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來遲了!”
麻布禪衣的老僧,消失在巨獸頭頂,出現在昊天和第四儒祖面前,沒有任何力量波動。
空間未動,氣流也未動。
移動的過程,沒有對外界造成任何影響,就好像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這種于無聲之處展現出來的恐怖,無人不駭然。
“師尊!”
寶珠地藏上前,雙手合十,向老僧行了一禮。
她臉上沒有任何驚訝。
這無疑是證實了張若塵的猜測,寶珠地藏從始至終都知道地藏王未死,一切都是她的謊言。
“地藏王!”
商天和荒天心頭震動。
同時,荒天升起強烈的好奇心,既然地藏王的修為境界如此可怕,為何寶珠地藏要欺騙眾人,稱他已經逝去?
既然地藏王未死,為何放任檀陀地藏和寶印地藏與八部從眾合作?
這場處心積慮的小量劫陰謀,地藏王到底扮演的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昊天和第四儒祖都曾游歷過地荒,多年前,就見過地藏王,對地藏王的學識、品格、修為,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
因此見他現身,雖然詫異,但能夠平靜應對。
地藏王解下戴在頭上的竹笠,須眉皆白,眉骨和雙眼極為立體,顯得眼神十分深邃。
他道:“冥祖太強大了!祂哪怕遠在億萬里之外,也能感知宇宙中的萬千天機和變化,想要瞞過祂進入灰海,乃至進入碧落關,可謂難如登天。”
“為了今日進入碧落關,貧僧做了太多準備。熵耀時的假死脫身,就是其中一環。”
地藏王并不是那種慈眉善目的蒼老面容,反而精氣神飽滿,彰顯無窮斗志,可以想象他年輕時是何等俊美。
他道:“寶珠并不是有意欺騙諸位,實在是要避開冥祖的感知,瞞天過海的進入天荒,太難了!”
這真的是一位始祖嗎?
始祖這是在替寶珠地藏向他們致歉?
幸好在場的修士,都心境高深,是一等一的絕頂存在,能做到坦然自若。換做別的神靈,怕是已經跪下。
地藏王望著眼前殘破的大地,嘆道:“貧僧還是低估冥祖的感知能力了!在我進入碧落關的那一刻,祂便知道了我沒有死,知道我來了灰海。幸好閻寰宇暫時阻止了祂,為我們爭取到些許時間。”
商天總覺得眼前這個老和尚不像始祖,沒有絲毫傳說中祖級存在的威嚴,忍不住問道:“敢問神僧,你的修為是否達到了始祖層次?”
在場,包括一直都知道師尊深不可測的寶珠地藏,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自古以來,始祖都可名垂萬古。
半祖已經是高不可攀,但與始祖相比,卻還是有天地之隔。
始祖,代表的就是無所不能。
地藏王展顏微笑:“始祖嗎?只是沾了時代的一縷光,僥幸達到這個境界。”
“是熵耀,熵耀之后,天地規則進一步巨變。天地規則對境界桎梏的封鎖減弱,就連三界的壁障都變得模糊,光明不再絕對的光明,真理不再是絕對的真理,空間不再是絕對的一層不變,混沌正在到來。”
“混沌,代表的就是解開枷鎖,讓一切都野蠻生長,直至一個元會后,毀滅的到來。”
“死亡的前奏,往往就是狂歡。”
“論佛法,比不過七位佛祖。論修煉天資,無法相比天魔大尊。換做別的任何時代,我這點資質,都是休想達到始祖之境。”
地藏王發自肺腑的一番言語,但聽在眾人耳中,卻只認為他過分謙虛。
第四儒祖陷入死亡絕境,才成功將浩然正氣和精神力融合,突破至九十四階巔峰。達到半祖后,一個小境界的突破,都如此艱難。
半祖巔峰和始祖之間這段路,更是有著不可想象的距離。
寶珠地藏是一個絕不會隱藏自己喜怒哀樂的人,滿顏欣喜之色,道:“師尊既然是當世始祖,那么碧落關的這場小量劫,自然是迎刃而解。”
地藏王臉上毫無波動,眼中則多了幾分愁緒。
張若塵很清楚“碧落關”意味著什么,迦葉佛祖以生命為代價,鑄虛鼎,用自身之魂在鼎身上留下《白石點化圖》。
碧落關就在《白石點化圖》上。
這目的是什么?
毫無疑問,碧落關隱藏有絕世大秘。
冥祖不止一次欲毀掉虛鼎,欲磨滅《白石點化圖》,不讓任何人知道祂和碧落關的關系。可見,碧落關的秘密一定與祂有關,大概率隱藏有殺死祂的關鍵。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冥祖才讓八部從眾守護碧落關,不讓任何修士靠近。
張若塵是在海石星塢,看到了虛鼎,看到了《白石點化圖》,猜測碧落關是冥祖一直在隱藏的弱點。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要來碧落關,解開其中之秘。
否則,只憑戰力,誰能擊敗冥祖?
就算擊敗冥祖,誰能殺死冥祖?
當年不動明王大尊接引數位巫祖相助,都未能做到。
張若塵問道:“敢問前輩,為何一定要不惜代價瞞過冥祖,進碧落關?關內到底有什么?”
對啊!
地藏王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進入碧落關。
商天可是知道,關內是絕對的禁地,八部從眾的首眾都不能深入。
先前地藏王似乎就是因為闖入了碧落關,所以,才驚動遠在星空深處的冥祖。
在場修士的目光,齊齊落到地藏王身上。
地藏王眼神無比浩渺,看著灰海,陷入追憶。
久久后,他眼神從苦澀,逐漸變成釋然,道:“一切得從未央成婚那一年說起!那年未央和大梵天的聯姻,六祖去了,我卻未能去成。”
地藏王講述著與六祖、孟未央的過往,比寶珠地藏講的故事更加詳細,亦講了三人之間的情義。
“與六祖的戰斗,一直打到地荒,我也敗到地荒。直到我徹底沒了力氣,六祖才告訴了我一個駭人聽聞的萬古絕密。”
便是張若塵也豎起耳朵,知道地藏王接下來要講述的東西,很可能就是歷史上那些始祖一直在追查的秘密。
地藏王道:“六祖說,成婚那天,他送未央到了灰海,腦海中便響起一道聲音,一直指引他到碧落關。”
“進了碧落關,他便到達一處只有生命和死亡兩種規則的神奇世界,他將那座世界,稱為生死界。”
來了!
生死界!
生死老人在碧落關鑄煉出“《生死簿》”,命祖在碧落關鑄煉出“生滅燈”,不動明王大尊在碧落關找到了“造化生鐵”和“造化死鐵”,這是鑄煉沉淵神劍和滴血劍的原料。
一切都與生、死兩種力量有關,現在這個秘密就要解開了嗎?
地藏王道:“六祖在生死界見到了一個人,或者說是一道意識。因為六祖說,他根本記不起對方的身形模樣,記憶一片模糊。”
“那道意識,自稱是冥祖的梵心。”
張若塵心中微震,道:“冥祖的梵心,是什么意思?”
地藏王仔細斟酌后,道:“對方并沒有告訴六祖,何為梵心。只說,梵心便是一顆佛心,是生死中生的那一部分,代表冥祖的善心、憐憫之心、向生之心,亦是冥祖唯一的弱點。”
“冥祖只有將自己的梵心割舍,才能以三途河,收割宇宙眾生的壽元、生命、魂靈,以萬古不滅,長生不死。”
“梵心,代表的是羈絆,是破綻,是弱點。”
“就像昔日的劍祖,必須拋下劍膽和劍魄,才能逃走,才能活命。有膽魄的劍祖,只能戰,只能死。”
“有梵心的冥祖,便無法為所欲為,自然無法長生。”
“冥祖殺不死梵心,自然只能將祂封印在碧落關內的生死界中,不讓任何人知道梵心的存在,并讓八部從眾守護碧落關,將關內,劃為禁地。”
張若塵心中震撼莫名,暗道:“這就是冥祖隱藏自己和碧落關的聯系的原因?這就是冥祖一直想要磨滅《白石點化圖》原因?”
地藏王繼續道:“這些年,貧僧一直在研究古籍,收羅天下文本,研究發現冥祖和迦葉佛祖的確是有某種非同一般的聯系。”
“無論冥祖是不是迦葉佛祖的法身化冥,祂都一定與佛門息息相關,一定修煉過佛法。”
“冥祖,名叫第十六日。”
“第十六日,月缺冥生。換言之,祂第十六日之后,才叫冥祖。第十六日之前呢?”
第四儒祖動容,道:“始祖認為,梵心就是前十五日?”
地藏王輕輕點頭,道:“梵心告訴六祖,熵耀將至,量劫已來。六祖是祂在那個時代能夠看到的,擁有始祖潛力的生靈,或可應劫。”
“梵心說,熵耀之前,事皆定數,修為達到始祖層次,都能推衍個七七八八。大事知大約,生死有警覺。”
“熵耀后,一切才有了變數,哪怕冥祖也只能在混亂天機中,走一步,看一步。”
“祂讓六祖,熵耀之前,韜光養晦,錦衣夜行,瞞過始祖,方可活命。熵耀之后,再去碧落關見祂。否則,必將橫死!”
“六祖在梵心的話語中聽出玄機,知曉自己在熵耀前,一定有大劫。否則祂何必叮囑?”
“六祖太了解自己了!他絕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在天崩地裂的時候,怎么可能還能韜光養晦?”
地藏王腦海中,響起六祖當時笑呵呵的模樣。六祖一邊笑一邊說:“我是死定了,所以,韜光養晦的事你來做,你幫我赴梵心的熵耀之約?你有五祖的魔性,你可以觀生死而心定,你來應劫,救苦救難,天下蒼生就交給你了!”
“救苦救難?天下蒼生?你要不要把話說得更大一些?真當自己是佛祖?我現在就去灰海,我必須要見未央一面。你還是自己好好活著吧,活到熵耀到來時。”
六祖道:“你都輸了!你忘了交手之前,你可是答應了,若敗給我,便永遠不可離開地荒?”
“答應你的,是被憤怒沖昏頭腦的過去我,不是現在我。想兌現賭約,去找過去我。現在我,不認!”地藏王道。
六祖道:“若我說,這是孟未央的意思呢?”
“你什么意思?”
地藏王停下腳步。
六祖追上去,苦口婆心,道:“你認為,這么大的事,我會不先與她溝通?她的意思是,若相濡以沫和生死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她希望你活著,為更多的人活著!老實說,在大是大非上,在絕斷和魄力上,你差她太多。”
六祖繼續碎碎念道:“我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她想讓你活,就等于是想讓我去死。想當初,我和她是先認識的,論交情,我和她更深。但女人啊,一旦動了情,就不顧好友死活了!”
地藏王問道:“灰海既然高手如云,冥祖更是無所不能,你是如何能夠進入碧落關?冥祖沒有殺你?”
回憶中,地藏王向六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
現實中,張若塵也問出相同的問題。
地藏王道:“是梵心掩蓋了天機,瞞過了八部從眾的強者,所以,六祖才能自由出入灰海和碧落關。待六祖從碧落關的關門醒來,梵心便陷入沉睡,叮囑六祖趕緊離開。”
“六祖在碧落關睡著了?”寶珠地藏訝然。
商天道:“所以,年輕時的六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進入碧落關,或許一切只是一個夢?”
突然,昊天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何六祖可以在那個時間點見到梵心!”
第四儒祖若有所思,道:“那個時間,應該是始祖大戰之后,冥祖被大尊和諸位巫祖重創,被打向了未來,不在時空中。冥祖既然不在,生死界的封印自然松動,這便給了梵心見六祖的機會。”
荒天道:“沒有梵心掩蓋天機,以前輩當時的修為去灰海,無疑是死路一條。六祖是對的!”
張若塵想到什么,心中一動,問道:“六祖沒有將這一切告訴孟未央?”
“自然是告訴了!”地藏王道。
張若塵道:“所以,是孟未央不讓你去灰海?”
地藏王細細凝視張若塵,耳中響起遠處那只巨獸的一道傳音。他的眼睛散發亮光,神色變得精彩絕倫,笑道:“小友果真聰慧絕頂,這都猜到了!”
小友?
地藏王就這么確定,自己比他小?
“難道地藏王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應該啊!”張若塵微微皺起眉頭。
周圍幾人,皆被地藏王和張若塵的話驚呆。
“師尊,你說當年是孟未央不讓你去灰海?”寶珠地藏道。
地藏王再次點頭。
“難怪我在情山客棧講了那么多,她無動于衷。”寶珠地藏自言自語。
昊天心中的困惑也解開了,道:“以她的精神力高度,卻一個人都殺不死,原來根本原因在這里。”
商天道:“并非沒有殺一人,至少殺了叛徒元丘。”
第四儒祖哈哈大笑:“天荒和地荒相望一百多萬載,一個不肯過灰海,一個不肯出地荒,一個投誠冥祖,一個韜光養晦。有意思,很有意思!難怪你能破境始祖,因為你心境根本沒缺陷,只有無限思念和期待。這是一種動力!”
荒天道:“真的有意思嗎?我只感受到無邊的苦楚,若非無可奈何,誰愿白首不相見?”
張若塵心中唏噓,感慨造化弄人的同時。腦海中,浮現出紀梵心的身影,六祖所說的梵心,是她嗎?
張若塵問道:“始祖進入生死界了?”
地藏王點頭。
“可有見到梵心?”張若塵問道。
地藏王閉目搖頭:“生死界內,不見梵心佛氣,僅有死亡冥焰。”
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氣氛沉入冰點。
“所以,六祖被騙了?所謂的梵心根本不存在?”張若塵問道。
遠處的灰霧中,傳來乾達婆的聲音:“不,梵心沒有騙六祖!中古末期,冥祖發起持續三個月的小量劫,卻被神界擊敗,重傷的祂逃回灰海,欲要進入生死界吸收梵心的力量,重回巔峰。但,這個時候的祂,根本不是梵心的對手!”
“梵心找到了最佳的脫身機會,反將冥祖鎮壓,封印在了生死界內。梵心離開灰海的時候,曾與我見過一面。”
“直到熵耀爆發,冥祖終脫困而出。”
乾達婆身影模糊不清,站在地藏王坐騎巨獸的身下,抬起手掌,輕輕撫摸巨獸的胡須。
巨獸溫順得像一只花貓,緩緩的,趴伏在地上。
就像它主人一般,等待這一天的重逢,已經等待太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