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邪王氏在祖庭的根基已經消亡殆盡,各支脈要么是散布在關洛,要么是留存在江南。整個瑯邪宗祠,不說荒無人煙,但也就是個鄉村土豪的水平。要不是頗具規模的社屋還在,恐怕誰也想不到,這里居然曾經是天下第一豪族的祖脈所在。
比起蕭氏,同為當初的四大盛門之一,實在是寒酸到了極點。
“大人,這個殿下,還是趕緊送走吧。”
夾著濃重的雍州口音,在瑯邪王氏的社屋前,冠玉油亮的撲頭下,青年滿是愁容,充滿了擔憂。
“你當老夫不想嗎?”
負手而立的長者,美髯在微風中搖曳,半晌,他看了一眼兒子,“我等能重返王氏祖庭,也是多虧了這位殿下啊。”
“堂堂王氏,焉能依仗一女子!”
青年很是不忿,“更何況,還是個如此不知檢點的…哼!”
話說不出口,整張臉都憋紅了,著實有些湊趣。
“好了,這些都是小事。”長者看著他,淡然道,“弘直啊,殿下乃是菲娘所生,太皇原本也不甚看重,如今得勢,實乃…天意!”
手指朝天指了指,長者有些感慨,然后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老夫前隋做安都通守時,也不曾覺得王氏還能再起。但是,如今卻是有了希望。”
“大人,就憑這個殿下?太皇所出帝姬,一抓一大把,若是瑯琊公主這般的。一塊定胡碑,著實能讓母族興旺。更何況,瑯琊公主所嫁之人,乃是鄒國公。定襄軍震懾漠南,這才鐵打的依仗!”
說到這個,青年更加的不忿,“這殿下。倘使潔身自好也就罷了。然則居然珠胎暗結…便是奸…便是腹中孩兒是誰的,也不曾告之!若是被皇族知曉,我等莫說振作王氏,只怕到時候,連最后的王氏都要覆滅!”
長者側目看了看兒子,然后搖搖頭道:“你當殿下沒有告之情夫是誰嗎?不過是你沒有察覺罷了。”
“大人!還要早做決斷!若是被宮中察覺,陛下震怒,王氏才是如臨深淵。當今天子非尋常帝王。雄才大略英明果決,這等事體,決計不會曝露于天下。王氏若是包庇,只怕三代不能入仕,今…”
“海州有個津口大使的職位,已經幫你定下了。”
“什…什么?”
“東海縣郁洲島上的差事,對外就說是個津口大使的吏員位子。算是胥吏賤業。不過實際是正九品上的津口令。”
“什么?!”
“這個位子雖然小,而且是個微末小官,不過東海縣令不會拿捏你的。上下已經打點好,海州刺史會親自送你上任。”
“什么——”
青年雙目圓瞪,“這…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長者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道:奸夫厲害也是本事。
而偷偷跑去滄州養胎的安平,正在一個室內游泳池里緩緩地劃著水。半人高的泳池中,老張雙手牽著她的手,然后認真道:“對,就是這樣踏水。不用很用力。隨意些就好。想想看鴨鵝在水中,腳掌也是這樣的。”
只穿著裹胸和棉質短褲的李芷兒游了一會兒,才扁著嘴看著他:“妾聽長安的巧手婆婆說,懷了身孕。得好好養胎,哪有這樣的…”
“她們懂個屁。這是科學!”
老張瞪了她一眼,“不要騎馬是對的,但像爛肉一樣癱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適當的運動是必須的,每天散步游泳即可。”
“你連生孩子都懂?是不是智障大師教的?”
“和尚怎么教別人生孩子?!”
張德又瞪了她一眼,然后牽著安平繼續緩緩向前,“每天多喝點牛奶,哪怕孕吐厲害也要喝,不然到時候你兩條小腿,抽筋起來,痛死你。”
咕嚕咕嚕咕嚕…
安平在水里吹著泡泡,眼睛斜看著張德:“你連這個都懂?”
“好好游!”
泳池都鋪了瓷磚,為了保證水池干凈,專門建了水塔儲水,燒開了備著,然后通過銅管注入泳池。
然后泳池上面還放了玻璃天窗,保證安平每天都能曬太陽補鈣。
至于每天的散步、孕婦瑜伽等等,都是不會少的。這讓偷偷過來養胎的李芷兒,恨不得馬上就逃回王家。
然而老張把整個養胎莊園都清了場,看家護院都是江水張氏的家生子,張綠水的幾個兄弟,專門辭了差事,跑來這里做護院的。
莊園外面都做了籬笆墻,又挖了一丈多的溝渠,還設了水門,基本上外人想要進來,不容易。
知道有了這回事的坦叔,也撂下了麥氏族人的事體,往滄州趕路,讓老張好不擔心一把年紀的坦叔這般風風火火。
“大郎,王弘直的差事,你幫忙了?”
“一個諸津令,不算什么。他大人王鼒,堂堂前隋石泉明威侯,這等微末小官,實在是不值一哂。”
給安平擦干了身子,又換上了一套寬松的孕婦裝。棉布縫了許多口袋,口袋里裝了各種零嘴,安平若是想到要吃點什么,伸手一抓就是。
頭發還是濕的,于是就這么披散下來,隔著一條棉毛巾吸水。李芷兒在軟躺椅上躺了下來后,張德將她小腿抬了起來,慢慢地揉捏。
舒服的直哼哼的安平臉色緋紅,暗中得意道:突厥狐貍縱是有萬種風情,也不及我這等好事。
要不是怕自己發飆動了胎氣,李芷兒非常想沖到銀楚那里大吼:小婊砸,老娘的肚子就是爭氣,你個小婊砸服不服。服不服!
按摩結束之后,踩著棉質拖鞋的李芷兒便任由張德牽著,在庭院里隨意走動,很是愜意。
“王鼒頗有智慧。若是常人,便是見不得兒郎做個微末小官。”
張德一邊走,一邊對安平道。
“王玉鉉哪里是智慧,不過是個老狐貍。”李芷兒憤憤不平道。“你當他不想撈個高官差事么?只不過王氏的名頭,如今不好用罷了。他這一支,久居雍州,自然是想要在關洛行走,若是能風光,也算是有了個光耀門楣的說道。可惜,王玉鉉還沒有這等本領,故而多是旁敲側擊一番。”
安平翻著白眼:“討不來官。只要尋些旁門。莫說是長孫無忌,就是尉遲恭那兒,也是有過的。后來胡商往西域發賣白糖冰糖,多了進項,他便是盯上了這等利市,可惜沒有地方讓他沾光,只能眼饞罷了。”
老張嘴角一抽。心說這特么好歹是你本家,而且你老母貌似還要叫人家王鼒一聲堂兄,你就這素質?
很顯然,安平很看不上她的母族,不過這也不算什么,人之常情。
“瑯邪王氏祖庭,是妾一手操辦下來的,前后散了一二十萬貫,又添了不少安家費差遣費,加上打點州府上下。更是走了不少門路。又是一兩萬貫。”李芷兒更是不爽,“不過若是不打點下來,他們在雍州,決計是不愿意去山東的。”
“那是。不去山東,你要省親。也只能在雍州。在你二哥眼皮子底下,想必是不敢挺著個大肚子吧。”
老張揶揄了一下安平。
“哼,怕他不成!”
這光景,她倒是嘴硬起來,更是傲然道,“我給二嫂幾近八成安利號的份子,若是連這點好處也換不來,同歸于盡算了。”
所以說,瘋狂的女子實在是有些令人蛋疼。
“說甚個胡話,這等事體你便是辦不下來,我也是有安排的。你倒是心急,平白扔了個安利號給皇家。你可知道,皇后得了這等利市,讓你二哥有了心思,想要改制內帑,如今長安正在并吞幾個利錢鋪子,要做皇銀呢。”
“他連利錢都不放過?”
安平瞪圓了眼珠子,“厲害,不愧是天可汗。”
那是,比起吃干抹凈的本領,你爹加你大哥都不是你二哥的對手。連草原小霸王劼利可汗也栽了,當今天下,你二哥就是最最牛逼的!
老張其實也不清楚李董改制內帑到底是不是就是放高利貸,按理說皇帝不會盯著這點錢,可是這點錢肯定也會搞一把,給皇族其他人瞎搞,還不如他作為皇帝自己來搞。而且控制的程度,可以一言而決之,根本不需要考慮中間還有多少個手續。
這是小利,而且主要針對的,估計也是大商人,一般老百姓,也碰不到皇銀這個級別。
老張個人估計,可能是長安這幾年工坊倍增,手工業者和小工廠主增加的緣故,讓皇帝想要通過海量資金,搞產業控制。
比如羊毛加工業,之前皇帝是本錢不夠,這幾年攢的本錢,豐厚無比,也是有能力在河套塞北玩的瘋狂。
不過這種搞法,老張個人覺得,經濟收益還是次要的。李董可能是想要通過控制紡織業來穩定草原的局面,這是要改變草原的經濟結構,讓他的權柄在草原更加有力。
檢校安北大都護的老魔頭,如今還坐在那個位子上,這特么分明就是要為李董的經濟手段站街啊。
老張隱隱覺得,李董這是想要把皇帝的威懾力,再提一提,將來他兒子繼位了,哪怕是個慫逼,也有一二十年的余威給兒子來調整。
一二十年還不能從一個皇帝新丁轉化成天可汗三世,那實在是老天不保佑。
“王氏那邊,想要在京城靠著你二哥上位,基本不可能。所以,琢磨一下山東,還是有希望的。畢竟,王氏的榮耀,還是在江左啊。”
老張說著,帶著安平做起了孕婦操。
“來,跟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
做完了孕婦操,安平灌了一杯牛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打了個嗝:“王鼒還想多運作幾個子弟入仕,明年科舉,希望大郎能幫忙,妾沒有答應。”
“噢?王玉鉉所圖不小嘛。是想拜哪座山頭?”
“杜公。”
張德一愣,杜如晦自從沒死成,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去年復出之后,聲勢雖然不浩大,但正牌天王不需要光環加成,本身就是屬性點滿了的。
其存在感,哪怕只是議政,站那兒也比溫彥博強。
房謀杜斷就是這么一個不可觸摸的層級,也就長孫無忌也較量較量,可惜長孫無忌被他的皇帝大舅哥身份給拖累了。皇帝寫了《威鳳賦》也沒鳥用,外朝現在就是硬頂著,然后讓老魏作為主力DPS趕緊輸出,能摁著老陰貨在家里宅著,能拖多久是多久,好處多多啊。
以至于長孫無忌憋屈到只能迂回讓兒子提拔一下職位,特么還是從禮部升上來,也算是日了狗了。
聽聞王鼒居然想要拜杜如晦這座山頭,老張不由得又找上了一對大波,開始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