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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直言

  要說當皇帝這個事情,李承乾現在心態也是相當的平和。主要還是看透了實力對比,東宮根本就是個弟弟。

  哪怕明天皇帝老子暴斃,很長一段時間,弘文閣也好,七部大臣也罷,都不會鳥他李承乾,而是“長孫太后”。

  現實擺在那里嘛,如果“長孫太后”說要“還政”,那平日里的獎金怎么算?總不能說內府外朝又回到每個月拿死工資的道路上去吧?

  那必須不行啊。

  甚至可以這么說,“長孫太后”堅決要“還政”,別說“貞觀老臣”了,哪怕是新君肱骨,也會哄著“長孫太后”,怎么地還要扶持新君一程。

  這扶一程是多遠多久,不好說,可能三五年,可能十幾二十年…

  都到了貞觀二十五年了,關起門來談名聲那就是個屁,錢才是爸爸呀。

  眼下的東宮有什么呀?

  別說東宮了,就是朝廷的中央財政,現在也是欠了一屁股債。李承乾哪怕現在上位,給自己修墳的錢都未必夠。

  而國朝這些年連續開動大工程,在“河中”地區搞治安戰,這些錢如流水一般地出去,還要開辟新田、鼓勵生產、刺激出口、剝削域外…一樁樁一件件下來,能讓隋朝亡上幾百遍的。

  若非時代相異,就貞觀朝現在這個搞法,都不知道破產成什么鬼樣子。皇帝死了連“煬帝”這樣的“美謚”都不會有。

  說不定就是個“澇帝”,再不行就是“水帝”,水漫金山都漫不過貞觀朝花錢的速度。

  但總歸還是社會結構發生了劇變,李世民修墳修的堂皇霸氣不說,還不費勁,連最敏感的噴子們也覺得皇帝花“小錢”修“大墳”,這是仁君啊。

  否則按照傳統“大帝”的配置,自己的墳頭,怎么地也得預支兩三年的國家財政收入。

  好么,要是按照這個標準,李世民的墳頭得三億貫左右。

  光武帝劉秀也沒有他秀啊!

  所以說,李皇帝弄了九成宮的時候,那墳頭周圍的地皮都車了一遍,前后花錢一千多萬貫,神不知鬼不覺,旁人還以為皇帝老子真是個仁義帝王呢。

  作為太子,李承乾能不知道自己老子的墳頭花了多少錢?就不說自家老子,就是自己妹妹,親妹妹,直接吧隆慶坊給占了,關鍵占了別人還沒話說,為什么?有錢啊。

  如今隆慶坊改名隆慶宮,長樂公主富可敵國是真富可敵國。東宮所出的皇孫,平日里想要提高一下生活質量,就指著去隆慶坊找長樂姑母。

  所以說,哪怕懷揣偉大理想,但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李承乾頭腦不清醒也會慶幸。于是乎,思考當皇帝之后該怎么大展宏圖的想法,就逐漸冷卻。

  農夫太子有點田,僅此而已。

  有了更加客觀的視角之后,李承乾看待問題,自然就稍微務虛了一些。從我該怎么當皇帝,變成了我如果當不上皇帝,這個國家怎么辦…

  他問張滄關于張德對李唐江山的論斷,也是因為每次給張德寫信,老張都語焉不詳,從來不正面回應。

  和老油條張德比起來,張滄屬于“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類型,怎么看都要好說話一些。

  而張滄就為難了。

  好在李承乾也是知道張滄為難,嘆了口氣:“唉,滄哥不提也罷。”

  “殿下緣何有此一問?”

  張滄不答反問,看著李承乾。

  “本王居行長安數十年,此間變化之劇烈,亙古未有。”

  似乎是打開了話匣子,李承乾主要把長安城中工商地位的提升和兩漢先秦做了對比,又著重講到了貴族頭銜的轉移,從“恩出于上”逐漸轉變成“恩出于錢”。金錢在長安這個“小型”社會中的作用,越來越強,它還是為權力所掌控,但依然展現出了不俗的威力。

  似維瑟爾這種逐漸洗白的胡商并不在少數,而白手套漢商,則是通過“認爹”“過繼”“入贅”“贖買”等等手段,提升了自己乃至整個家族的社會地位。

  從“賤”到“貴”,本來就該像成都卓氏那樣,幾百年才能有眉目。但是現在,短短二十年,一代人的努力,就有希望。

  固然這其中有權貴的力量干預,但有了突破口就是有了突破口,這是毋庸置疑的。

  落魄貴族需要錢,社會地位相對低下的商賈需要體面地穿上絲綢,然后跟茶樓酒肆之中的窮酸措大說什么“之乎者也”。雙方各取所需,可謂是一拍即合。

  聽完李承乾的觀察,張滄也不得不承認,能夠做幾十年太子的家伙,再怎么人情世故上差點意思,終究也是磨礪出能耐來。

  更何況,李承乾身旁還有李淵,還有李麗質。

  想了想,張滄看著李承乾道:“大人閑談是說過一句話。”

  “噢?”

  李承乾一愣,他顯然有點意外,沒想到張滄居然愿意說了。

  “家父曾經說過,殺一個皇帝容易,殺兩個皇帝也容易,但如今若是沒有皇帝,天下還沒有這樣的準備。”

  整個人就像是被電了一下,雙目圓瞪的李承乾久久不能平靜,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實際上,別說是他,李淵都沒有考慮過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了皇帝,沒有了人主,這綱常何在?這秩序何在?社會又該如何運轉?四民百姓又該如何各司其職?

  別說是他們這樣的帝王之家,哪怕是名震天下的狂人李奉誡,他也沒有考慮過萬一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皇帝,該怎么辦。

  “大郎…當真這般說過?”

  “說過。”

  張滄點點頭,“當時舍弟張沔也在。”

  “人可無父,豈能無君?”

  李承乾不解,喟然一嘆,“真想去武漢看看吶。”

  “那就去。”

  張滄盯著李承乾,“殿下同大人乃是二十年摯友,去看看又何妨?”

  “呃…哈。”

  李承乾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本王素來優柔寡斷,又瞻前顧后。如今…”

  他伸手指了指幾個正在吃飯的皇孫,“本王還有兒子女兒,哪里能率性而為。”

  “大人就可以!”

  張滄依舊盯著李承乾,“家父就可以。若論家業,恕滄直言,殿下比之家父,連九牛之一毛都談不上。”

  “哈…”

  很是羞愧地笑了笑,李承乾很慚愧,半晌才點頭道:“你說的對,終究還是本王太過謹小慎微,三十年來從來都如此。你說的對,我是比不上大郎啊。”

  張滄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拿起酒杯,又敬了李承乾一杯:“去或不去,全憑殿下自己的決心,滄言盡于此。”

  言罷,張滄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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