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反對的是首輔王杰,這個老人站在堂中,佝僂著身子,頭也低著,但是卻讓人覺得脖子是鯁直的。嘉慶登基日久,往日那個年輕的少年,長成了一個威勢的青年,王杰是他昔日的老師,嘉慶對他也格外禮遇,不過此時王杰的出聲反對,仍舊讓嘉慶大怒不已。
“為什么?!”嘉慶的坐在龍椅上,直視著這位年歲不小的老人。雖然這個朝廷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朝廷,皇帝陛下的龍椅從高高在上撤低了一些,但是那椅子還是比所有人的更寬更大,而坐在那里面的嘉慶,也還是這個帝國無上的權威。
王杰垂立在那里,并沒有跪地,從乾隆年之后,跪拜之禮就在朝會(內閣會議)這樣的場合中被去除了。都說膝蓋彎下去容易,再直起來就難了。但是士大夫群體并不是那么單純奴顏婢膝的存在。當有人幫他們強行把腿直起來,他們也樂得不再受跪禮的折騰,等人人都不再下跪的時候,即便王杰這樣已經跪了幾十年的老人,也不再對跪拜有什么興趣。即便當皇帝驚怒的時候,臣子應該以某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誠惶誠恐,但是那絕對不是跪拜。
“回稟陛下,案情仍在審理之中,許多事實不明,不過從現在初步掌握的情況來看,青州知府并未牽扯在此案之中,是不知情的。”
嘉慶仍舊怒不可遏:“他牧守一方,卻辜負朕和朝廷的信任,連自己治下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就算他真不知情,被一群小人玩弄于鼓掌之間,也是愚蠢之極了,朕不要這么愚蠢的官!”
王杰仍舊躬身低首,道:“是,那青州知府確實愚蠢,但充其量只能治他一個失職之罪,如果調查深入,也許還有包容包庇的嫌疑,但是無憑無據,就要將其斬首,沒有偵查審訊,沒有大理寺的審判,于法不合。”
嘉慶盛怒地站起身,拍著桌子大聲道:“朕的話就是法!”
所有原本還坐著的閣臣們都起身躬身,王杰沉默了片刻什么都沒有說。而所有的閣臣也是一般無二的,沒有人說話。
嘉慶的怒氣似乎被一盆冰涼的冰水澆了下去,他有些不可思議,內閣所有大臣的沉默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氣氛。他是這個帝國說一不二的皇帝,他一直是這么認為的。即便他認為朝中有些大臣可能有的嫌疑,不過他們還是帝國的忠心臣子,只要他說話就沒有人敢不聽。更何況,朝中還有福康安這樣被他一手提拔上來,從身份上就更加親近的滿人閣臣。可是在此刻,就連福康安也沒有貿然站出來支持嘉慶的意思,跟所有人一樣,沉默以對。
這種沉默其實就是一種反抗,反抗嘉慶的意志,因為他們認為這是錯的。
嘉慶不是笨人,他自然明白問題出在了哪里。自從他登基之后,這大清朝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大清朝,原本幾代皇帝追求集中的權柄,卻被唐人的槍炮又打了回去。不僅行政的權力被大部分分配給了閣臣手中,而且也給了閣臣們對抗皇帝的能力。由唐人策劃甚至直接就是唐人編寫的新大清律,已經實行了多年,并且很明確地規定了哪些事情皇帝可以做,那些事情就算是皇帝說了也做不得。君權實際上被限制住了,就像是此時這事情一樣,就算是嘉慶萬分驚怒,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對于青州案,內閣的意思是統一的,那就是一定要辦。可是嘉慶要越過偵辦這個過程,直接就處置了案中的人,就是不符合程序的事情了。
也許看上去這并不是一件特別大的事情,但閣臣們卻無一例外地認為,在此事上,他們絕對不能后退,任由嘉慶開這個先例。皇帝的旨意,在沒有閣臣們的肯定的情況下,是完全沒有辦法實施的,嘉慶的臉色發白,他的目光變得冰寒,掃過席間的所有人,似乎是想要用眼神讓他們退卻。
但沒有人退卻。
閣臣們維護的可不是什么法律公正和程序正義,而切切實實自己的利益。他們是能夠決定帝國命運的大臣,是這個朝廷政治的一個重要部分,而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君王附庸。哪怕是福康安等滿人大臣,在這件事情上都不希望君權是無限制延伸的。今天倒霉的可能是“無辜”的青州知府,那么轉明可能倒霉的就是他們自己。
嘉慶的目光殺,殺不死任何人,甚至沒有人去直視他的目光,這讓嘉慶很是無力。其實這樣的情況以前并不是沒有發生過,一件事情嘉慶有著這樣的見解和處理辦法,但是內閣中有著其他的想法和政策,不過雙方基本上都是進行妥協的,但這一回嘉慶的怒火太盛,本來唐人偷運移民就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不安全感,而閣臣們的反對更讓嘉慶的不安全感上升了一個階段。
這個皇帝的寶座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樣,他希望做一個千古名君,大清中興的希望,至少也要超過他的父皇。但是連自己的閣臣都無法掌控的君王,說出去只能是徒惹笑料。
嘉慶深呼吸了幾次,似乎做出了什么思考和選擇,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似乎變了,雖然仍舊冰涼,但是卻沒有那刺骨的意思了,他問道:“那么依照眾卿家的意思,應該如何處理呢?”
王杰此時道:“加大力度,將這案情查清,其中首犯幾人已經逃離青州府,應對他們進行搜捕,這幾人逃入唐國特區的可能比較大,我朝應明確立場,對唐國進行申飭,同時要求他們對案件的調查進行配合,如果人犯確實在唐國特區,應交還與我朝。”
嘉慶的嘴角帶著嘲諷:“你以為唐人會把那什么梁春興等人交還給朝廷嗎?”
王杰卻當成沒聽到一樣繼續往下說:“外交上,宜直接召見唐大使,對其進行抗議,唐之行徑,是鬼蜮伎倆,破壞兩國邦交,必須對此做出解釋和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