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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狂

  叮、叮、叮…

  漢陽的坊市,有的專門做些五金家什,有專門的溝渠用來倒廢液,幾十丈范圍內,連命硬的香樟也活不下去。若是有自己架設煙囪,用了煤炭之類的,一棵香樟樹,當時就能讓外地來的區分出哪里是作業區,哪里不是。

  一邊烏黑不著片葉,一邊郁郁蔥蔥,這樣的香樟樹,便是漢陽最為特別的一種景象。

  “丁十八,幫俺補個鍋子,可好?”

  “銅補子要二十文。”

  “二十文——”

  問話的胖大廚娘,頓時叉著腰拎著鍋,“俺家漢子去了武昌做活,跟你睡一回,能便宜個么?”

  叮叮當當揮舞小鐵錘的健碩漢子抬頭打量了一下廚娘,目光來回地在她碩大的雙峰間游走,然后低著頭訥訥道:“便宜個十文。”

  “好說話!”

  言罷,廚娘一把拉著修補匠,到后屋麻利地干了一場。隨后舒舒服服地拎著打著銅補子的大鍋,笑呵呵道:“要是能懷個種,給你丁十八送個花紅。”

  待人走了,修補匠又低著頭,在那里叮叮當當。

  鐵器用具逐漸地普及開來,就像當年的長安城,漢陽城也越發地多了這些新式器物。不管是鐵鍋、鐵壺、鐵桶、鐵釘,這是越發貧賤消費得起的物事。

  雖然厲害的木匠、大工,還是不用一根釘子,全靠卯榫結構就能打造家具乃至樓房,但更多不厲害的木匠,則是用著價格極為便宜的釘子,就能給鄉野的農戶甚至是漁民做一套桌椅板凳騰空棕繃大床出來。

  漢陽以及之后的江夏,到武漢錄事司地區,和別處更大的不同,那就是女子拋頭露面去做工,成了習以為常的事物。

  從稀奇古怪到見怪不怪,一二年光景就夠了。

  外鄉有些家學淵源的,瞧見兩京、武漢、淮揚的風貌,多是要跺腳咒罵,說一些管天管地管女人的話來。

  不過往往這等人兒,立刻被武漢的女郎一把揪住耳朵,不說是一頓廝打,就是罵上一通“你娘不做活靠你這不成器兒孫來養活么”,簡直是毒的不能再毒。

  到后來,吃了這等虧的讀書人,便編了個“娶妻不娶武漢女”的是非,編排的武漢錄事司從當官的到賣唱的,都氣的跳腳。

  “觀察,這學堂,當真要蓋一個?”

  張乾有些忐忑,看著那逐漸封頂的教學區和生活區,整個人都有點慌。

  然而老張卻神在在地看著那配重式起重機在運作,然后道:“廢話,外面的墻連膩子都抹了,老子現在說不蓋?不蓋學堂難不成蓋魚塘?”

  一旁和張乾一起無語的張亨便道:“可是觀察,眼下這風頭,萬一被人捅到洛陽,未必沒有人要來鬧事啊。”

  “鬧什么事?拿武漢開刀還是拿我張德開刀?許敬宗忙著給人做狗呢,他主子沒說要咬我,他敢呲牙嗎?再說了,一個禮部尚書,還是暫代的,那就是個屁。”

  周圍的幕僚和屬官,紛紛表示老子剛才在仰望星空,什么都沒聽到。

  “可到底是女子學堂,之前觀察在大河工坊和京西大講堂,也是掩人耳目…”

  “哎!本府什么時候掩人耳目過?!本府從來都是光明正大!”

  媽的,提什么不好提這種黑歷史,老張當時就毛了,瞪了一眼張亨。

  “是是是,下走口誤,口誤。”

  張亨也是無語,然后接著道,“可若是這般公開行事,必引恐慌。”

  “怕什么?!”

  老張一臉的得意,“這光景,比起女子讀書,我看吶,還是博陵崔氏全家爆…流放,更讓那些渾身是嘴的貨色戰戰兢兢。便是程處弼磨死疏勒這件事情,都比女子學堂要緊。你當本府…是傻的么?”

  早不弄晚不弄,偏偏這時候“澳門最大線上賭場上線了”?

  開什么玩笑,作為一個挖帝國主義墻角的熟練工,老張自打混入帝國主義內部的改元貞觀起,那都是見什么風使什么舵。

  有一件事情當年的長安首富,老魔頭尉遲日天沒有說錯,是的,作為一個南方人,老張的確會操船…

  “可是,觀察,不再斟酌斟酌么?”

  張亨后頭站著的張貞,時常在外奔波,是文書中尤為勞苦的一個。武漢錄事司的田間地頭山間江畔,就沒有他沒去過的最小行政單位。

  整個武漢錄事司所有市鎮坊里,不管是運送糧賦的糧長還是說在市鎮做事的里長之流,張貞都能記下長相姓名,這是他的絕活。

  也正因為此,張貞作為幕僚,更是江水張氏的族人,才對張德認真道:“觀察,市井鄉里,對女子入學,支持者甚少啊。”

  “本府需要他們支持嗎?”

  張德同樣認真地回道。

  一行人在叮叮當當的聲音中,穿梭在各種五金作業的作坊,爐火中的爐溫,時不時地因為熱浪卷動,吹出了小巷院門。

  “觀察的意思是…”

  “女工識字和不識字,你要是臨漳山廠區的車間主任,你選哪個?”

  “這…自然是識字的,最好還懂一些器物營造之法,若是能算個產量、業績,那就更好了。”

  “不是所有工坊,都只要文盲婦人在那里胡亂忙上一通。總想著女工癡呆,連個工錢都記不住,這商號廠房,也是做不長久的。說到底,吃人肉喝人血能發家,卻不能持久。”張德背著一雙手,步子邁得不大,幕僚們都是跟著,有的則是用炭筆把這些話記了下來。

  “沒有對刀,你這樣進刀只會繃斷刀頭!夯貨!老子信了你的邪喲——”

  不遠處傳來一陣咆哮,觀察使府的一行人,都是對望一眼,不由得莞爾一笑。

  “人肉人血起家,賺是能賺的,但為何不能長久?”張德看了看眾人,“講到底,其實一句話。”

  “觀察,甚么話?”

  “同行是冤家,同行是仇人,同行是死敵。”

  一行人都是默然,雖然很有道理,可聽著就不痛快啊。

  老張繼續道:“同行相爭,以前是要搶客人,現在不但客人要搶,貨源也要搶,熟練工更要搶。可拿什么搶呢?道理顯而易見的,你張三吃人肉喝人血,我李四吃的少一點,喝的少一些,那么,就能搶了。”

  “先少賺一點,同行都死了,那自然賺的就更多。這叫細水長流。”

  幕僚們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對。

  “可觀察,倘使將來…如若一行,仿佛…仿佛物流行吧,倘使一家獨大,豈不是工人力夫,任由這東家予取予求?”

  “是啊,一家獨大,就會是這般。那么,該怎么辦呢?”

  一聲巨響,只見剛才吵鬧的地界,一扇門板飛了出來,一個赤膊上身的健壯漢子一邊走一邊吼:“老子入你娘個先人,老子不干嘍!武漢恁多家鋪子,老子偏給你個鱉孫支使,呸!”

  這剎那,觀察使府全體除了張德,其余的都是呆若木雞。而老張卻是饒有趣味地看著那漢子離開,方才問話的張乾,則是若有所思。

  怎么辦?

  老張內心不由得感慨,反正不會是“大楚興,陳勝王”,說不定是“大屁股裂了”,也說不定是“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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