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垂著頭,火光和陰影當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盤桓小亞多年,知道突厥人的埃米爾愛比愛自己的眼珠還要厲害,他們有句諺語,‘鷹只能與摯友相互等價交換’,而先前在村莊里,有村民已經認出來了,你的鷹是扎哈斯的——現在大約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你殺死了扎哈斯,奪走了他的獵鷹;還有一個可能,便是你在扎哈斯的宮廷里,和他結成了好友,所以這位埃米爾把心愛的鷹當作盟約禮物,送給了你。”
“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說,我覺得還是后一種最有可能。”那貴人居然自己給出了正確的答案,帶著那種陰冷的笑容。
“沒錯,那么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不,不,讓我猜猜,我記得在塔蘭托的諾曼頭領里,有個編年史文人是如此評價他的,‘這個人只會做永遠不可能和匪夷所思的事’,一個基督徒能與異教埃米爾結盟,一個諾曼人膽敢在小亞大搖大擺而行,那便只有你了——‘狡猾者圭斯卡特’的兒子,。”彼得一字一頓,但非常肯定地說。
“也是落魄的博希蒙德,落魄啊!”這時候,這貴人坦然承認了彼得的猜測,嘆息著說。
“放我們走吧,基督兄弟不可以與基督兄弟刀劍相向。”彼得懇切地說,“我絕不會向任何人,不管是圣彼得教宗還是普通世人,告訴你與扎哈斯結盟的事情。”
“在諾曼人的辭典里,并沒有不可刀劍相向的兄弟,也沒有不可結盟的敵人。我父親在世的時候,與拜占庭的基督徒們鏖戰了數十年,你所言在我心中并不值一哂。”博希蒙德冷冰冰地,“相反,我要處決你,并非是因為我畏懼和扎哈斯結盟的事情敗露,這種事情即便公教的教宗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我們要對付的目標,是君士坦丁堡而已,教宗不會過分怪責我的。而我要殺你,是因為彼得,在整個東西方世界里,畢竟是個響當當的名字,群氓和領主都知曉你,教宗也欣賞你,你的言語會影響許多貴族與騎士,而你的觀念我當然知道,那就是要聯合君士坦丁堡的正教會,和羅馬的公教會,還有東西所有的基督徒,前去光復圣地——這就是我要殺你的原因。”
彼得拄著棗木拐杖站起來,激動地喊到,“難道這個理想不偉大嗎?不值得包括你我在內所有的基督徒窮盡一生去實現嗎?上帝的子民手手相攜,發起神圣高尚的遠征,將虔誠之火燃燒在圣城的圣子之墓前,這會是個世代傳誦的光輝圖景。”
“理想?偉大、賢淑而純潔的理想呵,她永遠是利益的伴娘而已,當利益頭戴花環,得到眾人舉杯祝福的時刻,理想只能穿著遜色的禮服,站在一旁黯然神傷,希冀下一個就輪到她。”博希蒙德再度冷笑起來,腦袋一點一點好像在吟誦詩句般,“我,偉大的圭斯卡特之子,原本父親一下的塔蘭托、卡拉布里亞、伊庇魯斯、科孚島都應該是我的,是父親給我的遺產。但父親在八年前患大腸熱去世后,我的叔叔,西西里的羅杰就強占了大部分的遺產,而拜占庭希臘皇帝又奪回了伊庇魯斯和科孚島,最終在教宗裁決下,我只繼承了卡拉布里亞一塊瀕海的貧瘠海岬,所以我要聯合扎哈斯,先夾擊滅亡君士坦丁堡,再奪回塔蘭托和卡拉布里亞,不,把西西里也占有過來。特維爾家族,將手舉我博希蒙德的旗幟,在富饒的意大利,建立真正偉大的不破之國。不,不但如此,意大利的阿馬爾菲市,乃至遙遠小亞的安納托利亞,都要拜伏在我征服的鐵蹄下,這才是真正的理想,它的金色是被黑色的鐵和殷紅的血染上的。而你,你的鼓動口舌,會破壞我的計劃,一旦教宗批準了東西聯合的計劃,我的理想就沒有施展的余地,因為喪失了繼續攻擊君士坦丁堡、亞得里亞海和安納托利亞的理由,只能徒勞前往虛無縹緲的圣地,去為同樣虛無縹緲的理想流徒勞的血。”
“你居然這樣看待圣戰!”
“難道不是嗎?我都可以預見,若是你真的掀起了圣戰的狂飆,數十萬來自各個地區,法蘭克、日耳曼、阿基坦、諾曼底、瓦倫西亞、倫巴第的圣戰大軍,必將群龍無首,必將爭權奪利,我對這種局面簡直厭惡透了,但是那時候我相信對你的打擊會更大,所以我覺得,還是在這里把你給殺掉,這樣對所有人都好。”博希蒙德說完,便慢慢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做最后的祈禱吧,彼得。你會‘死在朝圣的路上’,說不定教宗會將你封圣的,而歷史走向也會就此悄然改變。”
“噗通”,彼得用棗木杖將烤架和篝火掃翻,火星象征著他的憤怒,四處飄散,“下地獄去吧,博希蒙德.德.特維爾!”
幾乎同時,他身后的四名諾曼騎士嚎叫著舉起了利劍,隨著對面博希蒙德手指的方向,襲殺過來,火光映照當中,博希蒙德的紅胡子格外叫人膽寒,“既然特維爾家族來自地獄,又何懼回去。”
火光四濺,高文高大的身影,躍到了沖到最前面的諾曼騎士面前,他的彎刀格擋住了對方劈下的劍,而后高文另外只手拔出了“磷火之劍”,迅速抵入了對方的腹部,對方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而后低頭看著自己被劍刺入的傷口——沒有血,而是詭異的亡者骨骸才冒出的藍色、綠色的磷火,如同座小型的火山般,不斷往外噴射著,發出了嗚嗚叫的聲音,“惡魔,惡魔的法術!”那滿心以為對方兩位是手到擒來的弱雞,大意中劍刃的諾曼騎士慘叫著,臉部像失去血氣的皮囊般急速塌陷,隨后倒在了地上。
其余幾位諾曼騎士,嚇得連連倒退,但見高文慢慢將冒著寒冷火光的劍,移到了自己的右側,低聲說,“早告訴你們,這是把被惡魔詛咒過的劍,我已獲得了諾曼騎士的戰斗技巧。”
同時,博希蒙德肩膀上的獵鷹,利爪一彈,張開了翅膀,尖利呼嘯著,就像射石機飛出的石彈般,俯沖著朝著也目瞪口呆的彼得沖去,只要再過兩秒,它的利爪就能把彼得的眼珠和腦漿給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