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令南巡考察范圍相當的大,到六月,天氣越發炎熱,長孫無忌也只是坎坎將州縣走馬觀花一遍。主要范圍就是淮南道西南和江南道西北,偶有山南道東南和黔中東北,這一大塊地區,漢獠問題、農工問題、商貿問題、漕運問題、水力問題…一一擺放在了案頭。
面對前所未有的局面,中書省那點人力,根本不足以應付。長孫無忌也隱隱覺得,以往的執政經驗,放在工貿發達的當下,是遠遠不夠的。
“紫微令所憂為何?”
番語譯書以前是個不上檔次的位子,多是鴻臚寺那邊來回流竄,在京中家底不甚豐厚,才需要靠這等技術崗位搏出位。
但是,當今世上,掌握番語最出名的后起之秀,就是長孫無忌的兒子長孫沖。同樣是鴻臚寺出身,身家顯貴,可是長孫沖掌握室韋諸部方言、契丹語、扶余語、突厥語、塞種諸部語、波斯語、北天竺六國語…
堪稱驚才絕艷,且依靠掌握多國語言的能力,又有大唐帝國皇親國戚的光環加持,在番邦簡直是無往不利。任你王妃、公主還是深宅貴婦,自薦枕席者不計其數。雖說京中少年多有戲稱“床笫外交”“榻上蘇武”,但獲得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不管是門下還是鴻臚寺,哪怕是尚書省,都認可長孫沖作出的貢獻。
僅靠長孫沖那條三寸不爛之舌,當年說動契丹二部投降及臨海靺鞨歸附,就足以比得上兩萬兵馬。連精于縱橫的唐儉,都十分難得地夸贊了長孫無忌的這個兒子。
可以說,在長孫無忌因為時勢變化而始終不得起復的時候,長孫氏的最大依靠,其實就是長孫沖的驚才絕艷,長孫皇后的撐腰,反而成了掣肘。
因此,中書省舉凡從事譯書一職的年輕后輩,多和鴻臚寺的新丁一樣,視長孫沖為偶像。
“長江、漢水及諸流漕運,你們怎么看?”
長孫無忌不答反問,跟著出來歷練的幾個年輕人微微低頭,便有人抬頭回道:“于國有利,于民亦有利。”
正確的廢話,但這個廢話說出來就是態度。
“錢谷在南運河、長江、淮水設卡,只八個月,就籌集到了敦煌宮修建所用經費,還有些微結余。你們又怎么看?”
“令公,我等來時亦曾思量,又在荊襄兩湖巡查數月,依我等拙見,當正式收取商稅。”
“陛下好名。”
“這便是難處。”
“世家好利。”
“難上加難啊…”
問題總歸是要解決的,長孫無忌心中已經有了腹稿。他想起了杜如晦,暗道這廝居然還沒死,當真是走運。
到了黃州,拜訪了一下禪宗的光頭,看到寺院深深,僧侶鼎盛,長孫無忌冷笑一聲,便就此別過。若是以前,他大約是不會的,但一看到身強體健的年輕僧人居然只是吃齋念佛,就覺得這是極大的浪費,這樣的青壯,哪怕扔到碼頭扛包,那也是極好的…
六月中旬,長孫無忌上疏,將幾個月的考察、調查,匯總成了一目了然的列表,沒有太多的廢話,而是以宰輔的身份,建議劃分淮南道、江南道、山南道、黔中道的一部分出來,然后新設一個衙門,由部堂級以上中樞大員擔任主官。
這個衙門,要承擔對轄內州縣的官僚考察,主要工作則是監督漕運、水利、農事、獠部。
漢陽、江夏二城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了周邊地區的傳統農商發達縣城。長孫無忌的想法很簡單,集中力量辦事,在統一的政策下,對中央加強這片地區的管理,是有極大好處的。
長孫無忌還舉出了一個例子,沔州汊川縣的諸鄉鎮、市鎮,其鄉鎮非是以鄉老鄉賢為尊,而是由州縣任命吏員,承擔對鄉鎮的管理、規劃。又因為汊川、漢陽二地的農業人口減少,使得依存土地的人口不足以左右沔州的政策,舊時大姓、大戶,因此也沒有左右地方主官意愿的能力,也無法涉及到地方政權的建設。
大量的人口在工棚、城市外圍、航道上生存,哪怕質量再怎么差,人口集中的好處就是管理集中。往往一個臨河市鎮,就具備以往十幾個鄉鎮才有的人口。而這個時候,一個主政鄉鎮的吏員,只要他是縣令直接任命的,那么,他就是地方縣級政權的延伸。
這樣的好處,長孫無忌看得到,李道宗也看得到,中樞三省六部沒有理由看不到,皇帝也不可能看不到。
阻力一定會有,而且長孫無忌也知道阻力來源何處。如果時光倒流,長孫無忌相信,在貞觀二年的長孫無忌,一定會反對貞觀十四年的長孫無忌。
“漢陽江夏一體,堪比洛陽、長安。”
這是長孫無忌奏疏中的一句話,李世民在冰室中翻閱的時候,微微出神。而與此同時,民部衙門也在討論。
“中書令的意思,是要效仿直隸近畿?”
“倒是不同,若依中書令之間,此衙門并未涉及民政。不過又多和民政沾邊。”
“說來,沔州當真如此富庶?”
“倒也未必及得上洛陽,只是張沔州前往赴任才幾年,便有這等成效。舊年沔州是個甚么模樣?諸位難道不知道么?不過是個下州,連咸陽都不如。”
“中書令之意,這衙門怕是不小,總制漕運、水利、農事、獠部,只這四樣,每樣主事從事官吏,就要四五十人。”
“所以才要部堂級以上大員才能鎮得住,否則,下面州縣陰奉陽違,豈不是壞事?”
“那豈不是六部尚書都有機會?”
“此事還要眾議,大朝會論過之后,重臣還要再議。不過,以我之見,中書令能在此時上疏,怕不是二三月就能見分曉。”
“此話怎講?”
“敦煌宮在建,西軍再戰是顯而易見的。朝廷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戰事。巨野縣平叛始終不能盡全功,陛下對侯尚書已有不滿。在這光景,只要不危及社稷,多是不會拖拉。因此,我才言此事二三月就能見分曉。”
長孫無忌的上疏激起千層浪,在漢陽城正折騰手動刨冰機的張德知道后,頓時連葡萄味的刨冰都不想吃了。
一旁白潔正用銀勺喂張沔,見張德發愣,便柔聲問道:“阿郎,可是乏了?要不妾幫阿郎揉捏一下?”
“無事。”
老張揮揮手,心中暗罵:狗日的胃口真特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