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諸部,或者說從金山到黑水靺鞨所有部族,他們的族群延續方式和漢地是大相逕庭的。不論遭受什么樣的劇變,漢地諸姓的譜系很穩定,脈絡很清晰。但突厥等草原民族不一樣,血統來源混亂,所以比較強調核心家族。
比如突厥,其核心一定是阿史那家族的黃種,其余白種只能是走狗爪牙。而聯姻的大族,必然是阿史德家族,放中原,也就是皇后娘家。
皇帝的大老婆可以來自不同的姓氏,但突厥的優魯可敦,基本上都是阿史德家族。所以雖然斛薛部雖然被蔑稱為鐵勒別種,但斛薛特勤斛薛卜卻以自己的母親來自阿史德部為榮。
阿史那家是徹底敗了,金狼家族現在也就剩西突厥那支還算有點實力。可惜西突厥在西域玩的跟春秋戰國似的,號召力還不如阿史那思摩。所以原本跟著突厥混飯吃的鐵勒諸部,都打著小心思。
有的想要自己當老大,比如薛延陀。有的想要跪舔唐朝,比如霫部。有的則是想要重振旗鼓,換馬甲上位,比如斛薛部。
斛薛部盯上的馬甲,就是阿史德部。因為斛薛卜的母親是阿史德家族出身,所以各支脈都準備將來打出阿史德氏的旗號,來籠絡散布在草原上的突厥遺種。
基本上,來懷遠城之前,斛薛部的人計劃的都很完美。什么斛薛特勤一展雄風,拳打阿史那,腳踢梁豐男,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畢竟,對方一個十三歲的漢家少年,總不見得比他們在草原上玩野外求生的小型牲口還要厲害吧。
然后斛薛卜回家之后就被他爹吊起來打。
總之,你特么逗我?老子計劃的這么美好,你特么連個漢家騷年都打不過?打不過也就算了,特么還從草原狼變成草狗,你的志氣呢?
斛薛卜此時此刻內心的陰影面積很大,本來還想在珍珠弘忽面前裝逼來著…
然后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斛薛特勤離家出走了。
十五六歲的騷年,在外面被人欺負之后,回家還要被吊打,內心是崩潰的。缺乏如山的父愛,當然,世子他爹的父愛全靠馬鞭,抽的越狠越愛他。
承受不起這兇殘的父愛,斛薛卜騎著馬跟無頭蒼蠅一樣,找了個方向就瞎走。等過了一天,才發現居然順著賀蘭山南下去了。
而前方,郝然就是懷遠城。
大河邊上,斛薛卜的宿敵張大郎還在畫圖紙,今天要開始調試水力鍛機。粗大的柘木是靈州都督楊師道送來的。
楊師道為什么會送來呢?因為楊都督很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后進晚輩這么辛苦,作為長輩,當然要好好地提攜提攜啦。
“哇,哥哥,楊老兒好生無恥,竟然在夏州養羊。而且還是康居種羊,兩只可以換匹馬了都。他這么有錢,怎么好意思賺羊毛錢?”
“你管他呢,我們只管收羊毛,羊毛從哪兒來的,管得了那么許多。”
張德搖搖頭,將圖紙卷了起來,準備明天把鍛錘套上木榫。有了鍛錘,可以做的東西就很多了。
因為還沒摸清楚李董的底線,他開采鐵礦,要是被李董刪號,他還混個屁?但也不能啥也不干,民間鐵料還是有的,加上鐵勒人在金山也有礦場,還有契丹人,也有兩個礦場。
所以羊毛換鐵錠計劃,正是試運營。鐵料拿過來二次加工之后,盔甲是不能打造的,但農具還是沒問題。
之所以要打造農具,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懷遠城最近人口暴增,李思摩這條瘋狗四處打獵,活捉族人以及契丹奴數千。這事兒幽冀兩地都上報了朝廷,大賀氏給張公謹送禮的同時,就是順便告狀,說一小撮突厥流氓,專門破壞人民的安定祥和生活。
張叔叔一聽這樣不行啊,我特么在河北道,你關內道專門跑一千多里路過來搶劫,這說不過去吧。
于是就當真大賀氏的面,寫了條陳上報朝廷。
外朝知道這個消息之后,中書令強烈地批評了懷遠郡王李思摩同志的不正之風,破壞生產殘害兄弟民族,罪大惡極,應當馬上把他雙規。
然而沒等魏征開炮,皇帝在朝會上就直接說了一句:“朕知道了。”
中書令愣了,群臣當然也愣了。大唐第一噴子眉頭微皺,思索皇帝怎么會回答的這么不靠譜?
然后就聽皇帝氣定神閑道:“如今河套安定,諸族安居,當勸課農桑誠鼓勵耕種。定襄都督府新立,遼東諸部未必安穩,朕欲遣任城王都督幽州。然任城王一去,不知靈州可有賢才接任?”
“陛下,太常楊公,治民有術,亦知河套風物,有數十年老成經驗。臣推舉楊公都督靈州。”
長孫無忌出列說完,大理寺正義的使者同樣出列:“臣附議。”
然后大理寺一群同僚都是站出來:“臣附議,非楊公不足以安靈州。”
中書令眼睛一斜,你們大理寺的什么時候和太常寺關系這么好了?
大理寺是神圣的地方,他們玩的是法律。太常寺當然也很神圣,不過他們玩的是封建迷信…
所以,論誰看到一群大理寺的人在那里吹捧太常寺的老大,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不過這么一來,倒是讓人明白過來,這特么是要讓楊師道去靈州做點什么事情啊。會是什么事情呢?不少人開始琢磨,準備下了班就去打聽打聽。
而李董則是很滿意地給大舅哥一個眼神:干得漂亮。
長孫無忌眉頭一挑,表示收到。
其實一般來說,這個流程走的有問題,但楊師道身份不一樣,前隋皇族血脈,且赴任的地方又是北地河套。這事兒就得另當別論,至少前隋遺老肯定不會反對,這對他們是個利好。
山東士族更是無所謂,因為他們壓根就瞧不起那旮旯,只當是人類和野獸快樂玩耍的鬼地方。
至于新貴,更加不會反對了,因為首倡之人是長孫無忌,新貴一桿旗,反對長孫無忌,不就是反對新貴一桿旗的走向?
剛正不阿的那票人呢?則是覺得德陽郡公素來和善,如今河套新定,正要老成謀國之人前去鼓勵農事,還有比楊公更適合的嗎?
于是整個事情,就從契丹人打小報告說懷遠郡王千里搶劫,變成了深孚眾望的楊公前去靈州教懷遠郡王做人…
太特么符合邏輯以及一舉多得了。
于是等下了班在廊下吃飯的時候,楊師道被皇帝叫了去,千叮嚀萬囑咐就一句話:“景猷啊,朕命你去靈州,主要是盯著一個人。”
“陛下放心,臣一定盯緊了李思摩,絕不讓其…”
“朕不是讓你盯緊思摩。”李董眉頭一皺,連領導的想法都不能揣摩,去辦這個差事,靠譜不靠譜啊。
“陛下,不盯著思摩,該盯著誰?”
“張公謹的侄兒。”
“梁豐縣男?”
楊師道一驚,“陛下,莫非張公要造反?”
李董很想一巴掌扇過去,這種領悟能力,也就適合在太常寺跳大神。
“你給朕盯著他在做什么!”
李二語氣加重了一下,然后又道,“如果他有需要,力所能及之處,景猷就幫襯一二,但不要太明顯。”
“臣遵旨。”
然后一頭霧水的楊師道,就莫名其妙地去了靈州。
任城王李道宗卸任的時候,張德還讓人送了一百匹好馬過去,讓李道宗笑的眉飛色舞。然而老張卻很淡定,反正都是贏來了,做做人情沒什么不好。
等和楊師道交接工作完畢,在靈州還沒有安頓好的楊公,聽說懷遠城那個簡在帝心的少年缺少木頭,頓時馬不停蹄地帶著一百二十根規格不一的木料,前往懷遠城視察工作,慰問創業艱難的青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