回府,下山走人。國慶放假有兩天,原本王勃是打算兩天都在山上過的,以便好好參觀領略一番關萍成長的地方。但是知道了女孩的身世,親眼目睹了關永祥和毛志紅兩口子將關萍呼來喝去,待之如丫鬟,王勃便沒了繼續玩耍的心思。
他把準備離開的想法告訴了關萍,問關萍是在家里多呆一天還是和他一起下山。關萍毫不猶豫的說和他一起走。王勃笑著點了點頭,說行,那就一起走。
于是,王勃開始向關永祥和毛志紅告辭。這兩人對王勃自然是大加挽留,讓他在山上多耍兩天,又說華鎣有個李冰陵,是四方有名的旅游景點,熱鬧得很,可以讓關萍下午帶他去逛逛。王勃笑著婉言謝絕,說晚上還有一個親戚要走,這次就不去逛了,下次過來的時候一定多留兩天。
兩人見王勃去意已絕,挽留不住,只有作罷。于是一邊叫王勃務必有空再來,最好把“哥哥姐姐”也一起喊上來,一邊安排人去送行,把他送到鎮上的車站。
“見人窩屎溝子(菊花)癢!勃兒要走,你走啥子嘛走?廖俊過來了,人家第一次到我們家來,你還是好好陪一下人家噻?”關永祥見自己的女兒也跟著收拾東西,一副要走的樣子,有些不悅的說。
“我,我要回切上班…”關萍期期艾艾的道。面對父親的疾言厲色,她還是相當的畏懼。
“你不是說有兩天假得嘛?今天才過了一天,明天還有一天,你明天下午再走噻?好好陪一下人家廖俊,你們也算是老同學了。有你這樣對待自己老同學的嗦?”關永祥高聲質問,冷著臉道。
關萍訥訥的,不知該如何回答,雙手緊緊的捏著田芯借給她的那個好看小巧的旅行包,指節捏得發白。旅行包里裝著王勃的拖鞋,王勃的毛巾,王勃的牙膏牙刷,以及她的那條用來給王勃擦腳的藍毛巾,以后也準備用做自己的擦腳毛巾。
背著雙肩包的王勃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沒見到關萍,就返身回關萍的臥室去找她。剛踏進關萍的臥室,就聽見了關永祥對自己女兒的訓斥聲。
“爪子(怎么)了?”王勃眉頭微皺,問。
“啊,勃兒,你等一下,我馬上叫你李伯伯騎三輪車跑一趟,把你送下切哈!這死女子嘛,見人窩屎溝子癢!看見你走,也想跟著跑,我說了她兩句!”關永祥換上笑臉,對王勃說。
王勃看了眼關萍,女孩雙目泛紅,淚花滾滾,手里死死的提著田芯借給她的旅行包,又聽了關永祥的解釋,哪還想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王勃心頭有氣,很想拉起關萍就走,忍了忍,還是擠出一點笑容,對關永祥說:“這樣的關伯,店里是給關萍放了兩天假。但是有個加班的同事明天要去參加朋友的婚宴,讓關萍給她代班。”
“啊,原來,原來是這樣的啊!”關永祥驚呼一聲,一臉的可惜和遺憾,而后又責怪的看著關萍,道,“你個死女子,明天要上班你就說明天要上班噻?木起?木起爪子嘛木起(干嘛發愣,發呆,不說話)?”
有了王勃的解圍,關萍終于脫了身。關永祥,毛志紅,還有李翠的母親魏龍花以及一群看熱鬧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都站在院子門口,看著王勃利索的翻上火山輪的車廂,然后又伸手把關萍拉了上來。
期間,關永祥和毛志紅繼續說著叫王勃和他的父母一起上山來耍的話,同時叮囑關萍在米粉店好好干,別偷奸耍滑,又讓王勃別客氣,如果關萍膽敢偷奸耍滑,惹是生非,就直接教訓,不要手軟。總之,話說得相當的難聽,眾目睽睽之下,是一點面子也不給關萍留,大概是長年累月就是這么一個態度,習慣成自然,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關永祥的這種“喊打喊殺”的話他已經聽過多次,以前他一直覺得這是關永祥的“客氣話”,如同現在的很多父母開家長會對班主任說的那樣,如果自家小孩不聽話,就讓老師別客氣,敬請大膽的進行管教。現在親眼目睹了關萍在家里的地位和“待遇”,他便想,他若真的打罵關萍幾句,這兩口子知道后說不定還要拍手稱快,說打罵得好。
“送行”的人群中還有廖俊一家人。
廖俊呆呆傻傻,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中午吃飯的時候他還特意問了關萍這次放幾天假,關萍親口對他說放兩天。廖俊便想著今天下午或者明天讓關萍去自己家玩,或者邀請關萍一起去昔日的母校“踏青”,然后趁此機會向自己的意中人暢談自己的未來,他的美好前程,光明愿景,比如,他準備過幾年在光漢城里面買房當城里人的雄心壯志!雖然他的老漢兒打算曲線救國,不走尋常路幫他把關萍拿下,但是如果可能,他還是希望走正途,讓關萍喜歡自己,仰慕自己,然后心甘情愿的嫁給自己。
而人群中的廖中富,見到未來的兒媳婦被王勃手把手的拉上車廂,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一個男人“摸摸搞搞”,不成體統,心中的一股無明業火就開始燃燒。他原本還打算過段時間再找謝媒婆向關永祥提親,現在看到這兒媳婦這么不知自重,這么任意隨便,“放蕩不堪”,完全不把自己的兒子放在眼里,他就覺得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到時候自己兒子接手的便有可能不是完璧之身,而是殘花敗柳!那不僅將是對兒子人格的侮辱,也是對他廖中富“廖首富”的侮辱!
夜長夢多,手快有手慢無,明天就切找謝媒婆!廖中富在心頭下定了決心!
騎車的還是李翠的父親李中華。坐在小馬扎上的王勃朝站在院門口的眾人揮了揮手,也向關萍的老家,那幾間聳立在半山腰的茅草屋揮了揮手,也向四周的風景,眼前的一草一木,關萍家門口不遠處的那塊被他和關萍坐了一兩個小時,留下了心心相印的足跡的大石頭揮了揮手。這里,今生,這輩子,他大概是不會再來了。眼前的這些人,不論討厭也好,喜歡也罷,以后恐怕也再難見到了。
這么一想,莫名的竟然有些傷感起來。
沿著來路,轉出院子,當火山輪重新回到盤山公路上時,王勃忽然站了起來,將騎車的李中華叫停。
“李伯伯,你讓我來騎吧。”他對李中華說。
王勃當然不是想騎火山輪。李中華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他實在是不放心坐他的車。
“你會騎火山輪呀,勃兒?”李中華笑著問。
“會的,技術還很不錯呢。”王勃說,也不管李中華答不答應,直接跳了下去。李中華如果不讓他騎,他寧可和關萍走路,也不愿坐對方的車。前世王吉昌騎摩托車連出幾次車禍的經歷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實在太過劇烈。平壩騎車出點事情還不至于要命,但是這山里,一旦有點好歹,那就要人老命了。昨天晚上已經將自己的小命交給李中華橫沖直闖了一次,這次,打死他都不愿意再冒這個險。
李中華以為王勃是想騎著玩,過下癮。如果是別人,他肯定不會將這幾千上萬的家伙讓出來,但是王勃開口,分量自然不一樣。
“行,那就你來騎吧。不過你要小心一點,騎慢一點。這山路都是七彎八拐,可不比你們平壩那么平坦。”李中華從前面跳了下來,叮囑王勃說。
“我省得,李伯。”王勃毫不客氣的跳上駕駛位,待李中華翻上車廂后,熟練的捏離合,掛檔,起步,加檔,轟油門,動作熟練無比,堪比多年的老司機,直把雙手扶著橫梁上,盯著王勃操作的李中華看得嘖嘖稱奇,很快放心下來,安心的坐在了車廂內。
前世的王勃,做外貿期間賣了七八年的沙灘車,摩托車,怎么可能不會騎這火山輪?
與李中華的橫沖直闖不同,王勃騎得是相當的慢,也就比騎自行車快不了多少,以至于來的時候只用了二十分鐘,回去的時候,還是下坡路,竟然被他慢慢搖慢慢搖,搖了半個多小時才搖攏。
華鎣鎮開往四方的上車點,終于到了。
王勃和關萍從廖俊家的火山輪上跳了下來,兩人向李中華道謝,王勃又邀請李中華有空來四方找他老漢兒王吉昌喝酒,就準備上車,這時,李中華忽然從火山輪的車廂中提起一個蛇皮口袋放在王勃的腳下。
“李伯,你這是——”
“呵呵,一點山貨。不值錢的。”李中華憨厚的笑了笑,朝王勃一揮手,喊他有空和他父母一起上山來玩,轉身跨上火山輪,很快打燃火,火山輪的屁股冒出一股黑煙,車身像打擺子一樣震動起來,“突突突”的沿著來路開了回去。
王勃打開蛇皮口袋一看,有花生,有核桃,還有一只陰干的,散發著松枝香味的山雞和幾塊烏黑的,泛著油光的山臘肉。
“這李伯…”王勃搖了搖頭,一臉的苦笑,心頭卻有不少的感動,“萍萍,晚上回去,咱就把這山臘肉和山雞交給我媽,喊我媽買點白菜或者蘿卜,放點花椒,老姜煮起,嘖嘖,那味道肯定不擺了(好極了)。”王勃喜氣洋洋,沖身邊的女孩說。
但關萍卻雙目含淚的看著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勃兒,對,對不起。你這次上來花這么多錢,也沒吃啥好的,你走的時候,我…我也沒啥東西可以給你拿,對…對不起啊!”說著說著,兩行清淚沿著關萍的眼角,仿佛泉涌,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萍萍,你說啥話呀?”看到關萍流淚,王勃慌了神,心痛之極,一邊用手掌給她揩著眼淚一邊說,“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了,是像我媽,我爸一樣最親最親的人了,我還要你送什么東西?這種傻話以后千萬別再說了,行嗎?再說我就不高興了。”
“嗯!我,我不說…”關萍哽咽著點頭,強打著笑意,那笑臉,如同風雨中漂泊無依的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