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白色素衣的男子,坐在棋盤前,埋頭鼓搗著黑白子,似乎在研究什么殘局,手里捏著一顆白子,舉棋不定。
道風進來之后,他頭也不抬,一只手在面前點了點,示意道風坐在對面,道風于是坐下。
“幫我看看棋?”
“棋子只有生殺,哪里看得了棋局。”
白衣人輕笑,“你早就不是棋子了。”
“今天之前,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跳出了棋盤。”
“現在呢?”
“才知道那只是你一手妙招,自己仍在棋盤之內。”
白衣人又笑了笑,這才抬起頭來。
看上去很普通的臉龐,甚至有幾分清秀瀟灑,只是眼神如水,使人完全看不透,也不敢試圖去窺測。
他就是總攬陰陽兩界大權的酆都大帝,三界第一人(至少是并列第一),從權勢上看,他是酆都城的老大,實力上是超一流的強者,君臨天下,掌控三界規則。
沒見過他的人,在想象之中,這位大帝,應該是個極有威嚴的人,一個人人見了都得下跪的三界帝王,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副溫和的書生形象。
不過,假如有人認為他是一個隨和的謙謙君子,那就錯得更離譜,道風曾經是他徒弟,深深了解這位大帝的能耐,他早就超脫造化,無視一切規則,甚至所謂的天道,也是他一造的。
外形容貌,對他來說早就沒任何意義了。
他是三位一體的。
如今道風見到的,只是他作為人的這一面。
在道門仙籍,他是紫薇天神,在陰司酆都,他是城主大帝,在人間輪回,他是呂祖純陽。
知道他這個身份的人極少。
當年道風面見廣宗天師,被他識破了身份,說出了“不見當年呂秀才”這句話,是一種暗示,不是說他是呂純陽,而是說他是呂純陽的親傳弟子。
跟道風提到呂純陽,就表示我看破了你的身份。
“天下如棋,每一步都有萬千變化,下棋的人往往也是應變,不到終局,誰也不知道輸贏。”
呂純陽道:
“你已跳出棋盤,你如今來,是與我共下這一盤棋。如何下這一步,在你自己。”
道風這才看了一眼棋盤,黑白相殺,恍惚之中,棋盤變了:四周邊線成了城墻,一些棋子緊在一起,成了天子殿的形狀,一些成了輪回司,中間的天元成了冥王大殿…
一轉眼,白子又變成在城中浴血奮戰的兵士,黑子成了那些太陰山來的入侵者,想城中相殺起來。
呂純陽伸手在棋盤上輕輕一抹,棋盤又變成了大千寰宇,一塊塊黑白相間的棋子,成了一座座的城市,那一道道組成的棋盤的線,成了山川大河,仔細盯著某一塊看,立刻好像放大一樣,被放到無限大,黑白世界,乾坤無限。
等他再仔細看的時候,這些又都不見了,棋盤上只剩下黑白二氣,在棋盤上空不斷扭曲旋轉,像一個個變了形的太雙魚圖。
道風恍然大悟,呂純陽說什么天下如棋,不是比喻也不是裝逼,這棋盤真的就是包羅天下,嚴格說,大概是一個總覽三界的模型,卻跟真實世界之間有著某種特殊的聯系。
道風努力去除這些聯想,盯著棋盤研究起來,白起在中盤被黑棋圍住了,雖然還有幾口氣,但眼看著就要被封死,遠處倒是有白棋接應,但怕是來不及了。
這不正像是酆都城眼下的局面嗎?
道風研究棋局,說道:“九死一生了,此時唯有在中盤做眼,但看上去做不出了。”
圍棋就是這樣,目的很明確,但真實局面往往錯綜復雜,下錯一步,一盤就輸了。就如眼下這局面,知道要做眼,但能否做成真眼,如何去做,關鍵就在于這第一顆棋子放在哪,這一步走錯,后面再怎么走都是白搭。
呂純陽舉棋不定,對道風說道:“你就是這步棋。怎么走,我希望你自己選擇。”
隨后他放下了白子,雙手放在盤起的膝蓋上,望著道風,靜靜說道:“別人因為我是全知全能,但一個人如果跳出了因果輪回,那關于他的一切,都無法推演,自從阿雙走后,他就成了一個謎。”
道風聽著。
“我知道早晚有這么一戰,埋下很多伏筆,想讓他們串聯在一起,阿雙也一樣做了許多。”他手指著棋盤上黑白膠著的那一塊,“終于,兩條線絞在了一起…我機關算盡,卻還是漏了一步。”
“你沒算到,我跟少陽會跳出棋盤。”
“算到了,卻又如何?這不是無數種可能中的一種,我嘗試過阻止你們,但失敗了。”
道風想到之前陰司把自己定成通緝犯,也試圖抓捕過葉少陽,這些大概都是他所做的補救措施,只是后來自己一意孤行,證道之后,徹底跳出了他的掌控。
“我能理解你的所為,你是大帝,你要為三界眾生考慮,犧牲個把人,對你來說不算什么。”
道風平靜地說道,“這不是自私,我一切所為,也是為了戰勝鬼王,我可以犧牲,但那一定要是我自己情愿,而不是去給別人當炮灰。”
在大帝面前,敢說話這么毫不客氣的人,三界之內也找不到幾個。到呂純陽并未生氣,嘴角仍然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酆都城的現狀,你也看到了,如何去做,在你自己。”
“我早就想好了。”
呂純陽站起來,慢慢走到院子里,道風也跟著他。呂純陽環顧左右,望著滿院子的植物,嘆道:“可惜了這么好一個院子。”
“等阿雙來了,我得告訴他,把這院子給我留下,他畢竟也在這里呆過。你說,他會答應嗎?”
道風想到了當初自己在這里聽他講道的那段日子,心有所感,說道:“定不負所望。”
這時候之前那個使者突然推門進來,拜倒在地上,說道:“師祖,大菩薩剛派人來通知,太陰山賊眾闖入楚江地獄,妄圖救走地獄囚徒,大菩薩連同楚江王、平等王等王爺一起,已將地獄一干要犯暫轉無量界,但還有大批監犯無法轉移,怕是要為賊眾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