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稅”的事情張德并不打算摻合,橫豎武漢這里繳稅主力已經發生了極大的偏差,和淮揚、蘇杭有很大區別。武漢現在常住人口的最大組成,從來不是武漢本地人口,而是“外來務工人員”。
整個城市中的鄙視鏈,大概就是漢陽人江夏人武漢人新武漢人新新武漢人…
倒也是個相當奇葩的金字塔結構,只是金字塔的頂端和底端,其實差距不大。真正具備話語權的,往往還是“新興貴族”,當然硬要說“貴族”,還是差了不少檔次。
姑且算是在部分地區有權有勢的“寒門”,這些“寒門”的家族成員中,往往都有低級官僚以及吏員,同時也有主持“經濟”的成員,于是雖然沒有爵位,其影響力,卻也未必比縣令主薄之流差多少。
老張對此最感慨的一點,就是自己越來越“反動”,只是沒有洛陽老哥“反動”,也沒有五姓七望和李董那么“反動”。
每增加一個小有產者或者奴工,就是給他的“反動”程度再增添一點“含金量”。
“房相,此去豫章,預祝房相‘利在當代,功在千秋’。”
漢陽碼頭,張德端起送別酒,滿飲一爵,房玄齡此去鄱陽湖,除了謀求利益,也是謀求名聲。
中樞之中的權力斗爭,他已經不做他想,除非換個皇帝,否則按照李世民的脾性,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
徹底“罷相”的痕跡已經越來越明顯,這時候門生故吏固然有攛掇著要跟皇帝斗一場好換取利益的,但“房謀杜斷”之流都很清楚,跟李淵跟楊廣都能斗一斗,獨獨和李世民是斗不贏的。
實力差距太大了。
依附在李世民身上吃飯的官吏,是漢末以來四百年最巔峰,更不要說論起財富,李世民手頭的現金,足夠漢武帝干趴匈奴十回都不止。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斗個屁的心眼。
“老夫也不過是盡點綿薄之力。”
一聲嘆息,同樣滿飲一爵,房玄齡神色有些復雜,但還是道,“操之,二郎是個渾人,縱使有些小聰明,卻無甚智慧。老夫深怕有‘天不假年’一日,倘若真有那一日,還望操之看在…”
“房相,德心中有數,房相寬心就是。”
“多謝,相逢有別,留步。”
“房相保重。”
房玄齡登上官船,揮手告別,不多時,官船順流之下,直奔江州去了。
此去南昌,房玄齡并非是心灰意冷,而是要換個方式來謀求事業。治山、治水、治人,三件事情做好,彭蠡湖畔留個盛名,也就足夠。
目送房玄齡的官船離開,才有幕僚小聲問道:“使君,房相此去南昌,莫非再無機會返回中樞?”
“他來江西時,其實三省就已經名存實亡。”
張德言罷,對幕僚們道,“莫要理會這個,這等大事,慢說爾等,同老夫都無甚干系。你們還是好好修煉業務,好好琢磨將來出去做個主薄縣令才是。”
“是…承使君吉言。”
和幕僚們說話,老張從來都是直指本心,跑來做幕僚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做官嗎?以前做幕僚,可能混個小吏就不錯了,但隨著縣市增加,部門增多,官位越來越多越來越復雜,尋常小吏,自然就無法滿足胃口。
現如今武漢最緊俏的業務,就是從武漢這條渠道進入朝廷體制,然后再通過吏部遴選,前往其它地方混個九品芝麻官。
只要經營得當,哪怕前往羈縻州為朝廷謀求歸流改制,有“武漢系”為后盾,業績兩三年就能出來。
哪怕在武漢不做幕僚不做吏員,直接求學,以“算學”科舉,通過朝廷科考,幾乎是十拿九穩。
而全國大城市如今都極度缺乏有類丁蟹的人才,哪怕比較貪的縣太爺,他也需要會做假賬能騙過朝廷審計人員的做帳高手啊。
傳統的假賬,已經很少能瞞得過民部派出來的度支郎,偶爾派出來的黜置大使,現在主要拿下官僚的名頭,就是“貪污”。
弘文閣今年受上命,馬上還要成立吏部、民部、刑部之外的監察部門,可以說很多老牌官僚,將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都篤定,將來皇帝收買用的官帽子,多半就是要從這些老牌官僚身上拿。
而一地縣令,中縣上縣,除武漢之外,大多都是有明顯的地方世家背景。拔出蘿卜帶出泥,李董對這個路數已經“食髓知味”,連博陵崔氏都被干趴下,尋常貨色根本連羽林軍都不要動,“警察衛”隨便派一隊人馬就能搞定。
“師伯,先生來信說,現在楚州也有人‘抗稅’,揚州似乎也有人準備響應。這事情鬧大了,會不會牽扯武漢?”
“那金虹你自己怎么看?”
張德負手而立,扭頭問上官庭芝。
“淮揚、武漢皆是風流都會,怕是會有響應鬧事之輩。”
老張笑了笑,不置可否。在通訊手段極為低下的時代,所謂“響應”,要么時間差一個月以上,要么就是局限在五百里之內。只要超過這個范圍,無一例外,都是早就約定好的。
為了“抗稅”一事,長孫無忌返回了洛陽,倒不是說要去主持大局,沒有皇帝的命令,他連個大菊都主持不了。但長孫氏的物業范圍極大,他這次回去,主要是為了整飭一下家族業務,順便看一下熱鬧。
“抗稅”這個事情,欽命征稅司“有錯在先”,當然了,皇帝是沒有錯的,于是事情鬧得這么大,總歸要有人背黑鍋,錢谷這個酷吏,這時候就是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
皇帝拿他腦袋平息“眾怒”,還是另外找個“替罪羊”,很難說得清。
這次“抗稅”長孫無忌和張德都是圍觀的態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吃不準是不是皇帝故技重施,故意挖坑讓人跳出來。
要真是如此的話,怕不是又來“引蛇出洞”,但凡湊熱鬧暗地里使勁的,可能就要面對事后被李皇帝敲詐勒索的局面。
“武漢哪來比照淮揚的坐地戶?”
張德這句話一出,上官庭芝頓時愣住了,一旁江王李元祥更是一個激靈,來了武漢這么久,他們也不是沒展示過自己的“才華”,臨江賦詩吹牛逼參加宴會這種事情,也沒少趕場。
可有一點,但凡與會之輩中那些出身高貴者,無一例外,都是外來戶。家族的基業,鮮有置辦到武漢來的。
武漢的“本地人”,大多數連“寒門”都不算,只是十年陡然暴富的“土包子”。
一如李董清洗過洛陽,老張來武漢,那也從來不是溫情脈脈和風細雨的。
琢磨明白后,上官庭芝沖張德拱拱手:“庭芝茅塞頓開,多謝師伯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