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只得跟著李騰空,來到玉真公主位于曲江畔的別館。
別館依水而建,館內翠竹成林,亭臺樓閣都掩映在一派翠綠之中,顯得十分幽靜,往來的女子多穿著道袍,但容貌姣美,身材動人,想必多是宮女出身。
進入別館之后,李騰空帶著他七繞八拐,來到后面一處小樓前,小樓面向曲池,水波澹蕩,水鳥群飛,水邊的竹林上棲息著上百只白鶴,竹枝都被壓彎了,不時傳出悅耳的清鳴。
小樓雕梁畫棟,倒映在粼粼的波光里,開放式的欄桿內,一個身著道裝的女子,正在和一個中年文士對弈。
那中年文士四十來歲,長相儒雅,看上去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安靜。
李騰空將李昂帶了進去,先施禮道:“公主,李昂帶到了。”
手持白子正舉棋不定的玉真公主抬頭看了李昂一眼,李昂連忙上前長揖道:“下官李昂,拜見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看上去象個四十歲出頭的女人,但李昂知道,她的真實年齡肯定不止四十歲,只不過因為保養得好,才顯得比較年輕。
她身上雖然穿著道裝,但卻掩不住那雍容華貴之態。
玉真公主的目光停留在李昂臉上許久,都沒說話,倒是和她對弈的中年帥哥起身一拜道:“下官王維,見過李長史。”
王維?李昂對這個名字可太熟悉了,小時候可是讀著他的詩長大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這些詩句誰不是耳熟能詳?沒想到在這兒見著真人了。
現在王維任吏部郎中,除主管本司事務外,掌流外官選補。從五品上階。
李昂的都督府長史是從四品上階,而且他還有個正四品下的通議大夫虛銜在身。品級上比王維高了好幾級。所以他先起身向李昂施禮。
“王郎中客氣了!”李昂回了他一禮,王維雖然是靠玉真公主上位,為官也沒有多出色,但在文學方面,確實是造詣不凡。
實際上,玉真公主的別館,就象一個文化沙龍,匯集了大量各方面的人才,她可以說是為皇家在挑選人才。
所以,能被玉真公主看上的,都不光是長得帥就行,至少也要在某方面有出色的才華,才有可能得到她的推薦。
“李昂,知道我為什么突然想見你嗎?”玉真公主打量了李昂一番,才含笑問道。
李昂拱手答道:“公主是仙子,所思所想,實非李昂這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玉真公主嫣然一笑道:“你呀,這嘴還真甜。”她說到這突然轉頭問李騰空,“騰空,這一路上,你沒有被他哄騙吧?”
李騰空不禁露出一絲窘態,嘴里連聲否認道:“才沒有呢,公主,這家伙傲得很,我跟他說公主你要見他,他還不情不愿的,公主你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玉真公主失笑道:“騰空,一向只有你欺負別人,何曾見過別人欺負你,瞧你迫不及待的找我告狀,該不會是一路上被欺負慘了吧?”
這下李騰空掩飾不住了,整張臉一片通紅,玉真公主說得一點沒錯,在這長安城里,她可從來沒告過別人的狀,因為沒那個必要。可這回…她下意識地瞟了李昂一眼,竟跺了跺腳跑了。
玉真公主笑得更開心,好一會兒才收住笑聲對李昂說道:“坐吧,你的浣花溪詩集我讀過,每首都是上佳之作。摩詰在詩書畫方面造詣深厚,今日你們倆在此,不妨好好切磋一下。”
李昂一聽,感覺有些不對,玉真公主這似乎是有考校之意,而且還是請王維這等人物來主考,這哪行啊!
他立即答道:“公主殿下,王郎中狀元出身,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在下豈敢言切磋,若能得王郎中指教一二,已是榮幸了。說實話,文墨實非在下所長,偶得兩句詩,不過是湊巧,讓公主殿下和王郎中見笑了。”
李昂說的是實話,但別人只當他是謙虛,不會當真。
王維有些不喜歡他這種做派,感覺他有些虛偽,所以只是淡淡一笑,沒說話。
玉真公主卻掩嘴笑道:“摩詰,我看過他的字,確實…..呵呵!”
確實呵呵?李昂暗暗苦笑,感情“呵呵”這流行語是從真玉公主這傳承下去的。
他輕咳了一聲嘆道:“讓公主見笑了,我的字確實上不了臺面,小時候我跟著先師四處漂泊,饑一頓,飽一頓,沒錢買筆墨,先師教我識字,都是用樹枝在地上畫出來的。這兩年才有機會使用筆墨。”
他這么一說,王維才稍為釋然。
玉真公主心有同情,同時也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生活。
別看她出生在皇家,但小時候武家當權,大肆迫害李氏宗室,她父親李旦被迫兩讓皇位,她的生母被迫害致死,連尸骨都找不到;
她們早年都是在戰戰兢兢中度過,雖然不至于象李昂一樣吃不上飯,但生命時刻受到威脅,日子并不比李昂好過。
想起這些,玉真公主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感慨,不過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她讓人送上茶來,和李昂閑聊起來。
李昂已經從李騰空嘴里探知,玉真公主這次見他是因為外間傳言他是嫡皇孫的原因,大概她是幫著皇帝多了解一點情況,以定真假吧。李昂故作不知,和玉真公主海闊天空地閑聊起來。
果然,玉真公主不久便將話題轉到他的身世上,和聲問道:“外間都在傳說你在隴右大敗吐蕃的事跡,這些事,我一個出家人不感興趣。但眼下又有傳說你是我那侄兒的孩子,我便不能不問問了。”
李昂一聽這話,立即正色地說道:“公主殿下,外間的謠言豈可輕信?我一個從小游離失所的孤兒,怎么可能和皇家扯上什么關系,外間的傳言,實因王忠嗣而起,前兩日在朝堂之上,王忠嗣受眾多御史彈劾,他大概是被逼急了,所以想以此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而已。”
玉真公主神色平靜地說道:“王忠嗣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他再急,也不會信口開河。”
“這…”李昂這下還真不好再說什么了。
玉真公主接著說道:“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想起了誰嗎?”
李昂老實地搖頭道:“下官不知。”
玉真公主卻沒有直說自己想起誰,而是接著說道:“把你小時候的事情,都和我說說吧。”
她的態度,就象對待自家子侄輩,沒有高高在上的公主姿態,倒象是自家人在拉家常。
李昂按照以前的說詞,把自己所謂的經歷又簡略地說了一遍,想就此應付過去。
結果玉真公主卻沒這么好打發,她聽完之后,開始往細里問,比如以前都去過什么地方,有什么見聞,甚至去過那些城池有幾個城門都問到了。
李昂回答起來看似很隨意,實際很謹慎,侃侃而談時盡量避開州縣,雖然沒有露出什么明顯的馬腳,但玉真公主聽了之后,還是有些懷疑。
“公主殿下,我十二歲之后,便隨我那先師歸隱四姑娘山了,以前的事,由于時日久遠,加上年紀不大,難以事無巨細記得。不過有一點,我想再次強調一下,公主殿下不必費心了,我和大唐皇家真的沒有什么關系,外間的傳言實不足信。”
李昂不管在什么場合,一率否認自己和皇室有關系,他這態度反而讓玉真公主放心多了,李昂自己并不承認和大唐室有血緣關系,態度堅定,照此看來,他就沒有必要說假來說騙人了。
只是當年她是看著廢太子瑛長大的,李昂的模樣,確實有些神似當年的廢太子瑛。而且那枚玉扳指已經查明,確實是廢太子瑛當年之物。兩想印證,如果還說這是單純的巧合,就教人難以置信了。
只是如果李昂真是廢太子瑛的孩子,又為什么會被遺棄在劍南那么偏遠的地方?
見玉真公主還有疑慮,李昂索性說道:“公主殿下如果是要查我是不是和皇家有關系,那大可不必再費這個事,我就是一個從小被遺棄在路邊的孤兒,不可能和皇家有任何關系。公主若沒有別的事,那李昂就先告辭了。”
玉真公主露一抹苦笑道:“李昂,你是不是對當年三庶人之事,還耿耿于懷?”玉真公主覺得,大概是這個原因,讓李昂對和皇家扯上關系很反感。
李昂神色一變,立即正色地說道:“公主殿下,冒充皇家血脈那可是死罪,李昂再次聲明,我只是一名棄嬰,和皇家不可能有什么關系。”
“有沒有關系,我和圣上自然會查,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你便一味的否認,是否已經打算拒絕認祖歸宗了?”玉真公主說到這,微微蹙起了眉頭。
“下官沒那個意思,只是下官認為,自己不可能是皇家血脈,公主您自己想想,如果我真是皇家血脈,怎么可能被棄于唐蕃交界的荒野?這根本說不通。”
“如果你的母親是吐蕃蘇毗部的卓瑪公主,或許那就說得通了。”
“公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