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長孫沖留宿了梁豐縣男府,然后第二天又邀了幾個忠義社的小伙伴,程家的人來了幾個,程處弼的同父異母弟弟程處寸還有堂弟程處行。程處行要稱程知節的父親程婁叔公,離得不算也不算近。
除了程家這種絕對算得上密切相關的,還有王珪的族人,從太原來的。
跟太原人比起來,程家真不算什么。盡管程婁本身是前隋的高官,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他兒子都淪落到和張公謹一起在瓦崗打秋風,可見落魄。
不過好在程家人脈還是不錯的,基本上天南地北都能沾著點。在北方,交情是北齊時期程家做官留下來的;在南方,那就復雜了,清河崔氏的支脈、蕭氏,多少都能說上話。
這也是為什么程咬金和尉遲日天前后腳去南方鎮壓叛亂,半點扯后腿的事情都沒有的緣故。
換成武士彟,差點老命就交代在那里。
“王氏要把人送過來?”
張德有些訝異,看著被王敬直差遣過來的王氏子弟,“王氏族人,不學經典詩文,怎么要來學這等雜學?”
本來今天過來,是因為王氏能夠疏通前往黔中的關系,比長孫無忌還好用。然后順帶的,山南道這一塊,就是摟草打兔子,一打一個準兒。
不過讓張德十分訝異的是,老王珪琢磨的居然是讓太原人出來揀拾,多少有些用心不良啊。
不過想想也是,王珪這一脈和太原王氏其實尿不到一壺去。嚴格地說,王珪是屬于祁縣人,而太原王氏,得稱作晉陽王氏,兩家互毆,得從東漢末年王允那會兒說起。魏晉南北朝之后,就形成了兩大支脈三個系統,其中東北那支嗝屁了。
于是剩下的兩支,一支就是典型的南方士族集團,主要人物就是王僧辯,南朝終結之后,就落初唐名相王珪頭上。這也是為什么王珪能夠在北方有勢力,在南方有根基的緣故。
再一個,虞世南的兄弟伙也能跟他玩一玩。
王氏另外一支,也很典型,大隋這個優質公司,倒霉就倒霉在這些典型上。這個典型叫做關隴軍事集團…
然后這個王氏是給西魏打工的,差不多也就是程家在北齊那會兒的事情。
一百年過去了,國家得到了大一統,然而原本就很牛逼的世家,如今更加的牛逼。不管李董有多少種套路,他們都有辦法應付,都有能力適應。
習慣掀桌的李董為了這來之不易的寶座,當然不敢掀桌了。至于科舉這個道具,如果說寒門通過科舉進階成上等士人的難度是困難的話,那么對世家來說,這個難度是簡單。
當然了,寒門和豪門,至少還是個“門”。更廣大人民群眾目前被叫做“黔首”,好一點叫百姓,也有叫黎民的,不過一般來說,叫泥腿子。
他們對科舉這事兒,就是聽說過而已。別說破門而入,就是推門,也找不到是哪扇門。
馬周這種落魄的寒門子弟,在很多土豪權貴們看來,這貨真是不容易。然而在老張看來,這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世家對這一方土地的滲透,已經到了方方面面的地步。直道有一天,賣流芳百世詩作的一群熊孩子,突然就抄起一包白糖怒吼一聲:“我已經無敵了!”
王珪是個好人,但同樣是個聰明人。當然了,太子靠譜不靠譜,與他而言,盡責即可。重要的是,太子需要他這個老好人名相王珪的同時,他也需要借著東宮的光運作。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老王珪只是沒條件玩呂不韋的套路…
“張公謙虛了。”
王氏子弟見張德面色似有婉拒,連忙捧了過來,“今時算學,勝前人多矣。今時財貨,亦勝前朝多矣。”
貞觀八年的消費市場,還真沒辦法跟隋煬帝玩脫之前比,別說隋煬帝了,就是圣人可汗那光景,都沒法比。
主要原因,當然是因為隋朝的控制力度低,自由主義比唐朝強烈。楊堅又是個神操作的智力滿級變態,一文錢能玩出五文錢的主。花點金銀財寶外加嘴炮外加幾萬驍果,直接玩死了突厥,李董得虧沒跟楊堅一個時代,否則根本沒有出頭之日,更別說有今天借殼上市的大好處。
比起皇帝,世家的敏感度并不低,但是,新技術的誕生于他們中的大部分成員而言,只是添頭。張德在河套搞的那些,真正讓王氏感興趣的,只有一個:為什么一個大河工坊,可以容納數以萬計的人呢?是怎么養活的呢?
如果說這樣一個模式,運作在一個世家手中,十年之后,豈不是就有數萬極為聽話的勞力,讓他們干嘛就干嘛?而且論及組織度,比在田里刨食的農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當初長孫無忌和張德在馬車上的問答,極為憂慮的一個地方,也在這里。當然了,李思摩這個神經病的存在,讓李董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老瘋狗也不負圣眷,夷男就這么被他給弄的升天。
“哥哥。”
張德還在遲疑,程處寸上前一步,微微拱手,然后又沖長孫沖頷首點頭,接著才道:“如今各地百工振興,時不待我。若以城西事物為根本,精耕細作,只怕三五十年也未必能有想見。哥哥還望深思。”
老張眉頭微皺,程處寸是程操地的庶出兒子,論才能,絕對在程三郎之上。但可惜因為是庶出,所以栽培的有限,若非有忠義社這么個平臺,想要拔尖出頭,沒有二三十年默默耕耘,基本無望。
雖然他對小老婆生的兒子沒什么成見,但是程處寸所說的話,有一個最大的麻煩沒有解決。
“四郎,城西的學堂是怎么來的,你應該也是知道的。此事,不是為兄說做,就可以做。朝廷怎么看,國子監太學怎么看,還有…陛下怎么看?”
難題拋了出去,程處寸看了一眼王氏的人,然后道:“若為家學、私學,當無礙。不過,須得地方名望,方能…”
說罷,程處寸又停當了一下,看了一眼王氏的人。
王氏兩大支脈,一個在南方一個在西魏舊地,都很有影響力。如果他們來出面,以興辦私學的名義搞理財生產之事,絕對沒問題,皇帝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和張德這種小強比起來,王氏絕對算得上是能呲牙咧嘴的。
更何況,和皇帝捆綁在一起的草根新貴,也并非善類。程操地這種人,就是有著施瓦辛格的,卻裝著愛因斯坦的大腦。
眼下的機會是很難得的,而且市場氣氛很好。南郊直道在朝廷看來,就是個樣板工程。皇帝要鞏固皇族帝國的基本盤,核心就是長安到洛陽,擴大出去,就是關中加河南。再往外,就不是皇帝能夠直接干預或者說言出法隨的地方。
皇帝有直接經濟收益以及政治傳承上的需求,而王氏這種類型世家,他們則是需要更加深刻地參與到建設中去。除了要和朝廷和皇帝更加緊密一些,還要能夠從張德這里拿到最廣大積蓄人口的秘密。
和其他的宰相不同,王珪和張德并沒有深入交流,但他房謀杜斷長孫無忌相比,又有絕妙的一個優勢,那就是他能夠以太子老師的身份,直接參與到東宮的各項對外活動中去。
冰糖這么一個小小物事,帶給王珪的,絕非是入口甜蜜的味覺和口感。
“坐。”
程處寸的話沒有說完,王氏的人還站著,他也還站著,但正在思量的張德,讓他們坐了下去。
半晌,張德坐在太師椅上,很平靜地看著他們:“那么,王程二門,所付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