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王勃向往常一樣上學。快到四中后門時,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王勃先是一愣,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好運,猛的眨了兩下眼,再次睜開,定睛一瞧,的確是那個在夢中夢見了不知多少次的背景。背影的主人,穿著藍色的牛仔褲,白色帶領的短袖衫,撅著屁股,匍匐在一輛深藍色的女士山地車上,正在距離王勃前方二三十米遠的地方,不慌不忙的慢慢騎行。
梁婭!
王勃深吸了一口氣,兩個大腳板猛地發力,七變速山地車載著他,如同離弦之箭朝前飚射,沒要到十秒鐘,就將兩人的距離從二三十米拉近到了四五米。然后王勃開始減速,再一次將一口新鮮干凈,還帶著晨間濕潤氣息的空氣吸入肺葉,吐出一口濁氣,再吸入,再吐,如此反復三次,激烈的心跳這才有所平復。
然后,王勃微微加力,車把稍稍一拐,很快騎到與梁婭并行的位置。
“嗨,梁婭!”王勃提腮勾嘴,偏頭,擺出自認為最迷人的笑容,沖正凝視著前方騎車的梁婭打了個招呼。
正在騎車的梁婭人被人忽然一叫,略驚,轉頭一看,卻是王勃,莫名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有些支吾的應道:“啊,王勃,是…你啊”
“呵呵,在四中上學一年多了,第一次在上學的路上碰見你。好巧!”王勃笑著道。
和王勃的相遇實在突然,梁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微紅著臉,順著王勃的話說,“是啊…好巧!”
“梁婭,你通常都是這個時間來上學?”
“嗯!”梁婭點頭,過了會兒,又加了兩個字,“是吧。”這時,她微一偏頭,朝身邊這個主動和自己打招呼的男生瞟了眼,卻見對方正低頭看著左手腕的電子表。梁婭的心臟便猛地跳動了一下,急忙避開,將視線落到前輪兩三米遠的水泥路面上。
寒暄了兩句之后,氣氛一下子有些沉默。梁婭只顧騎車,沒再開口。王勃則神思念轉,搜腸刮肚的想著暖場的話題,以期打破沉默。但這時他才突然吃驚的發現,自己和對方可供擺談的事情是何等之少,幾乎沒有任何共同的,可以談論和分享的話題。他不知道她的興趣好愛;她對自己的事情可以想象基本上也是一無所知。王勃抓耳撓腮,手心冒汗,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心頭便越是急躁,越想找點能夠交流的話題,就越是悲哀的發現越是找不到。
時間沒給王勃留下細想的機會,后門很快就到了。梁婭減速,左腳一叉,落地,筆直修長的右腿朝后面優雅的一撩,雙足便站在了地上。這時,梁婭略一停頓,見王勃也跟著下車落地后,便轉頭,跟隨早間上課的人流推著車從后門進入車棚。
王勃原本跟在梁婭的后面,但沒前行幾步,就被其他騎車的學生給擠開了,與梁婭拉開了兩個車身的距離。
越走入車棚,遇到的學生和自行車便越多,交通便越發的擁擠。三五兩下,王勃就失去了梁婭的身影。王勃一驚,四處觀望,搜尋,但梁婭已經消失在了人海中。
后面有人猛打鈴聲,提醒駐足觀察的王勃讓道,王勃只有推車前行,朝他平時經常停放自行車的地方走去。他原本還打算把自己的車和梁婭的放在一起,以后不論上學還是放學,便多了和對方接觸的機會。因為四中的車棚十分的龐大,足以停下幾千輛自行車。為了找尋方便,基本上每個學生都會把自己的車子固定放在某個位置,很少變換地方,不然,變來變去,一旦忘了自己的停車位,在幾千輛自行車當中要想找出自己的車來,那就有得找了。
現在王勃失去了梁婭的身影,想把自己的車停在對方附近,自然變得不可能了。
沮喪,王勃陷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沮喪當中!
“我怎么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了呢?平時不都伶牙利嘴的么?怎么在她面前,就變得笨嘴笨舌,連話都不知道該如何說了呢?”王勃懊惱的想著,越發的沮喪,氣悶。尤其是想到梁婭可能由此對他觀感的“惡化”,他便覺得無辜而荒誕。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刻苦訓練數十年終于達到了競技巔峰的運動員去賽場參加比賽,“砰!”,一聲發令槍響,他原本應該像彈簧一樣一下子彈射出去,奪命狂奔,沖過終點,迎接自己最輝煌的時刻;結果卻是槍響了,人他還在原地,他想動,但一個腳趾頭都動不了。他滿頭大汗,火燒火燎,恨不得屁股下裝一個火箭的助推器,但仍舊動不了。廣場的觀眾看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不知道他為啥不跑。
王勃感覺剛才的自己,就是那個槍響了,他卻呆在原地像傻B一樣一動不動沒跑起來的運動員!
王勃推著車來到他平時經常放車的地方,彎腰把車鎖好,突然猛地一拳錘在自行車坐墊上。而后提起拳頭,又接二連三如同下雨一般捶打了好幾拳,直到兩手被坐墊的反震震得隱隱生疼,才停止了捶打。
“我他媽就是個傻B!”王勃暗罵了自己一聲,從前輪上的行李框中提起自己的書包,單肩掛在肩膀上,懷著一種極度的失落和自我的厭棄,隨人流在昏暗的車棚中東彎西拐,朝通向校園的門口走去。他精神萎靡,情緒低落,越想越氣,越氣越恨。對象當然是也只能是他自己。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焦躁,恨自己的不淡定,恨自己為什么平時好好的,一旦在梁婭面前心理素質就變得奇差無比,就變得笨嘴笨舌,仿佛一個情商和智商一起被人用手術刀像割闌尾一樣割掉了的大傻瓜!木訥,寡言,心急氣短,越想討好她,結果卻越適得其反,變成了一個無法順暢言語的笨豬,蠢材!
垂頭喪氣的王勃很快隨眾人走出車棚。車棚外天光明亮,空氣清新,和陰暗封閉的棚內環境形成強烈的對比。在車棚內呆了好一會兒的他都有點不太適應,眼睛一瞇,慢慢張開,而后,就像被人用手提著眼皮上下扯了一把似的,猛得長大!
“剛才車棚內的人好多,一下子就走不見了。”梁婭站在王勃面前,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柔聲說道。
王勃眼睛大張,嘴巴也是大張,但很快回過神來,隨即一股狂喜像瀑布一樣涌入心頭。
“啊…是啊!好多人!里面的燈光又昏暗。四中的后勤工作也搞得太撇(差)了,都舍不得換幾個功率大一點的燈泡!”王勃接口道。
梁婭“嗯”
了一下,表示同意,然后轉身朝前走去。王勃急忙跟上,與對方并排而行,挨得不近,但也不遠,與對方的胳膊保持著約莫兩三個拳頭的距離。
“對不起啊,梁婭!演講那天,點了你的名。沒讓你難堪吧?你們班除了郭曉亮,趙興友和你,我也不認識其他的人。”王勃說。
“啊,沒事兒。就是有點意外!呵呵,沒啥心里準備!”梁婭莞爾一笑,下意識的用左手一勾耳邊的短發,別在耳廓后面,頓時,一只輪廓優美,耳垂圓潤、敦厚,仿佛藝術品一樣的耳朵便亮了出來。
王勃瞟了瞟,呼吸一滯,目光下滑,到了梁婭的頸脖處。頸子雪白,系著一條紅紅的細繩。細繩上明顯吊著一個東西,在重力的作用下從頸邊兩根凸起的鎖骨間垂了下去,沒入帶著一顆扣子的前襟。有著衣服的遮擋,王勃自然也就不知道梁婭脖子間掛著的是什么了,但他對此卻頗有些好奇。
“你們朱老師叫我去你們班上演講我也沒啥準備,只有亂講一氣。我走之后,肯定被你們班上的同學笑話慘了。”王勃說,收回打量的目光,視線看著前面,兩眼的余光卻一直追逐著身邊的女孩。
“哪里呀!你講得挺好的。大家都給你鼓掌呢。”梁婭轉頭看了王勃一眼,忽然停了下來,歪著頭,以一種認真的表情盯著王勃,道,“王勃,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說。”王勃心頭禁不住就是一跳,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讓自己保持語調的平穩。
“按照你說的那些方法,真能大副提高英語考試的水平?”
肯定不能!王勃心道,除非啥事不干,苦修四年英語,考個專業八級才有可能。但這話肯定不能對梁婭說。王勃作出沉思的樣子,等了幾秒,然后才抬頭,看著梁婭那張毫無瑕疵,如同被上帝用雙手精心修飾過的俏臉,道:
“怎么說呢,還是因人而異吧。一定的單詞量,基礎的語法,大量的,反復的練習并總結,如果能夠做到以上四點,考個高分還是不難的。”
“但我卻覺得好難!”梁婭略顯懊惱的搖了搖頭,邁開步子繼續前行,邊走便說,“我的記性不是很好,所以記單詞一直就不是很在行。大致的語法是懂的,但是太深太細的東西,去也似懂非懂。題做了不少,可同類的一些錯誤總愛不斷的犯。努了力,成績的提高卻非常有限。都不知道該咋辦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懊惱或抱怨,王勃大概也就聳聳肩,然后給出一幅愛莫能助的表情;但梁婭的懊惱,聽在王勃的耳中,就不僅僅是她的懊惱,也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讓他感同身受,為她的揪心而揪心,皺眉而皺眉。一股莫名的沖動很快在王勃的心間涌起,他幾乎不假思索的道:“梁婭,國慶過后,我打算召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組建一個英語學習的英語沙龍,要不,你也來參加吧?我想,你在英語學習上的一些苦惱和不解,我們這個沙龍有能力給你提供一個讓你滿意的解決方案。”
“啊——”梁婭啞然,沒料到王勃忽然來這么一手,有些吃驚,下意識的便道,“我來參加,這個…合適嗎?”
“合適!怎么不合適?”王勃見梁婭沒有立刻拒絕,大喜,進一步的解釋道,“放心,這不是一個什么嚴肅的組織,就是一個學科興趣小組。參加的人也不多,大概就三四個,四五個吧。沙龍的宗旨有且只有一個,就是如何考高分。考慮到大家平時的功課也蠻緊張的,所以沙龍不會組織太多的活動,一個星期也就一兩次吧。每次一到兩個小時的樣子。活動的形勢主要是相互討論,大家一起探討學習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和解決的方法。基本的指導思想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你不會的我會,我不會的你可能會,急中生智,群策群力。”
在自己說話的過程中,王勃看到梁婭一直在認真的傾聽,并時不時的點頭,開始緊蹙的眉頭也逐漸的舒展,這時,他就感到自己如同一輛加滿油的機車,渾身上下都興奮了起來。為了打消梁婭的某些顧慮,王勃進一步的慫恿對方:
“對了,梁婭,到時候你也可以把你的同桌叫上嘛。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叫蘆葦,是不是?或者你想叫其他朋友也是可以的。呵呵,男女都行哦!”看到兩人聊天的氣氛不錯,王勃甚至大膽的開了一個玩笑。
這玩笑,讓梁婭先是一愣,繼而兩頰很快一紅,梁婭抿著嘴,略有些嗔怪的瞪了王勃一眼,但嘴里終是什么也沒說。她沒有立刻回答王勃,大概還在思考。王勃也不催促,心頭卻如同參加完高考的高三學子,焦急的等待著考官的決斷;又仿佛裝了十五個掉水桶,七上八下,總之很不平靜。
從車棚到四中高中部的教學樓并不遠,兩人穿過一條小巷,沿著實驗樓朝前走上幾十米就到了空中走廊的月門下。兩人并排著穿過月門,來到教學樓一樓,過了一段走廊,就到了中央的樓梯處,然后又一起上樓梯。
一樓,二樓,可是三樓都快到了,梁婭也沒一個明確的回答。這時,王勃就開始憂慮起來,想著是不是再勸一次梁婭。但是他又擔心過多的勸說可能畫蛇添足,令其生厭,便又絕了繼續游說的念頭。而且他自己的自尊也難以讓他做出什么死纏爛打的事。該說的說了,該爭取的也爭取了,人家真不愿,他也不愿強求。反正他的“英語沙龍”也是靈機一動的產物,即便胎死腹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以后再弄個什么“物理沙龍”好了。
就在兩人踏上通向三樓的最后一階臺階,來到走廊,王勃已經準備對梁婭說再見的當口,梁婭忽然立定,帶著些俏皮,看著王勃的臉,道:“王勃,我剛才想了想,對那個‘英語沙龍’還是…蠻有興趣的。如果你覺得合適,不給你們添麻煩的話,那…謝謝你的邀請,我愿意嘗試一下。不過,我到時候可能…可能會帶一個同學過來。”
“太好了!”王勃像一個興奮的小孩,直接原地崩了起來。興奮莫名的他差點就想一把將眼前的女孩抱起來,然后旋轉幾圈,發泄一下心中難以抑制,噴涌而出的暢快。最后還是理智阻止了他,讓王勃將擁抱變成了朝前伸的一只手,“合適,很合適;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我謹代表高二七班‘英語沙龍’全體組員,歡迎梁婭同學的加入!”
梁婭看著興奮莫名,喜形于色的王勃,又瞟了眼他朝自己伸過來的一只手。現在是在學校,而且是人來人往,隨時都有熟人出沒的年級走廊,梁婭哪里敢去和王勃行那握手禮。她紅著小臉,白牙咬著嘴唇,微微躲了下腳,第二次瞪了王勃一眼,轉身,邁著輕快而又略顯急促的步子,放佛一只受驚的梅花鹿,朝她所在的九班匆匆而去。
“耶!”王勃握起右手的拳頭,放在腰側,雙腿微微下彎,沖梁婭的背影比劃了一個在后世的電影電視中經常能夠看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