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高表仁作為使者返回長安后的說辭,著眼點只要放在倭王不愿面朝北,基本上朝廷內外,就不會去琢磨是不是有個東海商團搞了什么大新聞。
雖說現在的禮部輸出基本靠吼,但“禮”的核心,落實到最后,還是要看兵部如何講理。比如說突厥,他不懂禮,那么李靖就會帶著三千狂戰士雪夜和他講道理。再比如伏允也不懂禮,侯君集也會趁著天氣轉涼,去鮮卑人那里慰問一下受災群眾。
放一千五百年后,這玩意兒一開始叫核心價值觀,后來取名“中國夢”,本質其實就是沙包一樣大的拳頭見過沒有?
當然了,沙包一樣大的拳頭,能不砸出去最好,要是沙包一樣大的拳頭里面還攥著一把金沙銀沙,有些不懂禮的貨色,也會變得懂禮。
新羅王金白凈讓新羅船府署大監帶隊去筑紫島考察先進的造船工業,第一代天可汗封了他為樂浪郡公新羅王,然后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的第一代董事長把他的職位提了兩級。
金白凈于是在大唐這兒,起碼也是個郡王,樂浪郡王。
早年新羅還是辰韓時期,倭人和百濟基本上控制了新羅的政治勢力。但是就像老話說的那樣,“莫欺少年窮”啥的,咸魚難保也有翻身的一天。因為第一代天可汗開啟的大裝逼時代,導致了倭人在朝鮮半島的勢力直接龜縮。
畢竟,一口氣弄一百來萬出來玩的人,實在是…罕見啊。
當然后來隋朝就亡了。但沒人會為隋朝可惜,連第一代天可汗的老婆都沒有為隋朝滅亡可惜。可想而知了。
且不去理會楊堅有沒有死不瞑目,但至少有一點。隋朝對于開發東北的貢獻,讓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老董事長李淵,吃到了紅利。
遼東拿不到有復雜的原因,但遼西能拿到,姓羅的固然有眼力,可得想想當年楊廣在這兒玩的太特么歡實了。以至于誰都沒辦法鎮壓這塊地區,連中原之主也不過是勉強安撫罷了。
武德年遼西還有河北道北部地區,勢力錯綜復雜,也就是唐朝體量大。扛得起。否則換高句麗上去經營,起碼又是個兩三百年才能消化。
不過甭管是不是姓李的撿了姓楊的便宜,現如新羅能夠換屆選舉順利進行,而且貌似還要弄個女王上去,得感謝上一代天可汗,以及這一代天可汗的爸爸。
“金白凈死了?”
張德眨眨眼,新羅王金白凈之前還說要派出美少年來華潤號這里學習先進的造船技術呢。老張就決定讓他們去筑紫島看如何伐木…
伐木也是造船工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傳位金德曼,號圣祖皇姑。”
老張繼續眨眨眼,哇。這么不要臉,居然稱圣祖。這得多厚顏無恥,才能把圣祖這玩意兒往腦袋上套?當然了,這是別人套的。當事人說不定不樂意呢?
對于圣祖皇姑這稱呼,過來和老張交流感情的長孫沖很是不屑,不過還是提醒張德道:“金德曼雖為女王。然則大權交由乙祭大臣管領。金白凈剛死,操持喪禮。想必新羅上表稱臣納貢,還需兩三年吧。”
如今在禮部是一桿旗的大表哥。他驕傲!
說著,居然在正月的冷天里,掏出一把飛羽折扇,啪的一下打開,微微扇了幾下涼風…
“也就是說,這女王現在做不了主。”
張德明白了問題所在。
“這是自然,她壞不了我們的好事!”
大表哥,他得意!
什么壞不了我們的好事!老張不由得臉一黑。
“金德曼不過雙十年華,縱使有些機巧,不過是個女流,不足為慮。”李淵當年給金白凈賞賜的時候,還送了點小玩意兒,使者過去的時候,看到了金德曼。然后以為一株牡丹,金德曼說了一番妙語,讓使者很是高興,大為贊賞。
于是金德曼的機敏聰慧之名,也從新羅傳到了唐朝。總之,這女王雖然年紀不大,可到底也是老董事長記得的人。
更何況,自古以來流行神童啥的。你小時候牛逼,才能更加證明你現在牛逼是天命啊。
努力奮斗白手起家什么的,這雞湯喝多了真的會撐。
“才二十歲?”
張德有點兒小驚訝。
“怎么,賢弟有意前往新羅一觀?”長孫沖開著玩笑,“不過這女王年歲還是稍顯大了些,賢弟哪里看得上。”
我特么只是好奇好不好!
老張別說現在,就是當年跟麥克斯韋方程式搏斗那會兒,周圍看得見的女性,天天刷韓劇,他也沒想去那地方逛蕩。
后來因為“海上生明月”,去了一趟濟州島,也就是現在的耽羅國,最后發現那里說的漢語,不需要翻譯,于是就明白了一點:國際旅游和國內旅游效果是一樣的。
長孫沖說者無意,然而老張雖然不想去新羅,可的確真的想和金德曼這個新任女王認識一下。
這跟靈與肉的交流沒啥關系,主要是主弱臣強的國家,下黑手方便啊。
大和朝廷為什么大冬天要出來打一場敗仗?不還是因為蘇我蝦夷的權勢滔天嗎?舒明天皇跟吉祥物有什么區別?
所以當大和朝廷出現割地賠款這等喪權辱國之事的時候,黑鍋就得背起來,并且要承擔起驅除強敵的責任。所以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
要做權臣,不是只有權力享受的,義務也得承擔。
當然了,萬一打贏了呢?蘇我蝦夷絕對在倭國秒天秒地秒空氣,打贏的可是唐人!牛逼!超級牛逼!
然而打輸了,而且拖后腿的人不僅僅有曾經的第一豪族大伴氏。還有曾經的盟友物部氏,甚至更有蘇我氏內部的反對派。
權臣不好當啊。
老張在筑紫島的勝利。簡直是在一個最微妙的時刻,給人最痛楚的要害部位。來了一記佛山無影腳。
而筑紫島復國戰的收益,回報非常豐厚。
筑紫君豐子直接將兩國土地劃到了東海華潤的賬面下,同時東海華潤還掌握了筑紫國對外貿易的關稅收取。
這兩樣,就足夠讓東海華潤一舉超越大河工坊的全部收益。
然而這還不算,因為筑紫國并不具備礦業開發,所以筑紫島南部西部的金銀礦,都是交由華潤號和保利營造開發。
至于大量的農業產出林業產出,這些都是添頭,像大表哥這種級別的股東。根本看不上,毛毛雨啦。
作為曾經的長安第一翩躚美少年,大表哥如今也變得很庸俗。他手中那把飛羽折扇,扇骨是黃金打造的,沉的要死,一把扇子一斤多…扇出來的風都充滿了土豪的氣息。
也虧難長孫沖拿得動。
不過俗不可耐的事情,大表哥不是只有一樣,比如說玉佩,換了。換成了金鑲玉。一坨純金上面嵌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玉。
張德覺得自己抄起那塊金鑲玉,拿砸死一頭牛。腰帶都往下垮了,這玩意兒掛那里不別扭嗎?
但這不算完,大表哥還有一把寶劍。委托保利營造大工特造,用時一個月,重十一斤九兩。尋常不輕易出劍。因為真特么的…重啊。
有錢,任性。
老張突然覺得。當年自己維護風機那會兒,真要有這樣耍劍的土豪。他愿意被這把黃金寶劍砍成兩截。
“兄長,京城可有什么風聲?”
張德忍住了吐槽,關心起東海華潤的前途起來。
“操之放心就是,高表仁那里,絕無問題。”
長孫沖說著,又道,“使者中雖有閹人,然則…暴斃了。”
張德身軀顫了一下,雖然知道肯定會死人,但沒想到禮部的牲口下手也這么黑。李董的耳目說弄死就弄死,正是應了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千古名言啊。
不過長孫沖卻絲毫沒有在意這些,番邦的事體,皇帝不會太過關注東海之上的蠻夷,眼睛始終盯著的,是第一代天可汗玩脫的地方。
地區小霸高句麗必須死,這是國策。
高表仁只要解釋到位,死一個內侍省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再說了,就算禮部的人不動手,難不成就沒人下黑手了?這一趟在筑紫島上,跟進撈外快的山東土豪可真不少。連張德姘頭李芷兒的娘舅家瑯邪王氏,也沾了光的。
之前和安平所說的事情,瑯邪王氏完全同意,張德借曾經江左第一望族的殼搞點不大不小的新聞,比如說玩“王氏的崛起”這種養成游戲啦,再比如說搞“王氏狂噴崔氏乃偽君子”這種說唱音樂啦。
很和諧,也很奔放,不過得付錢。
雖然張德和瑯邪王氏打交道不全是經濟上的往來,但主要是經濟上。
畢竟從生理上說,玩弄了瑯邪王氏的外甥女,也不能真的就拔鳥無情。再說了,心理上出發,李芷兒畢竟曾經有那么幾秒鐘,是張德內心渴望的青春。
后來么,該死的青春。
“兄長,且先飲茶。”
熱茶倒了一杯給長孫沖,張德自己握著茶杯,暖和手也似的雙手捧著,然后身子向后靠在了靠背上,沉思了一會兒,抬頭看著長孫沖:“兄長,可有熟稔新羅國內之干將?”
“得力之人也是有的,不過操之,新羅不比倭國,其國人種,嚴分品秩。非是九品中正,乃是骨品神權。”
骨品制度張德了解不多,因為跟新羅人打交道,多半都是貴族,泥腿子也沒辦法跟他這種級別的人交流不是?
再一個,雖然買了很多新羅婢,然而新羅婢張德一個都沒有爽過,更無論什么了解內心以及靈魂。
但是等長孫沖解釋了一下什么叫做骨品神權之后,老張整個人呆滯了:臥槽,這特么不就是印度的種姓制度么?
骨品制度中,最高等級是“圣骨”,可以做新羅之主,故又稱“圣主”。然后就是大中小貴族,依次為真骨、六頭品、五頭品、四頭品。底層就是三頭品、二頭品、一頭品。
然后更往下則是平民,還有類似印度種姓制度中“達利特”級別奴隸。
三頭品以下,都是非骨品。
總之,這種靠血緣關系決定社會地位的社會關系,如果不是因為資源匱乏加上周圍一圈全是能打的,估計新羅一定會把這種制度萬萬年傳承下去。
然后大表哥很是不屑道:“新羅之主,必出三大姓。唯金、昔、樸,余下之輩,群氓罷了。”
于是老張又回過神來問道:“依兄長所言,豈不是金德曼的王位固若金湯?其國內權臣難成氣候啊。”
“賢弟有所不知啊,自前隋征遼,中原制度猶如烈日當空,諸邦皆受其耀。金白凈為王時,已有改制。因其無子,令新羅‘真骨’所出,亦可為王。”
我去…這特么。
張德頓時就思密達了,然后又道:“循序漸進,亦是良策,只是如今女王年輕,的確不能穩定局面。”
然而大表哥卻又笑道:“賢弟,雖說新羅主弱臣強,吾以望之難成氣候,然則此女倒也非是無能之輩。”
“噢?兄長緣何又出此言?”
“金白凈喪期,此女已派密使,前往朝貢館問詢朝貢事宜。”長孫沖倒是有些感慨,“若是吾在任上,便是要狠狠地敲她…咳,嗯,若有大唐為其保駕護航,陛下冊封之,不拘是郡王郡公,足以震懾新羅權臣。三五年后,這等小國權臣,如大帚掃葉,輕而易舉啊。”
聽了大表哥這番話,老張不由得胸膛內泛起高尚的愛國主義情操,然后壓低了聲音道:“兄長,不知道我等先行接洽,能得其利否?”
長孫沖眉頭一皺:“詐稱使者,其罪不小,賢弟,不可莽撞。”
知道老張又要玩花活,長孫沖也曉得肯定是有當口,于是眼珠子一轉:“不過賢弟放心,為兄這便回京,問詢一下大人。大人必有門路幫我等運作,等我消息,最多一個月,定有回復。”
然后長孫沖也不問張德是不是要玩弄新羅女王,招呼仆役保鏢伴當,立刻回京去了。
老張目送大表哥離開,然后回到書房,讓白潔磨好了墨,讓鄭琬鋪好了紙,然后他提筆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今天的所見所聞以及感想:今天,太平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