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老張討厭的領域,就是名利場中的妥協、拉扯、交換…那種無休止絞盡腦汁把精力消費其上的行為,作為一條工科狗,實在是厭倦又厭煩。
可事到如今,在貞觀朝的長安城,工科狗固然可以不予理會,但“江漢觀察使”、“忠義社”的社長,就不得不身不由己地去做。
一如他厭倦厭煩的那樣。
正如張德所斷言的那樣,因為房玄齡給予“院士”一個最后期限,在“最后通牒”之前,不管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地方“雄州”“上州”都把“院士”的名單敲定了下來。
至于背后有多少栽贓陷害、投毒暗殺、火并黑吃黑…就不是房玄齡所關心的,房相公也不在意這些。
“這一份名單…便是囊括天下富庶之地了。”
抖了抖手中的名單,房遺愛在長安城內,也難得臉色有些凝重。這一刻真的到來,還真是讓他有些心臟扛不住。
那可是創下驚天偉業的帝王,更是掀翻皇帝太子自己上位的蓋世英雄。這種人,居然成了他房遺愛這等貨色的對手…關鍵是,他房遺愛這等貨色,還勝了半子。姑且算是勝吧。
“可憐那些貧瘠之地…”
“可憐個甚么?!”
李震雙目圓瞪,看著說出這話的人,“便你有這等惻隱之心?!”
說話的人頓時悻悻然低著頭,顯然也不是那么真情實意。
“進奏院”的誕生,跟那些窮困潦倒的地方,是半點關系都沒有的。而“進奏院”的“院士”們,也多是地方豪門,尤其是能夠介入國內國際大型工商貿活動巨頭們的走狗。
他們在“進奏院”的每一次提案、公推,都不可能為窮困潦倒之民發聲,脖頸上的韁繩,被牢牢地攥在地方巨頭們的手中。
倘使真的有哪個“院士”長了良心,要大聲嚷嚷何種“福利”,大約工場主們第一個不放過他,便讓他曉得工場中的機器,也不僅僅只能絞個豬肉牛肉老鼠肉,人肉也沒甚區別。
老張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權貴和權貴還是有區別的,官僚資本固然是糟糕到了極點,但皇權在側,這種舊時代中的對抗、畏懼,會延續到新的時代中。至于能開出什么花,結出什么果,老張固然不能斷言,卻也能預料個一二三四五分。
“遺愛,相公是甚么意思?”
李震看著房俊,如是問道。
“來時大人同我叮囑,他既為‘院長’,便是要公正嚴明…”
說出這種話,大概是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房遺愛嘿嘿一笑,沖四周拱拱手,看著百幾十雙眼睛:“頭一個案子,得讓‘弘文閣’那幫也得首肯,最重要的,還是讓那位滿意。”
眾人聽了,齊齊地看著張德。
老張雙手一攤:“看老夫作甚?聽二郎說話。”
見張德賞臉,房遺愛沖張德露出一個感謝的眼神,然后接著道:“眼下能讓大家一頭的,大概也就‘域外’‘海外’的好處。那些個‘扶桑金’‘東海金’‘靺鞨金’,總得有人給那位幫忙收攏。倘使盡數養狗,那才養幾只?”
都是點點頭,道理很粗,但是正確。皇帝指望貴金屬全是“忠仆”們在幫著開采運輸,然后存檔皇銀內帑,那根本是做夢。
再忠誠的奴婢,面對金銀,也在所難免被瞇了眼。
史大忠幾十年付出,忠不忠?康德獨守殘破洛陽宮十數年,忠不忠?可再忠又怎樣?無非是收買的價碼和方式不同。
“如此說來,這第一個案子,便在‘宣政總制院’上?”
“那‘進奏院’就上疏,說是要朝廷早日促成‘宣政總制院’,以安‘域外’唐人之心?”
“往后,這‘海外’的收成,那可是要繳稅的…”
“你可以不繳。”
“老夫倒是想呢,可這不是錢老板不讓嘛。他守著揚子江口,嘴比江口張的還大…”
吐槽歸吐槽,但說的是事實。
“王下七武海”的掠奪,對揚子江、東南沿海等豪門而言,著實是個頭疼的東西。而皇帝也不可能無休止地攔路搶劫,合理合法的搶劫,才是細水長流的道理。
對“海外”逐漸站穩腳跟的豪門而言,能夠建立有效的體制,披上“合法”的外衣,對他們的收益,也是一種保障。
說到底,朝廷要搶劫,也得披著“合法”的外衣,不可能跟山大王一樣看見了就搶。
吃相好看,那就有的談。比如多交保護費,是不是可以抬抬手;比如多交手續費,是不是可以多開辟一個港口…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這‘海外’有了‘宣政總制院’衙門,那可是頭頂著對公婆,行事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痛快。”
“好處你不說么,當年高達國王子前來朝貢,如今東天竺大亂,便是尋個天竺小兒,說是高達國王子遺腹子,別人敢不認?到時候‘撥亂反正’,這高達國復國,又有甚么難的?”
扯著大唐的虎皮,就是這么好用。“大義”放在那里,誰也挑不出刺來。
“就看那位有甚胃口了,這‘宣政總制院’到底多大個規模,也沒個定數。”
“比照‘南海宣慰使’即可。”
“杜南海有沒有可能返回中樞?到時候‘域外’‘海外’各地布政,想來那位用人,必會著重參考杜南海之見。”
老張聽著他們猜測討論,心中卻是淡定的很,實際上李皇帝的確是有心重啟重用杜秀才。“宣政總制院”的總部,可能是在中樞,至于是不是在京城,這倒是其次的。但是海外那些地盤,如何“宣政”,就要根據當地情況來調劑。是直屬性質,還是羈縻性質,還是說亮個相,都不可能一刀切。
不過正如這幫二代三代們討論的那樣,從“宣政總制院”入手,打響“進奏院”的第一炮,確實是個雙贏多贏的切入點。
硬要說一個大敗虧輸的,大概就是被“宣政”地區的土著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