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瞥了李昂一眼,說道:“若李大夫真想殺哥舒翰,倒也不難。”
“哦?然計將安出?”
“假戲真做!”
“什么假戲真做,泌,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殺了哥舒翰,讓李光弼葛成裕等人假意叛亂,引吐蕃贊普親征隴右,坐實哥舒翰與吐蕃私通的罪名”
李泌笑吟吟的,仿佛在說一件無關輕重的小事,真按他這么干的話,以犧牲哥舒翰一個節度大使為代價,要讓吐蕃相信隴右確實發生了內亂似乎不難 而對求和無望的吐蕃來說,隴右內亂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吐蕃很有可能會傾巢而出,全力一博。等尺帶珠丹發現落圈套時,蘇毗部再突然發難,平定吐蕃指日可待啊!
李昂感嘆道:“泌,你這一招真餿!”
李泌呵呵一笑,對他的話也沒往心里去。
李昂接著說道:“咱們剛剛在大莫門城殺了個馬重贊,這招如出一轍,吐蕃人還會上當?再說了,吐蕃人還沒緩過氣來,時值寒冬,就算隴右真發生了內亂,吐蕃也未必能出兵啊!最后只怕吐蕃大軍還沒來,朝廷問罪的使者先到了。”
“犧牲一個節度使,成就平定吐蕃的大業,倒也值!”李泌又加了一句,或許,這不再是玩笑話了。
李昂想了想說道:“就算真要犧牲哥舒翰,現在也不是最佳時節,總得讓吐蕃準備準備,要不然孩子舍出去了,狼沒引來,那豈不是白折騰?”
說實話,如果犧牲一個哥舒翰,能換來平定吐蕃的機會,李昂倒真愿干,只是哥舒翰畢竟是節度大使,要干掉他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更難的是善后工作,之前殺董延光,是董延光先當街動刀子,自己還險些獲罪,而且有了這個案底,再殺哥舒翰,就算找到什么借口,別人也未必相信了。
李昂哥舒翰同時上奏疏彈劾對方,兩人的奏疏也幾乎同時送達長安。
哥舒翰彈劾李昂意圖謀逆李昂彈劾哥舒翰私通吐蕃,這下子熱鬧了,鄯州離長安迢迢千里,除了二人的加急奏疏之外,還沒有別的消息傳回,朝廷也無從判斷二人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但無論是李昂企圖起兵謀反,還是哥舒翰私通吐蕃,只要有一個是真的,那都是捅破了天的重大事情,就連李林甫也不敢隱而不報。
這些日子,李隆基正高興著呢,李昂不負所望,在駱駝橋再次大敗吐蕃,殲敵數萬,進而奪取了一直被吐蕃控制的大非川,俘獲吐蕃數萬帳,馬牛羊數百萬頭。這可是大唐開國以來數得上號的大捷啊!
市上無數文人墨客為此狂飲高歌,就連李白也有詩云:
君不見,李日之,單槍匹馬入隴西。
胸藏甲兵三十萬,雷為戰鼓電為旗。
奇兵忽出昆侖巔,狄夷驚詫謂神仙。
李隆基深感沒有看錯人,用李昂對付吐蕃,加上一個能征善戰的哥舒翰,平定吐蕃看來是有希望的!然而現在,被他寄予了厚望的二人,一個說對方謀反,一個說對方通敵。不管誰說的是真的,對隴右而言,恐怕都是一場災難啊!
李隆基突然有種被人壞了好事的感覺,心里很是惱火,侍候在旁的高力士垂著眉眼,輕聲勸道:“大家不必過于苦惱,依老奴看來,哥舒翰和李昂所彈劾對方的罪名,都未必是真的。”
李隆基轉頭看著高力士,問道:“高將軍,你是說二人只是在打嘴仗?”
“回大家,這只是老奴的猜測,二人的奏疏之中,雖然彈劾了對方的重罪,但又都沒有附上確鑿的證據,看起來更像是兩個人在打嘴仗斗氣。”
李隆基松了一口氣,他這一生文治武功足以夸耀古今,如今唯一未了的心愿就是平定吐蕃,解除這個心腹大患。哥舒翰和李昂都是他看好的人才,他把平定吐蕃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二人身上,如果二人真有一個出了問題,變生肘腋,那平定吐蕃的宏愿恐怕也就無從談起了。
高力士見他有所意動,便接著說道:“大家,李昂和哥舒翰都是難得的虎將,這樣的人難免有些傲氣,互不心服乃是尋常之事。而且老奴聽到一些傳言,當初李忠嗣為節度時,李昂對王忠嗣提拔重哥舒翰等人曾口出怨言,為此哥舒翰還曾找李昂比試過,二人早就有嫌隙,如今同在隴右,相互彈劾對方也就不足為奇了。”
“胡鬧!”聽了高力士的話,李隆基氣不打一處來,敢不得立即把李昂和哥舒翰叫到跟前來,指著鼻子狠狠訓上一頓,“真是胡鬧!朕對他們寄予了如此厚望,他們不想著如何對付吐蕃,卻忙于內斗,真是豈有此理!”
“大家,二人同時上表彈劾對方,而且罪名重大,這些罪名雖不見得一定是真的,但也不能不徹查清楚,再者,不管二人的名罪真假如何,但老奴猜測二人想必已經發生了激烈沖突,否則也不至于雙雙上表彈劾對方這樣的大罪。”
高力士不愿再多說,更沒有給出處理意見,這話的深淺剛好。李隆基眉頭又蹙了起來,當初他詢問李昂和哥舒翰時,發現兩人平定吐蕃的策略比較接近,以為他們需要面和心不和,在這條事上還能達成一致,默契配合。
同時也正因為二人不和,所以他沒有派宦官去監軍。現在看來,二人真是不讓人省心,這監軍也不能不派了,否則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不知道該信誰了。
鑒于事關重大,李隆基很快召集了三省六部高官議事。
李林甫烈裴寬公孫謹裴敦復楊慎矜王鉷等人來到紫宸殿,參拜過后,李隆基讓太監當場宣讀了李昂與哥舒翰彈劾對方的奏疏,然后問道:“諸位大臣,這事該如何處理啊?”
李林甫胸有成竹地說道:“陛下,李昂到隴右未滿一年,屢立戰功,深得陛下寵愛,可謂是前途無量,臣細細想來,實在找不到李昂謀反的動機何在。再者說了,李昂剛到隴右未滿一年,雖有戰功,但根基尚淺,其若謀逆,定無幾人從之,李昂豈會不知這個道理?由此可見,哥舒翰說李昂謀反,未必可信。”
李昂是李林甫力推出來,準備用于取代太子李亨的人選,他豈能讓李昂背上一個謀逆的罪名?
公孫謹可就更不能看著別人給李昂扣上這樣的罪名了,公孫家和李昂的關系,幾乎已是人盡知,如果李昂謀反罪名真的成立,公孫家肯定會受到牽連。
出于這種利害關系,公孫謹自然是責無旁貸地為李昂出頭,只聽他說道:“陛下,臣主理刑部,只認一個理,那就是所有罪名必須有相應的人證物證為憑,方能定罪。如今哥舒翰彈劾李昂謀逆,并無其他人證物證來證明此事屬實,光憑他一人所言實不足為信。當然,李昂彈劾哥舒翰私通吐蕃,亦無旁證,同樣不可輕信。二人孰是孰非,臣以為還雖派人前往隴右說加查證,方能下定論。”
公孫謹這番話聽起來非常公允,誰也挑不出毛病來。不過他心里另有盤算,朝廷要派人去隴右詳回查證,這是必然的,那么派誰去,這才是關鍵。
李林甫已經表態力挺李昂了,以李林甫現在的權勢,派誰去隴右還不是他說了算。
李隆基頷首道:“諸位大臣以為,派誰去隴右查核合適?”
一直沒說話的裴寬這時開口道:“陛下,李昂與哥舒翰掌控隴右七萬余精兵,事關重大,臣以為派御史中丞楊慎矜前往隴右為宜。”
楊慎矜是御史臺主官,本身就是管糾察百官的,而且楊慎矜為人一向比較正直,李隆基對他很信任,裴寬提議讓楊慎矜去隴右,正合李隆基的心意。
李林甫不甘讓裴寬搶了風頭,而且現在楊慎矜越來越不聽話,派楊慎矜去隴右,李林甫實在不放心。李隆基剛要點頭,李林甫就說道:“陛下,臣以為派楊慎矜去不適合。”
李隆基轉頭望著李林甫問道:“那右相以為派誰去適合?”
“陛下,眼下李昂與哥舒翰互相彈劾對方,所彈劾的罪名都是死罪,不管孰是孰非,二人起了沖突這是必然的,臣以為不如按例派個中官去隴右為監軍,一來,查核二人彈劾對方的罪名是否屬實,二來,可留在隴右監軍,調和李昂與哥舒翰之間的矛盾。”
李隆基聽了點頭道:“右相所言有理,右相以為派誰去合適?”
“臣以為,派誰去陛下可自行定奪,關鍵是要忠于陛下,且能辦事即可。”
這就是李林甫做事讓李隆基舒服的地方,他不直接說人選,如果李隆基派的人是對他有利的,他自然會順水推舟。如果李隆基派去的人對他不利,他再讓手下的御史言官提出疑議不遲。
有些事,別以為皇帝問你的意見,就真的想聽你的意見,這方面的分寸李林甫把握得爐火純青,這也是他出相這么多年,深得李隆基信任的原因。
李隆基果然不再詢問他人的意思,他想了想,便想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