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娃,算出來沒有?今天咱們賺了好多錢?”白天的喧囂和熱鬧已經褪去,幾個幫忙的親戚吃了晚飯后也離開了店里,謝德翠急不可耐讓張小軍盤賬,統計今天開張以來的收入。
“媽,你莫慌嘛,我正在算!”張小軍雖然打算一切向“曾嫂米粉”看齊,但是由于本錢不夠,幾大千一臺的收銀機就沒有購置,使用的是人工收賬,今天一天到底有多少收入,他還需要一元兩元的慢慢計算。
“二五一十,四五二十…”在姜梅的幫助下,十幾分鐘后,兩口子終于數清了各自手里的一大摞面值不等的小票,“梅梅,你那里有好多?”張小軍迫不及待的問姜梅。
“兩百一十八!”姜梅平靜的說。
“啥子,才兩百多?”張小軍瞪大了眼睛,聲音一下子高漲了起來,“你數錯沒有?我看你那摞錢比我還多,咋只有兩百多?”
“你不相信你就自己數噻!”姜梅冷著臉,直接將手里的一大摞一塊兩塊,五塊十塊的票子塞到張小軍的手里。
“軍娃,你手里有多少?”一旁的謝德翠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已經等不及張小軍核對了,急道。
“只有一百八十一!”張小軍苦著臉說,卻是沒有再數一次的沖動。
“梅梅那里218,加上你的181,這么說,今天咱們的營業額只有399,連四百塊錢都沒有?”謝德翠的臉也垮了下來,一臉無法相信的樣子。
“399,399…梅梅你說的,王吉昌一天的毛收入差不多兩千,咱們今天才400塊,連人家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啊?”張小軍喃喃自語,表情和他母親一模一樣,滿臉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軍娃,今天是開張第一天,按理說生意應該很好的,可是才400塊錢,啥個會這樣子啊?400塊錢的毛收入,成本就要切脫(去掉)200。四個服務員,工資雖然沒有王吉昌開得高,但一個月也開了300,10塊錢一天,加上一天三頓伙食費,起碼一個員工要遭(用)15塊,四個就是60塊。房租一千八一個月,60塊錢一天,這加起來就320了。400塊錢去320,只剩80元,這還是我們一家三口都在這里崗起(上崗)。才80元吶!你以前和梅梅兩個在大市場殺水平鴨,生意好的時候都不只80元!我的老天勒,生意這樣子,要咋個辦喲!還貸了一屁兒的賬!”謝德翠開始捶胸頓足,哀聲連天的干嚎。
張小軍紅著眼,思緒混亂。今天開業時的糟糕表現,讓他對今天的營收已經有了不太好的預估。“曾嫂米粉”旗艦店開業時那種人山人海,一位難求的盛況他是見識過的,但自家的“姜姐米粉”呢?非高峰時段就不說了,即使是早高峰和午高峰這兩個做小吃生意的高峰期,“姜姐米粉”的上座率,也僅僅只有百分之六七十,連百分之八十都不到!這樣一種和“曾嫂米粉”仿佛冰火兩重天的場面,讓張小軍不敢過高估計自家的營業額。
但再不高估,在他的估算中,差不多也該有五六百吧?王吉昌一天營收兩千多,他的店鋪面積和對方的旗艦店相差不多,店內的桌子也不比對方少多少,今天的生意,哪怕再差,總該有個對方的四分之一吧?對方兩千,自己就算四分之一也應該有500塊啊!可他媽才399,連400都不到!
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
400塊,按剛才他母親的算法,自己一家三口,辛辛苦苦,從早忙到晚,才賺他媽七八十塊錢,連一百塊錢都不到!這他媽搞毛啊搞!
不對頭!這里面肯定有什么東西不對頭!
“媽,梅梅,我覺得這里面有點不對頭。今天的生意,跟王吉昌那龜兒子比,是沒得啥子比頭。但是咱們的兩個高峰期,雖然沒有滿座,但是我看了,也有差不多百分之六七十的上座率。咱們米粉的定價,也是跟著王吉昌那龜兒子走的,都是兩塊錢二兩。按理說總收入不該這點,再少也應該上五百啊?”張小軍皺著眉頭,一臉凝重的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張小軍這么一提醒,謝德翠馬上也陷入了沉思,沒過一分鐘,猛的一拍大腿,抬頭望著自己的兒子,卻見自己的兒子此時也望著自己。兩母子如同心有靈犀般,相顧駭然,顯然想到了一起。
“媽,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董姐——”張小軍閉著呼吸,試探著說。他口里的董姐,是他的一個表姐,被謝德翠喊來店里幫忙。實際上,張小軍店里的四個女服務員,不是表姐就是堂姐,說起來都是一家人,都是被他母親謝德翠張羅進來的。按照張小軍的意愿,他原本是打算學王吉昌,招兩三個漂亮的小妹來店里當門臉。但是謝德翠說目前經濟緊張,親戚好說話,還是先用一段時間的親戚再說。今天新店開張,一家三口都學著“曾嫂米粉”開張時王吉昌一家人的做派,忙著去迎來送往,招呼賓客去了,完全忙不過來,張小軍就叫他的董表姐幫他收一天的賬。
姜梅坐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對丈夫和婆婆的表現也是冷眼旁觀。她對自家米粉店今天連四百塊都沒有的營業收入一點也不奇怪——味道沒人家好,位置也沒人家棒,就餐環境也沒人家那么溫馨,優越,名氣和人家相比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笑的是價格還跟人家定得一樣,生意能夠好得起來那才真的是怪了!姜梅從頭到尾就沒看好自己丈夫所開的這個米粉店,和丈夫爭論了無數次,也爭吵了無數次。但是面對鐵了心想開米粉店的張小軍,她的話沒起到任何作用,倒是起了不少的反作用,讓張小軍和她母親堅定信心,要“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不撞南墻不回頭了。
她原本是打算一言不發的,因為該說的早就說了,說再多也沒用,圖惹丈夫和婆婆對自己的厭棄,說自己胳膊朝外拐。
但是,現在見這兩人竟然開始懷疑起勤勞踏實,老實憨厚,每到農忙時節,都要來幫自家收谷打麥,毫無一句怨言的董表姐頭上來,姜梅便再也忍不住,開口勸說:“小軍,董表姐一向是很好的一個人,你可不要亂懷疑。”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曉得啥子?”張小軍還沒開腔,謝德翠瞪了眼“胳膊朝外拐”的媳婦,有些不悅。
“幼稚!我還沒有見過在錢面前能夠真正老實的人!”張小軍一聲冷哼,輕蔑的看了姜梅一眼,繼續開口,“你媽老漢兒老實不?當初鄭小三在你這個‘老實’的爹面前一氣甩下六十張‘死人腦殼’的時候,你媽老漢兒老實不?嗯?”
姜梅一愣,想不到張小軍竟然再次提起這件過去了好幾年的陳年舊事,氣得渾身發抖,忽地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哆哆嗦嗦的用手指著張小軍的臉,帶著哭腔道:
“張小軍,我承認,這件事是我老漢兒做得不對。但是事情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除了結婚那天,你也再沒去過我家,去看過我父母一眼,他們也算自作自受,遭了貪錢愛財的報應!但是,你又何必一次又一次的把這爛賬翻出來,去侮辱那兩個你從來沒喊過一聲的岳父岳母?”
謝德翠見姜梅被張小軍氣得臉色發白,淚珠滾滾,立即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兒子,裝著不高興的樣子,說:“軍軍,事情過了就過了,那些陳谷子爛麻的事情你還說啥子說?”謝德翠又把臉轉向姜梅,笑著道,“梅梅,軍軍也是有口無心。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姜梅用手背揩了揩眼睛,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出了米粉店,推上架在店門口的自行車,便朝回家的路上走。
等姜梅走遠了之后,謝德翠一臉嗔怪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抱怨道:“你也是的!你曉得她聽不慣你說那兩個‘老不死’的,你還說啥子嘛說?!”
張小軍把頭偏向一邊,黑著臉,不說話。
謝德翠又說:“今天的生意,其實也不算很撇(差)。早上和中午的那兩波,店里雖然沒坐滿,但我看了,還是坐了七七八八。咱們的定價跟王吉昌一樣,也是兩元二兩。399,就算400好了,才多少?兩百碗!我不相信我們今天一天才賣了兩百碗!肯定是董芳那死女子窩(密)得有錢!就是不曉得那死女子窩(密)了好多。明天還是你來收錢,或者我來收。我就不相信我們這么大個店,裝修也好,位置也好,又不比王吉昌差多少,一天才賣這點錢!”謝德翠一臉的憤憤不平。
“唉,也只有這樣了。明天我親自來收錢。要是明天咱們的收入不只四百的話,媽,我先給你打個招呼,到時候你不要怪我六親不認哈!”張小軍嘆了口氣,神眼隨即變得凌厲和狠辣起來。
“要你說?如果懸殊過大,你不說,我都要喊董芳走人的。這種吃里扒外,手腳不干凈的人,咱們用不起,也不敢用!”謝德翠用她的肥手撣了撣肩膀上可能存在的灰塵,輕飄飄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