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個很玄妙的東西,成長和經歷會把一些記憶深深的藏起來,讓你誤以為它不存在,但是當某些跟記憶相關聯的東西出現在眼前時,你卻依舊能夠深切的意識到它的存在,可即便如此,哪怕你費盡心力去回想,卻可能依舊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又承載著怎樣的訊息…
而更讓人無奈的是,當你預感到一些內容,準備放棄、逃避,和無視它的時候,偏偏那厚重的記憶閘門又總能被一個小小的鑰匙給徹底打開,然后將一切的一切完整全面的展現在你面前。
說實話,很久之前,金鐘銘其實一直在仰仗著自己穿越者身份帶來的先知先覺,這沒什么好諱言的。而隨著他的社會地位越來越高,積攢的個人財富越來越多,記憶片段也越來越少時,在今天之前,他又一度認為所謂穿越者的身份在他如今的成就面前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然而諷刺的是,這一次,清醒而又完整的回憶卻告訴金鐘銘,哪怕是穿越者的先知先覺、上帝視角,和此時個人的財富、社會地位疊加在一起…在某些事情面前,他依舊顯得無能為力!
首先一個緣故,就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開始,金鐘銘當然是想著盡量救人的,畢竟這場沉船距離海岸只有區區三公里,而如果能夠站在海堤上去看的話,想來有些東西一定跟那艘船一樣看起來就顯得觸手可及。
那么既然如此,能不能從船那邊想想辦法?
但實際上,稍一思索金鐘銘就已經非常清楚了,當幾十分鐘前那個船長稀里糊涂的要求學生們等候在船艙里,然后本人卻跟船員們一起選擇逃跑以后,所謂的觸手可及就根本只是一種假象了。畢竟,面對著一艘近七千噸輪船的傾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物理規則和自然規律會讓你的努力徒勞無功。
實際上,這個時候,雖然明知道船艙中的學生們大部分可能都還活著,但如果在現場,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生命隨著輪船一起傾覆。
至于從救援一方想辦法?
那更是一種妄想!
首先從金鐘銘這邊的角度來看他本人確實有一些救援力量,因為他有船嘛,大的小的都有。但是,這里面真正能夠頂用的不是在仁川就是釜山!珍島當然也有船,甚至還有港口,而且離事發現場只有幾公里,但那些船卻是仿古的戰船,最大的兩艘竟然還是龜船,這玩意頂個蛋用?!更別說那木制港口連艘現代化的大型漁船都停不了!
這是用來拍電影的好不好?
至于說去找大媽痛陳利害,勸她動員最大力量去救援?
這個看起來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要是再年輕一點說不定金鐘銘還真就去做了,但是經歷了這么多,如今的他已經非常清楚,這條路恰恰是被堵得最死的那一條。
為什么?因為無論是韓國海洋警察還是韓國海軍,大媽都根本指揮不動。當然,這個指揮不動不是說這些人不把此時的大媽當總統,而是說一個正常的韓國總統本來就沒有資格調動處于駐韓美軍司令部指揮下的海軍,更沒有資格讓海警和海軍為了救人而去冒生命風險。
至于說中國軍隊,那種總書記一聲令下,頂著余震直接空降地震災區,又或者迎著洪水結人墻堵缺口的軍隊…只能說,真的是世界獨一份的。
而這種事情,并不取決于軍隊素質,甚至和道德素養無關,而是由軍隊本身的職能關系所決定的。
君不見,美國颶風,聯邦政府一度也想過出動軍隊救災,但是明顯乏力的受災州政府卻直接拒絕,軍隊那邊也是直接否決了這個提議,甚至聯邦政府內部也在扯皮…不過這個真不是說他們沒那個能力,而是因為美國軍隊沒有干涉國內事務的職能,國民警衛隊才是干這活的,所以沒人愿意為此承擔必然的政治后果。
而后來,因為此事美國專門修改了法律,再往后的各種自然災害就很自然的有了軍隊的身影,而且因為設備先進,效果還非常只好。
最后,回到可悲的韓國人這里,他們既沒有美國人的設備,也沒有中國人的動員力,甚至和另一個鄰居日本相比,也似乎少了點面對大型災害的經驗!
那么這種時候,政府能做什么?總統能做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不能做!這就是這個國家的悲哀之處。
實際上,但凡青瓦臺的那位大媽有點腦子,那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動員軍隊或者下令海警潛水的,注定不會成功且不說,還會喪失政治威信,并觸碰執政支柱的穩定性。可是,如果災難應對不得力的話(這幾乎是注定的),又會引起民意反彈和反對派的攻擊,因為老百姓只會在意和同情那些孩子,反對派只會想著把你拉下馬,受害人家長只想要個公道,誰管你總統有權無權?
所以說,這場悲劇,從輪船傾覆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被注定了,而且隨后引發的韓國社會的全面動蕩也根本就避免不了。
而拋開這些紛紛擾擾的想法,回到金鐘銘這里,他又不可能就這么一直干坐在地上的,因為這種注定會動搖整個韓國社會的大事件已經發生了,風波之下誰也不可能躲開的。
那么,總得做點什么吧?既為了死掉的人,也為了活著的人。
就這樣,臨近中午,隨著越來越多的媒體趕到現場,事情的真相以及它的嚴重性也在不停刷新著韓國人的心理底線,KBS更是多次調整和更改了官方訊息,死亡人數和失蹤人數直線上升。總之,甭管如何了,最起碼每個韓國人都反應了過來,每個人韓國人也都在討論,韓國這是出了天大的事了!
“真是捅破天了。”正如此刻所有的韓國公司一樣,公司的社長辦公室里,作為公司的兩個實際掌舵人,韓常務也正在和社長金英敏討論著這件事情。
“誰說不是呢?”辦公桌后面的金英敏也是面色嚴峻。“幾百條人命不說,關鍵還全都是學生…事情的性質太惡劣了!我覺得,這應該是軍政府下臺后韓國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事件,天安艦才死了四十多個,而且還都是軍人,死在北面魚雷下面反而讓人無話可說。”
“何止是軍政府下臺后?”年紀大一些的韓常務靠著沙發一聲冷笑。“我看這是625戰爭(抗美援朝)后最嚴重的一次事故!就像你說的,天安艦才死了46個人,使得軍政府下臺的直接導火索光州事件也不過死了54個人!看著吧,從總統到底層,從文教界到政府機構,這一次,整個韓國都要被這件事情翻個底朝天!”
“先不說這個。”金英敏有些不安的晃了下腦袋,似乎并不想討論關乎這么多人命的話題。“韓常務來找我是怎么回事?我剛才發下去的通知哪里有問題嗎?”
“哦,是這樣的”韓常務當即也嚴肅了起來。“金社長你按照公司的預案發的通知當然沒問題,遇到這種事情,所有有娛樂色彩的活動確實應該全都暫停…但是我有個額外的建議。”
“請講。”
“所有的藝人是不是都應該上SNS發布祈福信息?當然,時間要錯開,不要一起發。”
“說得對,這是公司預案里沒考慮到的,我立即安排。”
“然后,這里面還有兩個特殊情況要專門跟你討論一下,一個是今天晚上寶兒參演電影的首映禮,她期待很久了,又是不太受我們約束的理事身份,是不是應該專門和她談一下,強調一下事情的嚴肅性?”
“對的,我馬上跟她打電話,這個時候千萬不要授人以柄。還有呢?”
“還有一個,晚上厲旭有電臺活動。”韓常務繼續說道。“我想了一下,沒必要讓他暫停,而是應該讓他晚上在電臺里公開為孩子們悼念和祈福。”
“沒問題。”金英敏連連點頭。“韓常務這幾個安排和補漏都非常到位,我…”
話說到這里,門外卻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公司新大樓辦公室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兩人回頭一看,雖然不是很清楚,卻依舊大概的認出來是公司外聯部張部長的樣子,對方手上似乎還拿著什么東西。
不等金英敏動作,原本就坐在辦公桌前沙發上的韓常務直接起身將大門給拉開了。
“老張。”
“韓常務也在。”張部長當即問了下好,然后順勢將手里的傳真遞了過去。“社長、韓常務,有份傳真你們可以看下。”
“怎么了?”金英敏好奇的問道。
“不是什么大事。”張部長扶著辦公室大門隨口答道。“藝人權利互助委員會那里發來了正式的通知,要求所有的藝人從接到傳真起,三天內暫停一切演藝活動…我們不是剛剛已經發了內部通知了嗎?所以說這個通知來的有些晚了,沒什么意義。”
“哦!”金英敏恍然大悟。“確實,他們的通知也該來了,我待會會看的,對著補充一下。”
“嗯,那我回去了。”東西送到,張部長倒也干脆,直接就告辭離開了。
對此,金英敏自然也只是點點頭而已,不過他很快就注意到韓常務竟然還在盯著那張應該沒什么意義的傳真在看。
“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金英敏有些小心的問道。
“哎,其實也沒什么。”韓常務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感慨什么?”金英敏茫然不解。
“當然是感慨金鐘銘竟然這么快就能穩住心神了。”說著,韓常務伸出手指彈了彈拿在手里的傳真。“這才多長時間,就拿出了這么堅決的態度,不僅口吻如此嚴厲,而且直接白紙黑字的標明了范圍…綜藝、音樂、電視劇、電影、藝術展、時尚走秀,全都給禁了!”
“你是說他管的太寬了?”金英敏蹙眉道。“藝術展確實有點越界的感覺…但是這個時候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就算是有人心懷不滿也會認下這個通知的吧?”
“我真不是這意思。”韓常務嗤笑了一聲,然后將手中的傳真給放了下來。“我的意思是,金鐘銘代表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對他造成什么嚴重后果,但是他偏偏能夠沉得住氣,不知道是氣度使然呢還是氣急敗壞?”
“不對吧?”低頭認真思索了一下,金英敏眉頭一皺,卻是得出了相反的結論。“雖然這么說有些誅心,但這事對金鐘銘個人而言,應該算是件大好事吧?韓常務你想想,這件事情一出來,之前那么麻煩的同性戀風波豈不是要就此作罷?”
“確實。”韓常務點點頭。“單從同性戀這件事情上面來說,這次沉船對金鐘銘代表而言確實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別說只是一個經紀人同性戀,就算是他自己同性戀這波也躲過去了。宗教人士需要為孩子們祈福、流眼淚;《朝鮮日報》這樣的保守派媒體要去質問政府和社會體制;文化界那些德高望重保守人士們,也要搞紀念活動,人文關懷…哪個還能記得什么同性戀的問題?我估摸著,這些人現在連金趙光秀的婚姻申請都應該給忘了。”
“那韓常務為什么還說金鐘銘會有什么嚴重后果?”金英敏更加不解了起來。
“金社長你別忘了。”韓常務搖頭道。“除了這次的同性戀風波,金鐘銘代表身上還有一個麻煩沒來得及被人淡忘掉呢…《國際市場》那部電影,可是很不巧的又把我們的小金代表和青瓦臺那位綁在一起了。”
金英敏本來就有政治背景,這時候當然恍然大悟:“是了!青瓦臺那位這次一定會受到巨大的政治沖擊,金鐘銘好死不死的要被牽累了!真是老天開眼!”
“開個!”這邊話音未落,只聽到辦公室大門‘砰’得一聲就被人給直接給踹開了,緊接著就是一句粗鄙之語,嚇得金大社長和韓常務一起跳了起來。
呃,這倒不是說這兩位心里素質不行,而是因為這位一腳踹在剛才張部長走時忘帶的大門上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原本應該在醫院照看妻子的公司會長李秀滿。
“你們的見識就到這份上了嗎?”李秀滿面色鐵青,爆了粗口踹了門不說,一進來還盯住公司的兩個掌舵人不放了。“腦子難道一起被送到清正館當涮料了嗎?金鐘銘會不會倒霉關我們什么事?不知道我們要因為同樣的原因先倒霉嗎?”
金英敏和韓常務剛緩過了勁來,此時卻不由的面面相覷。
“會長,這話怎么講?”韓常務勉力開口問道。
“你說怎么講?”李秀滿依舊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你們既然都能想到青瓦臺那邊會受到強烈的政治沖擊…我問你們,你覺得政治風波一起,我們莫非能夠獨善其身?!金英敏,我問你,你是怎么來我們公司的?!”
二人恍然大悟。
“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看到兩人反應了過來,李秀滿長呼了一口氣,直接癱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卻是露出了滿臉的疲憊和無奈,以及汗珠和些許黏在臉上的白發。“但是沒辦法,金鐘銘是因為出事的時機有些不巧,把他給拴住了,我們卻是身上刻著烙印呢,這種事情無論如何躲不開的。而且再說了,幾百個孩子,雖然那些媒體還在嚷嚷著什么救援,什么船里面還有空氣,可稍有常識的都知道,如果現在救不起來的話那基本上就是真的沒救了…這種事情,如果不表達些什么,我自己的良心都過意不去!”
金韓二人對視了一眼,雙方都不由得想起了李秀滿夫人身體再度惡化的事情,對方這個時候如此感性,想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說這個了。”李秀滿瞥了眼放在一旁的那個傳真,但旋即又抬起了頭。“現在的問題是,青瓦臺那邊必然會受到政治沖擊,而他們為了撐住勁,也必然會高壓反彈。而我們公司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指不定就會成為這種風波中最合適的靶子和工具。可是另一條,醫院那邊…那邊我實在是不能抽出來太多精力,所以至這次專門跑過來,就是要提醒你們早做準備。”
“您請吩咐。”
“您說,我們一定盡力而為,保持住局面。”
被罵了一頓,且明白自己二人確實是在思想上犯了個大錯后,金英敏二人果然老實了不少。
“第一,立場要堅定。”李秀滿抬眼盯住了這兩個人,露出了滿是血絲的眼睛。“這點沒得選,也沒必要選…文顧問那里,讓我們紀念就紀念,讓我們抨擊就抨擊,沒什么好說的,不需要猶豫的。”
“是。”
“明白的。”
“第二,一定要低調和收斂,盡量不要露出什么把柄和馬腳。”
“理所當然。”
“你放心。”
“第三,面對政府的反撲和其他方面的壓力,要忍!”話到這里,李秀滿不由的咬了咬牙,然后才很艱難的繼續吩咐道。“查稅就攤開讓他查,罰款罰多少就交多少,然后還要誠懇的向公眾和政府道歉,所謂打了我們左臉,就把右臉主動遞上去!總之,千萬不要授人以柄,更不要自以為是,畢竟這件事情從長遠來講必然是青瓦臺那邊受重創,熬過去就行了,沒必要的!當然了,挨打這種事情一定要公開的來,這樣到時候才能堂而皇之的讓文顧問回報我們!”
“那非政府的壓力呢?”就在此時,韓常務突然問了個很有意思的話題。“跟政府站一起的合作伙伴、競爭對手、沒事找事的媒體,甚至是個人,如果他們挑釁和擠壓我們怎么辦?畢竟他們也是有自己的立場的。”
“也要忍。”李秀滿愈發無奈了起來,但旋即又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不過,這只是說我不在的情況下而已。如果我老婆這邊身體能夠盡快好轉,等我回到公司,自然是可以就事論事的。”
金韓二人再度對視了一眼,卻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齊齊的點了下頭而已…話說,有的時候,真不適合開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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