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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貝州

  京中望風的人極多,自尚書左仆射房喬承旨采訪河北,伺機而動的人馬多不勝數。京中快馬銷售一空,洛陽同樣成了消息集散地,河南道沿途諸州,更是隨時準備好巴結一番宰相。

  然而消息剛傳出來,房喬人已經到了貝州,讓一群河南道的人直接懵在那里。

  天下十道,并非是行政單位,而是一個區域劃分,河北道并沒有在級別上比河北道諸州要高。諸道并不設實務官僚,更不要說主官治所之類。

  所以武德年以來,采訪使或者說黜陟大使,并沒有固定去哪個州停一停看一看。純粹是看黜陟大使自己的路線規劃,或者說宰輔們的公推計劃,最次,也是皇帝中旨的直接意圖。

  貝州理論上來說,和河北道其余諸州,沒什么區別的。然而貝州因為豪門林立,卻又與眾不同。

  清河崔氏就在這里,那么貝州就是天下望族的一座燈塔。

  北朝歷代,崔氏哪怕是因為崔浩而滅門,也不過是數年經營,再度興盛。崔氏核心精英,外放各房隨便拿一支出來,都可以和其他名門望族一較高低。其實際掌握的精英人口,數以萬計。

  定襄都督府都督張公謹,別看他現在掛著鄒國公的名頭,當年張氏北宗,落魄的時候,隨時可能就亡在大業年間。

  而張公謹為什么最后能夠混上洧州長史呢?除開南宗的財力支持,除開張公謹自己的社交能力,還有一個張公謹不怎么愿意提起的因素,那就是他曾經攀過高枝。

  這個高枝,就是清河張氏。

  同樣是張氏,然而差距不是一點半點,清河張氏乃是張良后裔,數百年風流的正宗名門。和江水這種土鱉,根本是兩回事。

  然而通過不懈努力,清河張氏當時的確有那么一個舉手之勞。當然對清河張氏而言。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對張公謹來說,進身之階,不過是須臾之間。

  因此玄武門事變之后。已經是定遠郡公的張公謹,在貞觀元年的科舉中,幫忙清河張氏的一個小兄弟張文瓘,拿到了并州參軍一職。

  當時張公謹在左驍衛已經是說一不二,所以張文瓘雖然走的是明經科。可還是一步登天,拿到了別人羨慕不來的肥缺。

  當然這對清河張氏而言,一個參軍,不值得大喜,張公謹的回報,也并沒有讓清河張氏宣揚。

  一切就極為的風輕云淡,仿佛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這就是一種理所當然。

  然而清河張氏何種理所當然,面對清河崔氏,又是不值一哂,甚至其差距。比張公謹相對于清河張氏,還要龐大,還要驚人。

  崔氏當年一個“國史案”,牽連的天下豪門,就有太原王氏、范陽盧氏、河東柳氏,清河張氏,連被牽連的資格都沒有。

  可就算是四家當時滅門,北魏都沒了,拓跋氏也死了個干干凈凈,崔氏還是崔氏。屹立不倒,家族興盛。

  三百年前“關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蒼生望謝安”,仿佛只是說這二人。其實不過是南北豪門壟斷智力資源的真實寫照罷了。

  歷盡南北朝,哪怕到大業年間烽火連天,這個局面始終沒有改變過。

  楊廣大業終難成,但也到底開了個好頭。大爺三年的進士科,雖然收效甚微,但卻意義深遠。直到武德年孫伏伽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狀頭。

  然而讓李淵也頗為無奈的是,孫伏伽依然出自貝州,自幼更是在清河崔氏的私塾求學,其同窗皆是皆是崔氏精英。

  待孫伏伽成為正義使者在大理寺明察秋毫時候,他當年的同窗,依然在家鄉讀讀書寫寫詩,風輕云淡,看潮起潮落。

  孫伏伽比他的舊時同窗成就深遠嗎?與小民而言,仿佛是這樣的。然而實際上,孫伏伽在大理寺中,能決一人善惡命運,能決百人生死結局。可他的同窗們,只消一句口信,百里之外一個農莊的所有農戶,可能就瞬間失去田地流離失所。

  心懷正義的孫伏伽在案牘前累的半死,在百姓中官聲如金,落在崔氏,也不過是評一個“刀筆吏”。

  若非李世民一力強推削弱世家,并沒有選擇全面合作壟斷教育權和人事權,只要崔氏想,想出多少六品以上官僚,就有多少。

  李世民也很清楚,貞觀年的大唐還在上升期,帝國還在擴張,人口還在增加。但如果有一天,帝國出現衰退,那么崔氏王氏鄭氏,必定又是你剛唱罷我上臺。

  所以,雖然合作又對抗,皇帝和世家之間,并沒有玩的過火。房喬的夫人是范陽盧氏,皇帝默許了。程咬金的夫人是崔氏,皇帝默許了。房玄齡做采訪使前往河北道,別的地方不去,偏去貝州,即是示好,也是提醒,盡管在皇族聯姻這個問題上,他剛剛被打臉。

  “貝州啊。”

  天暖尚有倒春寒,張德站大柳樹下,迎風感慨了一聲。樹下,柳絮散了一地,鋪好的羊毛毯上,擺著一只煤球爐子,爐子上放著一只鐵鍋,里面正煮著切好的魚片,還有黃河里撈來的螃蟹。

  “以尚書左仆射身份前往貝州,陛下對崔氏寬矣。”

  宰相的一舉一動,河北道當然都清楚。

  薛大鼎感慨一聲后,手中拎著一只螃蟹腿,然后目光灼灼道,“或許,是以退為進?”

  “薛公非世家耶?”

  “百姓父母官爾。”

  老薛自嘲一句,然后又道,“陛下雄才大略,當知世家非一日一世之力。盧氏因白糖故,河北望族,頗有怨憤。”

  張德笑了笑:“怨憤就怨憤吧,還能謀反不成?”

  “說的也是。”

  薛大鼎哈哈一笑,自飲自酌,溫熱的黃酒下肚,咂嘴道,“操之啊,汝欲設學堂,恐引非議。不過,既然崔季修從中相助,老夫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薛公緣何待我這等寬厚?”

  “囊中羞澀,操之舍得黃白之物,老夫拿人手短,哪有不辦事的道理。”

  張德被這老頭逗笑了:“薛公當真是個正直君子。”

  “來,你我君子,干一杯,且看這尚書左仆射,要做個甚么事體。”

  言罷,跟張德干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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