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城還沒有后世那么大,賀蘭山西邊還不是半流動的沙丘,而是大塊大塊的原,光禿禿的原,偶有幾棵像樣的草,不是黃羊吃了就是灘羊吃了。反正長不起來,也看不見盎然的綠色。
然而比起居延海以東那些鬼地方,這兒真的是“塞上江南”,當然了,把突厥人鮮卑人匈奴人都打包算上,見識過江南的屈指可數。
“哥哥,你收買這么多漢麻作甚?這種東西,又不值當。”
程處弼一臉奇怪,站工地上問著張德。
老張的真的神煩這牲口,媽的,老子都跑來塞上喝西北風了,特么還追過來。
“你管得著嗎?”
張德白了他一眼,然后眉頭一皺,沖張禮青喊道:“大哥,讓人快點把麻絲并線,繞線機不是昨天就做好了嗎?”
從長安城普寧坊四大金剛淪落到包工頭這個地位,出身左驍衛的猛男還沒有適應。當然了,工錢沒少給,一個月十二貫,可比在長安爽多了。而且還能攢錢,方圓百里就找不到符合他審美的姑娘。
有心禍害突厥娘們兒,一看那胖的跟肉球似的,再一聞那羊騷味,四大金剛差點終生不舉。
張禮青不無惡意地琢磨跟著李天王北上的那些哥們兒,到底是怎么在草原解決生理需要的,莫非真的是當日了狗?閉著眼睛操個突厥娘們兒算數?
一想起突厥娘們兒,張禮青覺得寧肯日狗,哪怕是日個突厥勇士,也可以接受。
“大郎,麻繩還不夠用嗎?”
“廢話,標號不同,用途不同,上吊用的麻繩能和吊石頭的一樣嗎?”
因為做了滑輪組,光靠一指的粗糙麻繩是不夠耐操的。因此張德不得不設計了繞繩機、分線器、并線機,光分線器,從四股到三十六股,純粹是木工加鉗工活。
他才十三歲,還是一個孩子…
“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四股并線掛四號標號,你這樣不弄,別人怎么分得清是六股還是四股?”
工地上熱火朝天,加固河堤的都是李思摩抓來的契丹人和奚人,還有一些突厥雜部,還有雜胡,還有偷雞摸狗的北地馬匪。
這些窮瘋了或者兇殘無比的人物,此刻已經被李思摩手下走狗的鞭子抽的半點脾氣沒有。
老張不是修阿房宮,更不是修驪山,而這幫苦力也沒有叫陳勝和吳廣的。
雖說不忍心,但自從懷遠郡王李思摩跟他說契丹人只要一貫一個之后,老張就徹底變成極為合格的權貴資本家。
死人?關我鳥事。
分不清標號的張禮紅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自打郎君來了塞上,一下子畫風好像就變了。從翩躚美少年,越來越有刀頭舔血江湖人的氣質,而且更多了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神韻。
總的來說,這讓四大金剛很受傷,覺得從公爺那里出走,簡直是最傻逼的決定,沒有之一。
張叔叔升任鄒國公這事兒,讓四大金剛聽了之后,頓時覺得要是沒離開,說不定自個兒也能跟著公爺滾去定襄都督府,混個一官半職…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轉輪入水要慢,注意榫頭!”
轉輪做了六十個擋板,以黃河的水力,就算只有六片擋板,照樣能夠帶起來。但為了有穩定的動力輸出,擋板數量還是多一點好。
“哥哥,這是何物?”
“你給我滾一邊呆著去。”
“哦。”
程處弼老老實實地站在旁邊圍觀,然后就看到臨時的工棚里,已經有粗加工的毛線錠放在落地卡榫上。
“先上十二支,讓安谷麗過來,你們這幫廢物,連織機都不會用,活該窮死在草原上。”
已經徹底化為瘋狗的張德,讓李思摩把一個安國胡女叫了過來。這胡女是阿史那家族里的一個婢女,她的母親是劼利的戰利品,然后生下了她,結果長的不像闊臉突厥人,和她母親很像,胡女的地位一下子就砸地上了。
于是明明是突厥種,卻不得不淪落到胡女的地位上,最后只能做婢女。
實際上,阿史那思摩也因為被可汗吐槽長的像胡人,所以一向不喜歡他。結果嘛,后遺癥就來了。
改名李思摩的大牲口現在兇殘的很,一聽說羊毛都能賣錢,他恨不得把族人的體毛都剃光了拿過來。
老張從神經病的角度來判斷,估摸著懷遠郡王應該就跟那些報復社會的瘋子差不多,哪有這樣操自己族人?
別看李思摩用鞭子抽契丹苦力好像很兇殘,這王八蛋抽自己族人的時候,直接鞭子泡鹽水,偶爾上面還要掛著荊棘,你特么敢信這是人想出來的點子?
“大人。”
安谷麗長的還可以,可惜年紀大了點,二十多了。雖然還有幾分姿色,奈何啊,奈何。只能讓她做廠妹了。
和中原不同,突厥奴仆對高等級人物稱呼,除了可汗和可敦,都是大人。你是特勤也好,弘忽也罷,反正叫大人肯定沒錯。
“哥哥,她喊你爹。”
“把他給我綁起來!”
張德怒不可遏,直接叫四大金剛把程處弼摁住,然后剛做好的四號麻繩立刻派上用場,捆扎成粽子之后,一臺滑輪組吊機也派上了用場。
程三郎被倒吊在了黃河上…
“安谷麗,先試制十二支的看看,之前教你怎么開機,會了嗎?”
其實這個設計有點像踩離合掛檔…主要是為了改變毛布的張力韌性,需要不同的力道密度。
雖然之前安谷麗一直都沒有實際操作過,但畢竟一直在學習,而且還是為數不多懂漢語會操作的女工。就因為她脫穎而出,張德不但讓她脫離了奴隸地位,還得了一個安姓,記錄在了懷遠城。
她的戶籍歸屬地,是關內道靈州懷遠縣華潤商號甲字大河工坊。
華潤商號,聽著就覺得牛逼,老張上輩子就覺得牛逼不解釋。
“是,大人。”
安谷麗有點緊張,但為了自由…姑且是自由吧,如果一天四十文的工錢不算的話,她立刻推動木柄,卡榫落在傳統軸上,然后開始轉動。
咣嘰咣嘰咣嘰咣嘰,雖然安裝機器的時候已經做了固定加強,但是地表還是有些微動,這可能會影響布面的走線整齊度。
不過整個工坊,就這么一臺是水里織機,張德也沒指望靠這破玩意兒發家致富。
大頭還是在人力織機上,腳踏式織機才是目前最合算的啊。沒辦法,想要立竿見影減少人工純水里織布,可能性不大,能做到并線梳棉,張德就很滿意了。
再說了,在他把自己地里的最上等無煙煤挖出來煉鋼之前,他沒打算更進一步的改造織機。
而且棉花還沒有開始推廣,靠木棉那些短纖維,有個屁用。
“大人。”
安谷麗要做的就是在線斷了的時候迅速接線打結,速度要快,但因為實驗的毛線并不長,所以很快就織完了。
大概也就是一丈光景,張德低頭仔細觀察了走線,發現疏密不同,孔眼有大有小,布面平整度顯然不如手工織機,只得嘆了一聲:“任重道遠,任重道遠啊。”
他固然是不滿意了,然而四大金剛外加一幫突厥頭人,都是驚若天人。
這特么也行?就考個轉輪在那里轉轉,盞茶功夫就出來三尺布?
“好布,好布啊…”
李思摩雙手摩挲著毛布,白中帶黃的毛布,手感比之麻布要好,比絲綢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對于草原上的牲口們來說,這簡直就是逆天的存在。
羊毛他們沒見過么?到處都是啊,毛布也不是沒人織,粟特人的毯子,那不就是羊毛的嗎?
然而那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兒,和眼前這又白又順的毛布比起來,粟特人織的就是垃圾。
“大郎,這一匹布,得多少錢?”
張禮紅也不是蠢貨,只是一瞬間,他就眼睛放光了。這就是錢,這就是財富,這就是他兄弟四人的未來和前程吶。
“你覺得五百文怎么樣?”
老張問他。
“不行!”
不僅僅是張禮紅,倒吊著的程處弼,摩挲著的李思摩,都是異口同聲叫了出來。
然后面面相覷,接著一臉正色道:“最起碼一貫!”
你們好有良心哦,老張黑著臉,竟然是徹底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