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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平淡是福

  鄭玄毅也好,鄭敞也罷,對于現在滎陽鄭氏的局面,還是相當滿意的。

  舉凡大族,想要順利轉型,伴隨而來的都是血流成河。當年“國史案”把崔氏搞得欲仙欲死,雖說憑借龐大的體量,依舊順利過渡到了北周前隋,但到了這個時期,崔氏和大多數山東豪門一樣,再也無法展現老大世族的威能。

  隋唐幾代皇帝的努力之下,貞觀朝終于“一戰成功”,爭奪“集權”的失敗者,不是李皇帝。

  站在武漢臨漳山的別墅前,鄭敞很想大聲地問那些當年瞧不起滎陽鄭氏的老朋友老世交們:當初你們看不起我們,你們說鄭氏給李唐皇室做狗,現在我只想對你們說…汪!汪!汪汪汪汪!

  “二郎,想甚么想得入神?”

  “看風景呢。”

  見是妻子皇甫氏踱步看來,鄭敞笑著說道。

  漫山紅葉勝似火,臨漳山的景色是紅綠相間,楓樹紅火,松白碧青。只是每年都增加的山道上,多了許多入秋之后的枯葉,黃褐堆疊,像是給路鋪了一層毯子。

  “今年大娘子派出去的紅包,得有五千貫。”

  “錢在琬娘這里,就是個數字,她是無甚開銷的,反倒是十六娘來了之后,興許要用得心思多一些。張操之并非不好色,只是鮮有聽說甚么女子能打動他。”

  “他不是寵愛薛娘子么?”

  “想聽真話嗎?”

  皇甫氏一愣,微微點頭。

  鄭二郎左右看了看無人,這才小聲道:“大哥和我都認為,薛娘子之于張操之,約莫就是個寵物。”

  “甚?”

  眉頭一皺,皇甫氏一臉的驚詫,這話簡直是荒誕到了極點。寵物?

  “嗯。”

  鄭敞用力點點頭:“其余幾個,連寵物都算不上。包括隆慶宮那位。”

  “這…”

  皇甫氏想要辯駁什么,比如寵物如何跟人比,但她見識過豪門之中寵物遠比人過得愜意快活的場面。

  這一刻,丈夫說的話,簡直就是敲鑼打鼓一般地精彩。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聞。”

  大概情緒到了,鄭二郎今天話有點多,只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這才湊到皇甫氏耳邊輕聲道:“前幾年,何坦之…就是護持張操之的那位老兵,曾為張德子嗣之事起了爭執。如今何坦之專心看護張大郎、張二郎,也是怕張德放任兒子身陷險境。”

  舔了舔嘴唇,說到這里的時候,鄭敞自己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張操之是真心不在意子孫死活。”

  皇甫氏一時轉不過彎來,那鄭氏忙前忙后,為鄭琬多生一個慶賀,還專門再送一個十六娘過來,是為了什么?

  一時有點冷場,秋風索索地讓人發顫,也不知道是體寒還是心寒。皇甫氏此時此刻,才對傳說中的大魔頭有了一點點概念,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朝野之中,畏懼這個江漢觀察使的人那么多。

  有權有勢,還是個瘋子。

  “莫要怕甚么,鄭氏忙前忙后,也不是做給張操之看的,而是做給張操之手下人看的,更是做給他后宅一眾女郎看的。你若仔細觀察,就知道張德后宅之女郎,沒有一個是家世簡單的,最簡單的,怕不就是‘正妻’徐小芳。”

  不仔細琢磨,還真的沒有注意到。

  皇甫氏這時候回想了一下張德后宅那些女郎身份,當真都是來頭非凡,甚至有幾個,她都沒看明白哪里冒出來的,可是氣度威勢,比別的女郎還要更甚。

  “呼…”

  鄭敞長長地吐了口氣,神色也有些緊張,但還是對皇甫氏道,“我輩都等著皇帝早點去死,可何嘗不是等著張德早點去死呢。”

  這話簡直是驚雷一樣在皇甫氏耳邊炸開,大逆不道不算什么,世家大族就沒有不大逆不道的。

  但這么直白粗暴,她是頭一次聽過,最重要的是,還是她丈夫嘴里說出來。她的丈夫,不是只會跟人喝花酒,然后醉生夢死被人送回家宿醉不起么?

  “如此說來,豈不是鄭氏掌握先機?”

  “你是說雪娘?”

  鄭敞看著妻子,笑了笑,然后搖搖頭,“真正掌握先機的,其實是皇室。你知道張滄…就是那個身材魁偉的少年,身旁總有個老者跟著,那個老者,就是何坦之。張滄生母是誰,你們皇甫家,恐怕一個都不知道,今日我可以告訴你,但我不會承認是我說的。”

  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丈夫是這樣的陌生,同床共枕這么多年,居然沒有真正了解過?

  “張大郎生母是安平公主,太皇之女。”

  “什…!”

  鄭敞一把捂住老婆的嘴,“噓…”

  皇甫氏連連點頭,杏眼圓瞪,她簡直不敢相信,這里頭的水居然這么深。

  “你以為就這么簡單么?安平公主能夠銷聲匿跡恁多年,還無人問津,你猜是為何?是張德只手遮天,還是太皇本領高強?”

  “莫非是皇帝默許?”

  “嗤。”鄭敞冷笑一聲,“那你把隆慶宮那位放在哪里?”

  “這…”

  “是皇后。”

  鄭敞說著,摸了一把老婆的臉,“娘子臉上涂抹的東西,是安利號所出?”

  皇甫氏點點頭,一臉不解。

  “當初安利號,其實是安平公主的物業,取名‘安平獲利’。舊年安利號有百萬貫之巨,當時可以說一己之力挑動京城都不為過。后來安利號,就到了皇后手中,是長孫皇后的私產。記住,是私產,不是皇家內帑。”

  “甚么?!”

  嚇了一跳的皇甫氏已經有點麻木了,她突然覺得,這是不是老公在扯淡,是在給她編故事。

  這隨便一個事情拿出來說,簡直就是狐貍精怪一樣的傳奇。

  “安利號換自由身,這就是安平公主能夠銷聲匿跡,還無人問津的緣故。”

  砸吧了一下嘴,鄭敞看著不遠處桑林園熱熱鬧鬧的場面,很是玩味地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張德在江陰老家的話事人,傳說中的那個老板娘,應該就是安平公主。倘若真的有一天張德死了,這前所未有的遺產爭奪,誰會掌握先機?你以為,真的會是鄭氏嗎?一個雪娘,遠遠不夠。”

  太深了,實在是太深了,這長江水怎么這么深?

  皇甫氏恨不得自己現在就是個小家碧玉出身,要啥機敏聰慧還有高貴門第啊。

  早年還以為滎陽鄭氏給李唐皇室做狗是自滅威風,現在看來,皇甫氏太年輕,太年輕啊。

  “如今家中這般殷勤,也是沒有辦法,皇帝身體大不如前,萬一真的駕崩,天知道會發生甚么。后續新皇,未必對張德到底有多少底蘊清楚了解,倘使不顧一切就要剪除武漢…呵,以娘子聰慧,想必能夠明白其中的兇險。”

  這一刻,皇甫氏才真覺得…平淡是福。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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