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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面善

  跨馬游洛陽,腰纏十萬金。

  定鼎大街附近只要是“老洛陽”人,往往口音未必就是“洛下音”,聽到南方口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這年頭住在洛陽的陳氏、蕭氏極多,吳楚兩地的口音,自然就稍微帶出來一點。

  比如張滄落腳的大同坊,隔著一條厚載大街,就是陳氏聚居的廣利坊。這些陳氏大多數都是南陳皇族之后,陳叔寶的嫡系子孫也不是沒有,只是夾著尾巴做人,自然就沒什么禍事上門。

  相較起來,當年跟著王世充混飯的河南本地人,反而是被打殺最徹底的。

  通濟渠橫穿整個南城,坊里之間只要串通,一條船的事情。

  不過洛陽令整治京城效果還是不錯的,至少權貴們想要堵塞漕渠是萬萬不敢的,因為跟洛陽令合作的,是欽定征稅司衙門,錢老板的銅錢旗只要掛出來,上了凌煙閣的大佬都要退避三舍。

  “哈,大哥你看,是‘溫宅’。”

  兄弟二人是順著通濟渠走的,走街串巷,也不怕沖撞了誰,走馬觀花淡定的很。

  路過定鼎東三街的時候,回望“旌善坊”,就看到三開坊門,立有碑石的溫氏痕跡。實際上大多數豪門,都有各自的“家紋”,只是一般不會具體到某個抽象符號,往往都是在隨身小件或者穿著打扮上略有區分,最典型的,就是身上衣服的花紋。

  門庭以及閥閱上的裝裱,如今也算是過時了。

  “溫彥博…嘿。”

  順著張沔手指的方向看去,張滄冷笑一聲,朝旁邊啐了一口。

  他非是為張德當年在朝堂上攻訐宰輔而不平,張德跟溫彥博實際上也沒有生死大仇。之所以讓張滄冷笑不屑,實在是貞觀二十五年的唐人,心態早就發生了劇變。

  不管承不承認,但凡能夠無憂無慮進學的唐朝少年,都已經有了非常強烈的自我識別意識。

  區分“我們”和“它們”,自然而然地,對于溫彥博這種人,就會有一種“內奸”的憤恨。

  武漢的少年人之所以活力驚人,乃至比中原大族子弟還要有更加開拓的眼界,他們普遍超越“非我族類”,而是以更加強有力的“共同識別”存在著,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中原大族子弟縱使有“家國情懷”,但也止步于此。但武漢少年,已經有意識地認識到,唐朝即是我朝。

  固然還會有人嘀咕著圣天子在朝的車轱轆話,但對武漢少年們來說,他們已經有了“主人翁”意識,即這個國家,不僅僅是“圣天子”這個符號的國家,也是“我們的”國家。

  而整個唐朝絕大多數地方的少年,根本不存在誕生“我們的”這個概念、想法的土壤。

  這就是為什么武漢這些年前往南海、遼東討生活的少年,往往針對“降而復叛”的蠻夷,手段會更加干凈利落,行事作風更似漢時天使。對于弱小但是狡猾的部族,往往行事準則只有一個:召即來,不來斬。

  某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并沒有有意引導這一切,但是綜合的因素,不管是內因外因,內壓外壓,促使著武漢少年有著更加超前的“家國”概念,也有著更加獨到的“族群”意識。

  于是當武漢少年成長起來,在天南海北奮斗之時,他們有意無意地,在實現自我價值的同時,也在為“族群”思量著生存空間,哪怕唐朝根本沒有這樣的危機感,但唐朝內部的少年們,卻有著這樣的危機感。

  尤其是,當武漢的學堂中,擺放了一顆顆地球儀,又或者膽大包天地鋪上了一張天下全圖的時候。

  “大哥,可要進去看看?”

  “罷了。”

  搖搖頭,張滄沒打算去“溫宅”看看,畢竟說到底,溫彥博是溫彥博,太原溫氏是太原溫氏。

  正待走時,“溫宅”側門進出的人卻是看到了遠處街口的兩個騎馬小郎君,有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微微一愣:“嗯?”

  “駙馬,甚事?”

  “街口那兩個騎士,瞧著面善啊。”

  中年人看得不真切,但那兩個年輕騎士的眉目,總覺得在哪里見過,還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京城百幾十萬人,總有似曾相識的。”

  “也是。”

  點點頭,中年人一臉狐疑,這才扶著門把手,進了車廂。

  “阿耶,看甚么呢?”

  “駙馬在看街口那兩個騎馬小郎。”

  “咦?”

  車廂內,有人好奇地拿起了千里鏡,遠遠地看了看。

  “這也算小郎?那騎白馬的倒是顯嫩,這騎黑馬的…瞧著跟阿耶年歲差不多。”

  望遠鏡中,張滄那張黑臉著實算不上稚嫩,更何況他繼承了親爹的基因,小時候瞧著還挺好,進入青春期,立刻走向了另外一條道路的畫風。

  和他比起來,張沔倒是老天爺賞臉,讓他繼承了不少白潔的模樣,只論俊俏,定鼎東三街一溜兒的女郎在那里拋媚眼,就足以證明。

  只是除了女郎,勸善坊街口抹嘴偷笑的老爺們兒也不少,要不是看兩個少年又是錦袍又是騎馬,早就上去問個聯系方式。

  車廂內,中年人還在琢磨,這面善少年的模樣,到底是在哪兒留了印象。

  這么多年廝混,他很清楚,凡是能讓他留下印象的,絕對不是什么等閑人物,不論好壞,都是如此。

  “唔…是誰呢?”

  “阿耶,還在想甚么?今日要去菩薩寺還愿,聽說有玄奘大法師的弟子前來布道,也不知道…”

  “啊!”

  中年人猛地擊掌,“和尚!寺廟!白糖!程處弼!張大郎!”

  他猛地打開車廂,沖著還在欣賞街景的張滄和張沔喊道:“張大郎——”

  “嗯?”

  張滄歪著腦袋,一頭霧水,有些奇怪,難道溫宅的人認識他?

  他沒有做出動作,但是微微一愣,就足以說明很多東西。

  車廂口的中年人眼睛放著光:“哈!哈!哈哈哈哈…”

  “駙馬!你怎么了駙馬?”

  “快!快派人抓住那兩個…嗯?人呢?!”

  猛地發現兩個少年居然稍有風吹草動就開溜,頓時急的大叫,“快!快點給老夫去找!給老夫找出來!張大郎!張大郎!好一個張大郎!入娘的狗賊!”

  “阿耶,你…你怎么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你不懂!”中年人嘴角都在發抖,“想我溫挺…罷了。”

  回想起當年最風光的時候,大概就是自家老子溫彥博當上中書令那會兒吧。可偏偏當上了中書令之后,他就被程處弼強買強賣一堆的白糖…還有冰糖。

  連帶著當時多少寺廟被強逼著干了這勾當。

  回想往事,還是憋屈無比,偏偏程處弼乃是貞觀朝的“冠軍侯”,而張德…簡直他娘的貞觀朝王莽,不,王莽還有恭謙時,而張德,它就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溫挺咬牙切齒,當年溫彥博病重而亡,不少人都傳言,是不是被江南子給咒殺的。畢竟,梁豐縣男當時是官方指定認證“祥瑞”…萬一有國運加持的神力也說不定呢?

  而溫彥博前腳走,大哥溫振也沒活多久,他溫二郎這么些年…日子不好過啊。

  太不好過了!

  “就算不適張操之的兒子,也必然是張操之的侄子!”

  老的干不死,還干不死小的?

  一想到這里,溫挺居然有種報復社會的快感,一臉邪笑,“來人,追蹤到那兩個小郎之后,要立刻通稟!”

  “是,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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