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往四宜齋走去,身姿是一步一個搖曳,裙底小腳恨不得踩出蓮花來。
柜臺前正看著賬本的王洵,聞到撲鼻的香風,抬頭,觸目就是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覺媚態蕩魂攝魄之極,頓時紅暈上臉,僵在那里,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青見王洵未語先羞,纖指虛掩櫻桃,吃吃笑著調侃道:“哎呦,掌柜的原來還是位清新脫俗的小郎君呢。”
王洵眉清目秀,曾受過文墨的熏染,頗有一些斯文氣,又天生身子骨不強,在小青看來,若是仔細收拾收拾,大概也能打扮出來一個出水芙蓉一般的弱官人來。
像這般陽氣不盛的嫩書生,吹一口氣,大概也就能勾引了去。
“哼!”
只是一眼就被迷得七葷八素的王洵聽到一聲冷哼,打了個寒顫,清醒了過來。
卻是王老夫子從里間出來換書,恰好看到王洵愣在那里的癡呆模樣,重重哼了一聲。
眼看王老夫子要生氣,清醒了一些的王洵連忙擺手解釋道:“這位姐姐,我,我不是掌柜,只,只是個跑腿的小廝。”
能被誘惑到蘭若鬼窟里的,大多都是急色之輩,王洵這樣淳樸的少年,小青很少遇到,所以她忍不住就要多調笑幾句:“這般俊的小廝,倒是少見。”
渾然不理邊上氣得吹胡子瞪眼的王老夫子。
王老夫子年老體衰,一股子腐朽味,心高氣傲又愛俏的小青瞧著極是厭惡。如果這附近不是人多,她早就伸出幽冥鬼爪,把他抓了個粉身碎骨。
但小青還想著戲弄王洵,被誘惑得尷尬起來,不知如何自處的王洵突然神色一整,走出柜臺,躬身行禮道:“聶先生。”
小青氣惱著回頭,現王洵作態恭敬的,哪里是什么聶先生,分明就是聶小倩那死丫頭。
更讓她怒火中燒的是,她一眼都瞧不上的老東西,竟然也跟著作揖,道一句“聶先生”。
這老不死剛剛見著她,眼角都不抬一下,目光一掠過,流露出來的也全是看私窠子里風塵女子的輕蔑。
聶小倩不知道小青在想些什么,她見一把年紀的老夫子向自己行禮,連忙側身避過:“不敢當得老先生之禮。”
王老夫子脾氣很硬,認準的道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聞言搖頭,說道:“學無先后,達者為師。聶先生學問精深,當得起老朽一句‘先生’之禮。”
王洵此時也是顧不得再與小青打交道了,殷勤的跑前跑后,又是提水又是泡茶,招呼聶小倩。
小青看見自聶小倩到了四宜齋,書齋里無論是掌柜還是跑腿的小廝,眼里都再無旁人,氣得心里直抓狂。
心下想不明白,為什么聶小倩這死丫頭無論走到哪里,都那么受歡迎,她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又是恨。
她一邊盤算著等人不那么多的時候吸掉這兩個令她顏面丟盡的男人的陽氣,一邊靠向書架那邊。
書架那邊,一個書生手執長卷,臨窗而立,呈現一派詩情畫意般勾勒出的儒雅俊秀,正是她之前在大街上看到的,自以為是聶小倩情郎的美男子。
小青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即“哎呦”了一聲,好像不小心絆腳摔倒了似的,撲向那書生。
接著她身子微旋,倒下去時,感覺削肩腰身一緊,隨即一張與世無爭溫潤如玉的臉迎入眼簾,一股翩翩濁世里的謙謙君子之風,撲面而來,登時呆住了。
可惜溫柔只是剎那間,便一觸即收。
小青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就被攙扶著站了起來。
書生在小青站穩,后退幾步,微微躬背,柔聲說道:“姑娘,你沒事吧?”
書生的話令小青如沐春風,書生那淡定睿智,偏又含愁帶憂的眼神,更是似乎能直透她的肺腑,讓她羞澀的低下了頭去:究竟是何事,叫他如此郁郁?
好一會兒,她才如夢初醒似的,聲如蚊蚋的答道:“多謝公子援手,小青沒事。”
“那就好。”書生略一揖手,低下頭去看書。
“公——”小青見狀欲言又止。
此時,在書生的柔情似水前,往常里,勾引男人,嬌態千變,能作嗔作癡,放出萬種妖嬈的小青,卻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般,對自己濃妝艷抹的粉面紅唇那么的憎惡。
而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讓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如此想著,小青下意識去看那邊正與老夫子低聲說話,同是女鬼的聶小倩,只覺得聶小倩端莊溫婉,沒有一絲的艷俗。
一眼看罷,她又回過頭來看那書生。
一眼復一眼,越看越是覺得這一女一男是那么的般配,有如天造地設的一雙。
而自己,不過是那跌落風塵,身居下賤,品行不端的輕浮女子。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身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是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聶小倩與老夫子說完話,看見小青定定的看著書生,臉色變幻不定,一副自憐自傷的模樣,實在是想不到小青在玩什么把戲。
畢竟小青的戾氣其實極重,性情又極是乖張,什么時候在她面前流露過自怨自艾的神色。
她若是知道小青處于不見楊過終身誤,一見楊過誤終身狀態,大概會感慨一番,生前是一個可憐人,死后是一只可憐鬼。
因為她認得那書生,正是之前給曹玉軒出謀劃策,想要滅王家滿門,謀奪王瓊英的毒士君浩然。
聶小倩在得知了君浩然的滅門毒計,曾經去找過他,意欲將他的陰謀扼殺在搖籃里,沒想到幾次尋他不著,卻在這里遇到了。
當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抓著了曹玉軒,輾轉無數,出謀劃策的君浩然也送上了門來。
君浩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盯上,他眼睛盯著書卷,思緒實際飄到了九霄云外。
半個月前曹玉軒突然失蹤了,至今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如果能將曹玉軒找到,無論是生是死,都是大功一件。屆時入了東廠督公的法眼,自然是前途無量。
自詡才高八斗,卻一直苦于無人賞識的君浩然認為自己建功立業的時候終于是到了。
數日以來,經暗地里多方打聽,仔細查探,他順著一點蛛絲馬跡,把曹玉軒的失蹤與突然離家的王麟聯系起來,將目光落到王家,落到這間四宜齋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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