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以西,新辟了一個宮苑出來,假山湖水一應俱全,還有幾片林子,養著一些珍禽,還有熊貓之類的動物。
只是熊貓因為食物充沛,吃肉多了,也就兇性見漲,養了許久的一對熊貓,又被請了出去。現在養著的兩只,是吳王府送來的,基本上保證養個一年兩年就更換熊貓。
此時李皇帝的暖房中,一只圓滾滾的熊貓正蹭著李世民的靴子,踩著腳幾的那只腳,任由小小的熊貓撲咬。
李世民對面,半個屁股坐在團凳上的張亮,將工部的情況仔細地敘述了一通,事無巨細,都是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張亮。”
“臣在。”
“依你之見,誰人可為交通總署之長官?”
“這…”
張亮有些猶豫,讓他做內奸沒問題,讓他接受嚴刑拷打也沒問題,讓他老婆天天出去偷漢子也沒問題,可讓他給皇帝出主意…他是真怕。
“但說無妨,你為朕之心腹。”
“那…臣就說了?”
“說。”
李世民點點頭,將腳邊的肉團抓了起來,放在膝蓋上,撫摸著熊貓幼崽。
“若論威望,自是薛大鼎為最。”
“嗯。”
聽了張亮的話,李世民便知道,張亮的確是自己的忠臣。只不過,薛大鼎還另有重用,至于將來要不要入閣,又或者說在中樞承擔多大的擔子,不是現在要考慮的。這是給長孫皇后,以及太子李承乾留下來的肱骨棟梁。
“若論內外滿意,首推魏王府長史,原工部侍郎杜楚客。”
“杜楚客…”
這個人選也是很到位的,不管是薛大鼎還是杜楚客,都是非常不錯的人選。杜楚客的優勢在于,他是杜如晦的弟弟,同時還是工部老人,工部內外,的確都可以擺平事情。
“朕聽安平說,張滄欲娶杜楚客之女為妻。”
“野種不足為慮。”
張亮直截了當地說道。
聽了張亮的話,李世民臉色一變,張滄固然是野種,但好歹也有李氏皇族血脈。不過李世民也很清楚,張亮不是在毀謗宗親,而是在提醒他。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亮一點都不緊張。張滄是不是野種?是。不管什么角度來看,張滄都是野種。
哪怕張德再怎么搞噱頭,沒有意義。只這一條,杜楚客即便和張德成為事實上的姻親,但在社會關系上,完全算不得“九族”相連。
甚至將來張滄要和兄弟們爭奪財產,也不是張德寫個遺囑就算數。張德一旦嗝屁,野種們可不會認賬,該爭的爭,該搶的搶。這時候,就要看野種們的母族、妻族以及家族長輩的支持。
而張德身體素質極好,等到他死,基本上老一輩的人應該都死光了,同輩之間,能留存下來的,估計也不會多。
哪怕張德的嫡親兄弟,野種們兩個叔叔還在健在,就憑現在張德兩個嫡親弟佬的表現,也絕無可能在野種爭奪戰中起到什么關鍵作用。
所以假如發生了野種爭奪戰,母族之外的力量,就尤為重要。
杜楚客是當世智者,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想當年,杜淹差點搞死他和杜如晦,最終也是杜楚客說動杜如晦,不要追究自家叔叔,這才維持了杜氏的完整。
作為京兆杜氏現存的精英長輩,杜楚客知道張滄他們的存在時候,就知道幾十年之后,很大概率會發生非常麻煩的事情。
只是讓杜楚客奇怪的是,在他眼中同樣具備“大智慧”的張德,偏偏樂此不疲,至今未婚不說,野種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完全不擔心死了之后的事情。
“原先麗質想讓朕賜婚張滄,隨便尋個小家碧玉即可,只是安平來了京城,這便作罷。”
李皇帝話鋒一轉,張亮愣了一下,沒想到還有這種內情。
對于長樂公主,張亮可不會天真地認為,這是個天真爛漫的好好公主。哪怕李麗質還是少女時,張亮就不認為皇族李氏女郎,能有什么良善之輩。
他是見識過李秀寧的,一個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女紅聞名的李閥美嬌娘,結果打起仗來,是李淵子女當中最生猛的。
李密堂叔李仲文,丘行恭之兄丘師利,關中一半以上的縣令,都是李秀寧勸降收服的。李淵剛過黃河,早年嬌滴滴的李三娘,就打了半個關中下來。
至于說防守后方守出娘子關來,那都算是功勞偏小。
開府的公主很多個,死了帶謚號的,就這么一個。
可要是讓張亮說李秀寧是個好人,他壓根不認。關西那些個投機的胡商,死在李秀寧手中的可并不少。
要知道,當李淵占據關中,開始攻打關東的時候,當時帝國中的胡商,大部分都集中在洛陽、江都,長安就是個空殼子,像樣體面的胡商,尋都尋不出來幾個。
論及黑吃黑,張亮自認是靠后天努力。而李氏女郎,有一個算一個,這絕對是遺傳,是先天就有異能!
“虎父犬子,陛下真要安排張滄,倒也無甚難的。”
張亮應和了一聲李世民,又道,“不過這小子搓背的手藝著實不錯,甚么時候臣請陛下一同去‘女兒國’尋個耍子。”
“你這老匹夫,倒是沒個遮攔。”手指點了點張亮,李世民又繼續擼著熊貓仔,“工部的事情,正旦過后,就會見分曉。你畢竟是朕的心腹,朕也不會虧待你。輔機既為江東行省之總督,朕亦可以另立行省,讓你也拜相一回。”
中書省的老大是相公,行中書省的老大,自然也算是相公。
實際上,如今一個個總督扔在那里,底下也都是“使相”稱呼,“使相”也是相公,誰還能不認賬呢?
在外面人盡皆知貪財好當官的張亮,此時卻神色淡然道:“臣如今已是七部部堂之一,更是早就封公,再求甚么榮華富貴…隨緣即可。只要陛下還有用得上臣的一天,張亮必不負陛下所托。”
“好。”
李世民點點頭,然后道,“之前還準備賞你一百斤黃金,既然隨緣,那就不要了。”
“君王賜,不敢辭!”
一聽一百斤黃金,張亮頓時站了起來,看自家老板,小心確認了一下,“是黃金吧,陛下?”
“哈哈哈哈…”
快活大笑的李世民連連點頭,“朕賞過一百斤黃金的人不多,你算一個。滾吧,宮門口自己去清點是不是一百斤。”
“哎,臣告退。”
忙不迭就退了出去,到了暖房外,寒風蕭蕭,卻怎么吹也吹不滅鄖國公內心的一團火熱。
“一百斤黃金…發了。”
雙手往后一被,走路帶風的張亮哼著小曲兒,完全沒有之前的義正言辭。
大唐立國這么多年,能搞到一百斤黃金賞賜的功臣,真心是不多。張亮自忖能說得上話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一個李勣,那還是武德朝搞到的賞賜。貞觀朝李勣撈了個屁,全程打醬油。
至于說李靖…一個睡覺開著門二十年的老廢物,張亮完全搞不明白李靖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
都是胖子,你看張公謹的兒子,他收斂過嗎?
在張亮眼中,李靖這種自以為是的手段,不過是在惡心老板,惡心李皇帝。
“鄖國公。”
“噢,康大監。”
見是康德,張亮拱了拱手,“大監辛苦啊。”
“辦事而已。”
康德面帶微笑,手中拂塵點了點兩個力士抬過來的箱子,“鄖國公,陛下吩咐過的,在宮門口就要清點。”
“對,陛下吩咐甚么,咱們照做就是。”
說罷,張亮還真是打開了箱子,里面黃澄澄金燦燦的一片,全是碼放整整齊齊的馬蹄金。
摸了兩個起來,雖然有些不舍得,但還是塞到了康德手中:“大監,辛苦了。”
“來時陛下就吩咐過,說是鄖國公若是送兩個給我,手下便是。鄖國公說得對,陛下吩咐過的事情,咱們照做就是。”
說罷,在張亮一臉懵逼的神情中,康德把兩只馬蹄金揣到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