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螓首輕抬,星眸顧盼之間帶著迷人的笑意。
然而眼前這位佳人即便是在微笑時,優雅之中也帶著若有還無的憂郁。
隨著她坐近前來,李昂能聞著一縷如蘭似麝的幽香,很淡,卻醉人。
“李郎君可是聽到了朝中的什么消息?”
公孫謹是吏部侍郎,而李昂和公孫謹之子交好,這不禁讓蕭鸞懷疑他是聽到了什么內幕消息。
李昂呵呵笑道:“蕭娘子想多了,這不過是我個人推測。其實朝廷就算要將鹽鐵茶經營權收歸官營,也不可能立即實施,這其中牽涉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況且如今大唐雖然確有隱憂,卻并未暴露出來,還不至于立即將鹽鐵茶經營收歸國有,蕭娘子放心吧。”
蕭鸞嫣然笑道:“要是朝廷真的將鹽鐵茶經營權收歸國有,損失最大的應該是李郎君。奴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不過,李郎君因何得出這樣的推測,奴家倒是非常想知道,還請李郎君賜教。”
蕭鸞十指似春蔥,給他斟了一杯酒。李昂接過,舉杯向她示意,蕭鸞只得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和他對飲了一杯。
“如今,在今上三十多年勵精圖治下,大唐空前的繁榮,大唐的利益面也隨之不斷向外延伸,為了保證大唐的利益不會萎縮,就要保持相應的對外影響力,是以大唐這些年對外用兵越來越頻繁;
大唐實行的是均田制,原來的軍事、賦稅制度都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礎上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土地兼并日益嚴重,府兵制已名存實亡;
如今朝廷只能轉用募兵制,這也就使得大唐的兵備開支,由開元初年的每年一兩百萬緡,迅速攀升到了現在的每年一千多萬緡,光是這一項開支,就比原來增加了十倍。
偏偏在嚴重的土地兼并下。大量的土地被納入了官僚權貴這些免課戶名下,同樣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礎上的租庸調賦稅制度,所能收上來的賦稅不斷的減少。
軍費劇增,賦稅減少。此消彼漲,自開元以來三十年的生聚一旦揮霍光,蕭娘子以為朝中袞袞諸公會怎么辦?”
聽完李昂這番話,蕭鸞不禁刮目相看。李昂作為一個小小的“草民”,能有這樣的眼光。看透大唐的隱患所在,實屬不易。
換個角度,如果李昂是朝中宰相,那么他至少能想出一個解決大唐財政赤字的辦法。
他的才能僅止于此嗎?
蕭鸞可不這么認為。
從他首創的代理銷售法,在短短時日內驟斂起驚人的財富,便可以看出,李昂才能絕不止于此。
四月的微風掠過花廳外的草木,婆娑的石榴樹上,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花蕾。一雙白色的蝴蝶在樹上翩翩起舞,其態是那么的輕盈。
想起先師的遺志。蕭鸞那細柳般的娥眉不禁微微蹙起。她到底只是一個女子,內心深處對完成先師遺志已經不抱什么希望,畢竟大唐立國已百年,李氏正統已深入人心。
她不由得又抬頭看了看李昂,眼前這個男人,才智不凡,手段奇巧,極善于借勢而起,這幾個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就連崔寅、孫登、廖仲南這些官員,不是被其擺布,就是被弄得灰頭土臉。
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或許還有一些完成自己先師遺志的希望吧。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奴家受教了。李郎君請滿飲此杯!”蕭鸞人比花嬌,優雅一笑,舉起玉杯。
“在下不過是隨口胡言亂語,蕭娘子不必當真。“李昂端起酒杯,與她再次對飲一杯。然后笑道:“蕭娘子天生麗質,聰慧過人,想必家中已經被媒人踏破了門檻了吧?你父母就沒為你選中一門好親事?”
“小女子雙親早逝,是由師父撫養成人的,如今師傅也仙逝了,只剩下小女子一人。”說起這些,蕭鸞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那種憂郁的氣質更加明顯。
李昂拱拱手道:“不想蕭娘子身世如此凄苦,在下方才所言多有冒犯,實在抱歉。”
“你的冒犯何止于此。”蕭鸞呡嘴輕笑,一時霞染玉顏,嬌妍無限。
李昂一開始是想探探她的底細,沒想到她會如此作答,當即哈哈一笑道:“沒有吧?在下什么時候冒犯過蕭娘子?”
蕭鸞白了他一眼,望了望花廳外湛藍的午后晴空,然后問道:“昨日競標之時,坐在奴家身邊的女子,可謂是得天地之鐘靈,有若天仙謫凡,想必那就是李郎君的娘子吧?”
“是的。”李昂樂呵呵地笑著,“全火井縣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娘子。”
“李郎君真是艷福不淺,小女子祝賢伉儷…..”
“打住吧,老板娘跑了!”
“啊?什么老板娘跑了?”
這年頭沒有老板這個稱呼,李昂不想別人叫自己李東家、李掌柜什么的,這樣會給自己打上顯明的“賤商”的烙印。于是讓手下一律管自己叫老板,反正這年頭誰也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意思。
想起他這個奇怪的稱呼,蕭鸞這才明白他說的老板娘所指何意,不禁啞然失笑:“李郎君說笑的吧?”
李昂笑道:“好了,跟蕭娘子開個玩笑而已,那丫頭家勢顯貴,豈會嫁我這樣的草民。”
自古以來,世俗婚姻都講究個門當戶對,這種觀念可謂是根深蒂固。
像大唐的五姓七望,自視門第之高,有的甚至不屑于和有鮮卑血統的皇族通婚(李淵的外祖父是鮮卑大貴族獨孤如愿)。
若以門第而論,李昂和楊男確實不可能。
“李郎君天縱之才,來日封侯拜相,亦不足奇,又何必自謙呢?”
李昂哈哈一笑:“蕭娘子真的這么看好我?”
蕭鸞以玉指輕掠了一下額邊的發絲,身上散出來的幽香,清淡如蘭,她恬淡地說道:“小女子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李郎君之才,確令小女子欽佩不已。”
“噢?李昂含笑說道,“那我若托媒上門來求親,蕭娘子會不會拒之門外呢?”
蕭鸞笑道:“李郎君又說笑了,奴家這蒲柳之姿,豈入得李郎君法眼。”
“哈哈哈….”
倆人對酒閑談,天闊天空,倒也其樂融融。
美人醇酒堪入喉,等兩人都有二分酒意時,蕭鸞妍色嬌柔地吟道:“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成都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哈哈哈,蕭娘子是從哪里聽來的?”
“李郎的這首佳作,全火井縣的人有幾個不知?”
聽蕭鸞稱自己李郎,李昂感覺親切了很多,男子稱“郎”這是普遍現象,但一般稱“某郎”還是比較親近的人才會如此稱呼的。
他這回難得說了回實話:“呵,蕭娘子誤會了,其實這詩不是我作的,是他人所作。”
“奴不信。”蕭鸞微笑之中,多了一分少女的羞態,“李郎真是這樣的薄幸之人嗎?”
李昂眉梢微微向上一挑,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蕭娘子要小心,千萬別歡喜上類似于我這樣的人。”
自認是薄幸之人,這樣的人倒是少見,蕭鸞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眸光在他身上流淌而過,然后伸出春蔥般的玉指,執壺斟酒,舉杯想邀:“不瞞李郎,這些年來,奴是第一次與人把酒傾談。李郎才華橫溢,不知奴是否有幸得李郎贈詩一首?”
“蕭娘子怕是找錯人了,不久之前我與公孫靖宇自成都來邛州,還被路邊采桑的小姑娘嘲笑,剝開一身皮,分明兩草包,哈哈哈…”
“李郎又說笑了,可是奴家不值得李郎以詩相贈?”蕭鸞說完,也不禁掩唇而笑,妍態如蓮,香遠益清。
“好吧,既然蕭娘子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不獻丑怕是不行了。反正我這人臉皮厚,也不介意別人笑我是草包,哈哈哈…”
李昂朗笑之余,望望花廳外四月的芳園,如此靜謐安詳,看看對面佳人,如此淡雅芬芳。于是隨口輕誦道:“此時共此景,此刻共此人。紅塵無限路,誰能共此生?”
這詩卻實不算上佳,但蕭鸞聽完,卻不敢再看他,她別過了螓首,望著芳園景。
李昂告辭時,蕭鸞親自送到了大門,一直看著他打馬去遠,才轉回院內。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拄著龍頭拐杖,站在廊檐下,蕭鸞急迎幾步,上去扶著她道:“婆婆,你怎么出來了?”
老嫗慈祥地拍拍她的手背說道:“丫頭,你不會是對這位李郎動心了吧?”
“哪有!婆婆別亂說。”蕭鸞臉色頓時微紅。
“你呀,那點心思婆婆還看不出來?”老嫗一邊說著,一邊和蕭鸞一起穿過左邊的側門往后院去。
“婆婆,你真的想多了。”蕭鸞臉上的羞色褪去,娥眉復又斂起,“如今的李唐,經過李隆基三十年治理,武周遺患已經全然被拔除,李唐國祚越發穩固,在這等情形之下,不是我說泄氣話,光憑咱們想完成我師父的遺志,幾乎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