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靖宇再次來到通義坊楊家時,正遇到楊男送咸宜公主出府。
咸宜公主二十六七歲年齡,長相艷美,雍容華貴,下嫁觀國公楊慎交之子楊洄。從輩份上論,楊洄是楊男的堂叔,咸宜公主就是楊男的嬸子。
只是楊洄與楊浄之間鬧得很僵,兩家一向少有來往,公孫靖宇估計,咸宜公主突然來登門拜訪,恐怕是和自己的大哥在隴右捷報頻傳有關。
皇帝已經下旨,讓王忠嗣和李昂回京南俘虜,整個隴右官職比李昂高的多的是,皇帝的旨意中卻只點到王忠嗣和李昂二人,這足以表明皇帝對李昂的看重。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當初楊男求上門去,楊洄都不予理會,現在咸宜公主卻主動登門了。
對此,公孫靖宇有些不屑。他沒有上去見禮,靜待咸宜公主車駕去遠,才上去向楊男施禮。
因為只有母女二人在家,即便公孫靖宇是李昂的義弟,每次他來,也都需要楊府的管家在廳中作陪才行。
重新見過禮后,公孫靖宇欣然道:“大嫂,事情辦妥了,李林甫已經同意家父的建議。”
“這次多虧靖宇你了,你大哥有你這樣的義弟,是他的福氣啊。”楊男起身福了一福,算是代李昂答謝公孫靖宇的盛情。
公孫靖宇連忙回禮道:“大嫂且莫如此,我與大哥是過命的交情,他去隴右前,曾對我感嘆道,這世上,什么樣的交情才能托妻寄子呢?賢弟,我離開京城后,你嫂子家那邊,就拜托你了。”
提起這些,公孫靖宇的情緒不禁有些感慨,李昂對他的影響之大。遠勝于他的父母,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異數。
“嫂子,我一向不成器,大哥再清楚不過。可他還是把照顧嫂子的事托付給我了,沖著這份信任,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再說了,他可是我大哥,比親大哥還親。他的榮辱就是我的榮辱,我怎能不盡力呢?”
“總歸是要謝謝靖宇你的,這次讓令尊出面,令尊是擔了風險的,你回去之后,先告訴令尊,大恩不言謝,我一個女子,也不方便登門。只能等李郎回京之后,再親自登門道謝了。”
楊男顯得成熟了不少。雖然還沒真的過門,但已經有幾分一家主婦的穩重,這次為了替李昂消除隱患,她擅作主將,通過公孫靖宇讓公孫謹去游說李林甫。
這么重大的事情,事先沒有和李昂商量過,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但就算李昂生氣,她仍會這么去做,除了這個辦法。她已經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能消除李林甫的敵意了。
“嫂子,你不要總是這么見外,我都說了,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對了,還有一件事,這次大哥回京獻俘受封,我本想讓家父活動一下,好讓大哥能留京的。只是有點可惜,家父說了。這次大哥回京之后,還得回隴右去,我費盡口舌,不但沒能說動家父,反而被他訓斥了一頓。”公孫靖宇一臉的懊惱,他是真恨不得李昂能留京不走了。
楊男何嘗不想李昂能留在京城呢,隴右兵兇戰危,他又沒個安生,帶幾十人就深入敵后,這怎能讓人放心得下。不過有得必有失,他也知道,李昂現在是不可能留京的。
“除非王忠嗣留京,否則王忠嗣在哪里,你大哥現在就得去哪里,對于李林甫而言,這就是你大哥的價值所在。所以,靖宇你不必再去煩擾令尊。”
“啊?原來如此,難怪我一提這事,家父就罵我沒腦子呢。”公孫靖宇訕訕地撓了撓頭。
楊男本是心事重重,也被他的樣子逗樂了。
“靖宇,你回去之后,就跟令尊說,李林甫這樣的人,不管對誰都會存有戒心的,只要不時提醒李林甫他最大的威脅是誰,同時在這個問題上和李林甫保持一致,就暫時不用太過于擔心。”
“好的,如果嫂子沒有什么別的吩咐,那我先告辭了,對了,家父將派人趕往隴右面見我大哥,嫂子要是有信,可以交給我,我讓人一并帶去。”
“好,我這就去寫信,回頭馬上讓人送你到你府上。”
“那我就先告辭了,嫂子請留步。”
楊男讓管家送公孫靖宇出府之后,便立即回到自己的閨房給李昂寫信,因為這件事沒有和李昂商量過,李昂會有什么反應連她也不敢肯定。
在信里,她詳細分析了一下情況,以便能說服李昂接受她的這份好意。
隴右高原之上,來了一場秋雨,轉眼間草木蕭蕭,輕寒著背。
鄯州城里,為石堡大捷舉行的慶功宴上,將士的熱情驅走了陣陣秋涼,雨后的天空清碧如洗。
大家都猜測,這次慶功宴董延光不會參加,結果他卻來了。
董延光靜靜地坐在那里,冷眼看著眾將給李昂灌酒。
毫無疑問,李昂再次成了慶功宴上的焦點,華秋、聶風、李光弼、李晟、馬重駿等人輪番灌著李昂,一大碗一大碗酒和他拼。
哥舒翰因為他對王忠嗣有些不敬,上次找他比武,被李昂拒絕,索性上去和李昂拼酒,結果被李昂先放倒在一旁了。
李昂喝得滿臉紅光,乘著酒興再次在席上唱起了《胡無人》來: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
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云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無人,漢道昌!
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云飛揚…..
眾將被他慷慨激昂的歌聲感染,紛紛跟著高唱起來,雄渾的歌聲充滿了血性,聽得人熱血沸騰,慶功宴的氣氛被推向了。
董延光坐著冷眼旁觀。一言不發。他的情緒是復雜的,這次他是真的想盡全力拿下石堡的,落到今天的結局,他心中充滿了不甘。對王忠嗣和李昂的恨意,越發深了。
如果不是王忠嗣故意阻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未嘗不能拿下石堡。
如果不是李昂來這么一出,即便沒拿下石堡。那也是王忠嗣的責任。
但現在石堡拿下來了,卻不是他拿下的,皇帝高興之下,恐怕不會再計較王忠嗣對他的阻撓了。老天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他再次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現在唯有寄望于右相李林甫了,這樣的結果,一定也是李林甫不愿看到的,李林甫還需要自己來對付王忠嗣,只要這一點沒有改變,他就還有機會。
好。咱們等著瞧,看誰能笑到最后!
董延光想到這,突然身前的小幾上傳來“呯!”的一聲大響,嚇了他一跳,回過神來的他,看到李昂醉態可掬,手上的酒壇重重的拍在小幾上,把董延光的酒碗都震得亂晃。
本來激昂的歌聲,因為這突發的情況為之一靜,眾將無不吃驚地看著李昂。李昂似乎渾然不覺,他睜著醉眼,笑瞇瞇的,居高臨下地看著董延光。
“董…董副使在想什么呢?是….是不是在總結自己戰敗的經驗…經驗教訓。哈哈哈….”
李昂似乎在說醉話,但聽到董延光耳里,頓時氣得他臉都綠了。他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喝道:“李昂,你別得意…”
李昂不但沒有被他的怒喝嚇到,反而長笑打斷他道:“哈哈哈…董副使未曾聞呼….呼!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莫使金樽空對月!石堡大捷,眾將士無不開懷暢飲,獨….獨剩董副使一人悶悶不樂,何故耶?”
董延光真想拔刀給他捅上一百下,結果李昂突然重重一拍在他肩頭上,“喝!!董副使,下官敬你!滿上!滿上!”
李昂這一拍,力道之重,幾乎讓董延光左臂沒了知覺,整個人被拍得跌坐回位子上。
醉意朦朧的李昂,立即提到酒壇,就那么站著將酒高高的注入董延光的碗里,酒水在落在碗里后濺到董延光身上,把他澆得一身都是。
“啊!”董延光突然暴起,一拳擊在李昂的酒壇上,啪的一聲,酒壇盡碎,“李昂,拿命來!”董延光暴怒而起,再出一拳擂著李昂面門,這樣的變故,令四座皆驚,眾將紛紛搶上前來拉架。
李昂像是打醉拳一樣,腳下一個踉蹌,上身后向一仰,董延光一記重拳宣告落空。他左手后撐在地上,身體似乎經不住大角度的彎曲,右膝向前猛地提起,碰的一聲撞在董延光的小腹上。
董延光猝不及防,發起一聲痛呼,捂著小腹彎下了腰。這時眾將沖到,一齊將二人拉開,李昂睜著醉眼,還在嚷嚷道:“你…你們拉我做甚,我要敬董副使!董副使來啊,干!誰不干誰是龜孫子!”
“夠了!”坐在上首的王忠嗣終于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把李昂押回去看住!打幾桶冷水給他醒醒酒!”
“哈哈哈,我沒醉,董副使,我敬你!”
“李昂,我要殺了你!”
董延光激烈的掙扎著,想上去收拾李昂,只是被數人一起拉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昂被華秋等人拉走,那無盡的憤怒,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不斷的大罵著。
李昂的聲音越去越遠:“爽!哈哈哈,董副使,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