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來,天氣回暖很快。
茅廬邊,老人坐著輪椅獨自安靜在夕陽下,望著遠方云層。
這個冬天,老人多半時間在臥床,身體到底是不行了。
今天陽光好,老人便想出來坐坐。
時光啊,從不憐憫任何人,即便他在歷史中如何驚艷…
兩道細微的腳步聲從身后慢慢傳來。
其中一人看著那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渾身驟然提緊,站立在原地,不敢再靠近。
他身旁站立的是老人的機要秘書,見他不在前行,回過頭來,微微搖頭,帶著微笑:“首長交代了,讓你直接見他。”
鄭一面色頓時有些受寵若驚,眼里有著明顯抑制不住的激動波紋閃過,但很快,又收斂起來,微微點頭,更加放輕腳步,怕驚擾了老人。
他不是第一次見首長,但不管什么時候,他都不會隨意,不止是老人的威嚴,更因從心底而發的尊重。
“首長,鄭主任來了!”機要秘書緩緩靠前,俯下身子在老人耳邊聲音略高道。
老人收回望著云卷云舒的目光,點了點頭,偏過頭來要看鄭一。
鄭一連忙上前幾步,入了老人是視線,鞠躬恭敬道:“首長,鄭一向您報道!”
“好,好!走,我們去屋里坐!”老人似乎笑了笑,口齒有些不太清晰。
機要秘書準備繞到他身后推車,卻見老人對著鄭一抬了抬手。
秘書微微退后一步,鄭一沒有耽誤,立刻繞到老人身后,推起輪椅。
看著推起老人的鄭一,秘書眼神在他身上轉了一圈。
看來,還是他…接手了!
屋里。
鄭一和秘書站在兩人身旁,老人瞇著渾濁的眼睛,顫顫巍巍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聲道:“啥子事?”
很顯然,機要秘書是手里拿著文件來的,便代表有事要匯報。
鄭一眼神頓了頓,微微躬身便想著先退開。
卻聽老人道:“你也聽聽!”
鄭一臉色沉穩的站到一邊,顯得極為沉穩。
老人的目光在他臉上似乎瞟了一眼,便不再關注,微瞇著眼睛看向了門外。
老人吩咐了,秘書自然不會再顧及鄭一在場,他用老人剛好能聽到又不會太大的聲音匯報道:“下面關于云易一案向您做出請示!”
“嗯?”鄭一心中一頓。
老人讓他聽這個是什么意思?
他當然不會認為老人讓他一起聽,會是隨意而為。
只是老人卻并沒有太大動靜,聞言只是輕聲道:“案子有進展了?”
秘書苦笑一聲:“是這樣的,目前案子焦點匯聚在木杉…”
他原原本本的將這件事的經過,一點不落的講述了一遍。
不含任何主觀情緒,站在第三者的身份上,從木杉的口供開始,到云易暴起讓陳秘書下臺,再到“軍”方爭議。
甚至哪一句話是哪位將領說的,都匯報的一清二楚。
鄭一站在一旁,還真別說,他對云易的案子是極為關注的,但現在秘書匯報的事情中,還真有很多事他都不知道的。
“現在向您請示,希望獲準對劍部情報系統啟動特別調查程序,確定木杉身份!”秘書說完站在一邊。
他看了鄭一一眼,只見鄭一眼觀鼻,鼻觀心,面上沒有絲毫情緒流露。
老人則是,又問了幾句,剛才沒聽清的話,直到秘書重復到他完全明白,才點頭。
老人沒有立刻做出指示,反而笑了笑道:“老了,反應不行了,一件事要反反復復的問才能搞清楚,所以啊,我就說不能工作了,不是我不相干,是真的干不了了。是不是啊!”
說著老人像是開玩笑一般笑著問道。
鄭一連忙躬身,用剛才秘書那般大的聲音道:“鄭一銘記于心,對工作絕不能含糊過關,沒聽清,就去挺清楚。沒搞懂,就搞明白為止,絕不能妄下決定!”
老人抬起無力的手,輕輕擺動,去沒有就鄭一的話發出任何評論。而是對著秘書道:“小羅今天釣了幾條大鯽魚送給我,肥的狠,你再到菜地里撿倆蘿卜燉了!”
“首長,您不能吃魚!”秘書頓時苦著臉。
老人擺手:“小鄭吃…”
鄭一頓時惶恐,這是要留他吃飯啊!
“聽小楊說,你之前也在負責云易的工作,你怎么看啊?”老人眼睛不大,瞇起來更小。
但鄭一卻只覺得老人一眼便能將自己看個通透,又是問怎么看。
這是在平常的工作中,領導經常會問道的。
但此時面對老人,他還是不禁惶恐,卻也不敢推辭,隨即連忙匯報道:“其實關于木杉的身份事宜…”
“不問這個,不問這個!”老人卻再次擺手,嘴里含糊道。
鄭一一頓,眼里思緒急閃,又道:“事發之前,云易向領導匯報過此事前因…”
“不問這個,不問這個…”老人依然搖頭。
鄭一后背開始見汗。
但卻并不見慌張。
不過實際上,他心中的確是緊張萬分。
事不過三啊。
若連這點悟性都沒有,他吃完這頓飯,恐怕就不用再來了。
他不動聲色的輕吸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抬起頭來:“首長,我覺得不可貿然便查!”
話一出,他手心里已冒汗。
深怕聽到那句:“不問這個”
不過還好,老人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而且目光和他視乎對視了一眼。
鄭一羞愧低頭。
第一遍他的確是貿然錯了,可第二遍,他卻是故意錯的。
畢竟他來討論“軍”方問題,有越距,總得做些姿態表示自己本來沒有想過要去議論的。
只是一錯再錯之后,才頓悟的。
老人卻只是輕聲道:“那你說說看!”
“此次關于調查程序的事,從剛才報告上來看,“軍”方內部意見并不統一,分歧極大,并且雙方意志都極為堅定,貿然去查,恐對大局不利!此其一!”鄭一全部精神用于思考,斟酌每一個用詞。
老人沒有出聲,靠在椅子上,瞇著眼傾聽。
鄭一也看不出老人的反應,只得繼續道:“第二,此案已造成重大影響,我們需要考慮,在調查處理當中,不能造成二次惡劣影響,然而,調查結果,無論好壞,都將對“軍”方造成莫大沖擊!”
老人依然不出聲。
鄭一微微抬頭,再次小心看了一眼老人,手指微微滑過手心的細汗,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卻開不了口。
老人沒有看他,但卻似乎知道他的猶豫一般,輕聲道:“你都說說,我聽一哈!”
“第三,此案很是復雜,需的謹慎再謹慎!”鄭一說著,似乎有些思路不清楚,只此一句,便沒了下文。
但老人卻也沒有逼他再說下去,只是點點頭,目光正視他的雙眼,吐出一句話:“照你看,要穩中求進!”
很明顯,鄭一說了三點,一切都以穩為先!
他躬身:“是,鄭一愚見!”
說了三點,三點鐘,幾乎沒提云易。
這也說明了鄭一的格局,他的目光不是放在云易身上的,而是站的更高一些。
“說的很好啊!”老人卻點頭道。
鄭一心中頓時一松。
“老了,老了!”老人又突然念叨了兩句,扶著椅子,似想要站起來。
但臉色憋紅,也做不到。
鄭一想勸一句,但腳步卻不由自主的來到老人身邊,扶起了老人。
當扶起老人,他自己心里都驚住了。
他應該勸老人不要起身,這要是一不小心摔倒,那可如何是好…
但他已經扶著老人緩緩,一步一步,走出了門。
或許老人在他心中,從來就不曾蒼老,從來就應該可以站立,可以行走!
夕陽已真正染紅半邊天,極美。
池塘里水波蕩漾,春意已盎然。
扶著老人來到一張石桌邊,早有警衛,端出了老人的椅子。
伺候老人坐下。
警衛便遠遠站立,警惕四方。
鄭一心中有預感,老人今日叫他來,是有話要說的。
而恰好這時機要秘書又走過來,老人輕輕交代了一句:“批準,詳查!”
站在一邊的鄭一,剎那間雙腿一顫。
難道求穩是錯的?
這一刻,他承受的壓力如泰山壓頂。
但好在他真的成熟了,足夠沉穩,硬是穩住了心緒,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
老人卻不再說起這個案子,反而對著鄭一輕輕手一指不遠處的警衛:“你看他們手上拿的是什么?”
鄭一側頭答道:“是槍!”
“槍要跟著“黨”走。”老人點頭,聲音不大,卻在這么長時間的對話中,第一次有了氣勢,仿佛一言已定江山,任何人不得違背。
而鄭一卻是眼中情緒紛雜,一時分不清意思。
是說云易不服管?所以要鎮壓。
還是說“軍”方應該支持江山閣領導,所以必須得查?
但不管是什么意思,此刻他心底都是驚起翻天巨浪,難道自己一直都看錯了,首長從頭到尾,便沒想過放過云易?
“這句話是老首長說的,當時我們沒有槍,老首長說我們必須有槍!然后,我們有了槍,打出了太平。老首長又說了這句話,當時我們所有人都贊同的狠,一致認為,槍不聽話,就會生大亂!”老人卻沒管他在想什么,又道。
鄭一忙不迭的點頭,毫不猶豫道:“這是鐵律,無論到了那天,我們都必須時刻謹記,遵守,不得放松。”
老人又道:“老首長在戰爭年代總結的經驗很好,后來戰亂平了,你曉得,又有了一些混亂,那時候,我就深刻領悟了老首長的原則方針,只要槍不亂,我們就不怕一切挑戰!所以我也說槍要跟著DANG走!當時老同志們也都支持的狠。”
鄭一眼皮驟然一跳。
首長似乎說了兩句支持。
當初偉人一輩子未放一槍,但他腳踏萬丈河山莫有阻者!
他說槍要服從“黨”,槍就服從!
戰亂經年,世間雖平定,但問題何其多,偉人威壓天下可鎮江山。
可時光荏苒,他終究不在了,天下還是又起風波。
混亂起,風波詭譎!
世間起迷霧,人世茫然!
飽經苦難的人們再也經受不了那戰亂的悲慘,混亂的迷茫!
歷史終究沒有辜負人民的愿景,幾經大起大落的老人,終于還是橫空出世,用他堅定的意志,睿智的思想,以及那高明的手段,縱橫四方,運籌帷幄間平定了四海,就此踏上歷史舞臺!
至此世人眼中清明,有了奮斗的方向。
老人大功于天下,德被蒼生,卻有著最深沉的敬畏,他放眼歷史浮沉,眼看戰亂、混亂。
他也說槍要服從“黨”,槍就只能服從。
鄭一沉默下來,不敢再隨意發言。
但老人聲音還在:“鄭一,你再說說!”
鄭一目光一瞥四周,異常寂靜,他握緊拳頭,又松手,聲音不自覺的小了很多:“首長,鄭一愚鈍,只能看出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