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李治的允許之后,韓藝還沒有急著開始印刷,他先是將宇文修彌這些大富商找了過來,告訴他們新一期大唐日報是對這一次危機做出總結。
宇文修彌他們聽得都有些犯愣,這跟我們有什么關系。
韓藝又告訴他們,這一期將會是全國發售,而且大家肯定爭著要看,要你們的產品、作坊、商標,要是能夠在上面亮亮相,那將會令你們的買賣是更上一層樓啊!
一番忽悠下來,宇文修彌他們紛紛出錢購買。
韓藝這才正式以朝廷的名義,在大唐日報刊登了由韓藝起草的那篇文章,對于這一次的危機做出一個總結來。
這是必須要的,沒有發生天災,鬧成這樣,那必須要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這一期大唐日報,是一文錢一份,而且是全國發售,等于是賣多少,就賠多少,但是韓藝不怕,有一群富商幫他撐著。
大興善寺。
“上我這來避難呢?”
崔平仲將大唐日報合上,放在桌上,朝著剛剛到來的崔戢刃笑問道。
崔戢刃苦笑道:“咱們家倒是沒有說什么,畢竟我們先前就將錢投到買賣上去了,不過博陵崔氏那邊很是不滿。不過等到這大唐日報傳到山東去,孩兒肯定還是逃不了被那些長輩教訓。”
崔平仲道:“關于這印花稅,我也略有耳聞,的確對于我們士族不利呀!”
崔戢刃笑道:“想來這就是韓藝計劃的全部,這些變革全都是有利于他的商業政策,而且,如今也沒有人可以阻擋的了他。”
崔平仲搖搖頭道:“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如果他只是為了追求權力的話,他犯不著這么做,因為以他立下的功勞,出將入相都不在話下,只要有權力,他同樣可以推行他的政策,要知道,當初武皇后可是他的政策,至于名利和財富,他也早已經收入囊中,他如今所得與他的計劃似乎并不是完全吻合,可見這并不是他計劃的全部,我想他應該還差那最后一步。”
崔戢刃皺眉道:“還有一步?”
崔平仲點點頭,道:“我不止一次提到過,韓藝的變法是由下至上的改變,要看穿他的最終目的,只要將商人這個階級研究透徹,便可清楚的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我已經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只不過如今的情況來看,他根本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個計劃應該還沒有結束。”
崔戢刃立刻問道:“爹爹以為韓藝的目的是什么?”
“商人追求的是什么?”
“利益!”
“利益只是最基本的,但是如元家、善行那等大富商,他們已經擁有足夠的財富,而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他們肯定想得到更多,他們追求的應該公平和自由,買賣之事,盈虧那是各憑本事,但是最基本的是契約的雙方,一定要是公平和平等的關系,哪怕另一方是皇帝。”
崔戢刃雙目一睜。
崔平仲道:“其實我一早就隱隱猜到這一點,孔圣人曾言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主要有做君主的樣子,臣要有做臣子的樣子,若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必將大亂,父子亦是如此,就如以前的我一樣,我就不是一個好父親,故此你大姐才.。”
說到這里,他擺擺手,嘆道:“罷了,不提此事。但如果反過來想,那么圣人之意,應該是君主也必須受到束縛,只不過圣人是追求以道德的形式來約束君主的行為,這想法是好的,但是圣人終究不知這俗人之事啊,道德連百姓的私欲都無法約束,更何況是君主。”
崔戢刃道:“真正約束百姓的還是律法。”
崔平仲點點頭道:“所以法家思想才有可能約束君主,儒家思想只能作為法家思想的基礎而已,可是君主怎能輕易讓律法凌駕于自己頭上,而且君主追求的剛好與之相反,以韓藝目前的能力,他最多也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況且他連長孫無忌當初的地位都沒有達到,所以他根本不具備約束君主的實力,而且君主也不會任由商人到危機皇權的地步,如何能夠突破這一點,這才是最為關鍵的。”
崔戢刃眼中突然透出一絲向往之色,道:“也就是說,韓藝提出印花稅的真正目的,是在于契約精神,為限制君主打下基礎。”
崔平仲點點頭道:“但這只是埋下去的種子,想要這顆種子開花結果,那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而且是非常困難的,韓藝想要憑借這個來限制君主,不管今后會不會如愿,但他此生肯定是看不到,而以他的性格,他不會將希望寄托于他人。他肯定還有一步,加速這顆種子的生長。”
崔戢刃皺眉道:“那爹爹可有想出來?”
崔平仲搖搖頭道:“要做到這一點,那是非常非常困難的,其實兩晉時期,貴族與君主共治天下,當時的貴族可以限制住君主,但是雙方都不滿于現狀,導致貴族常常篡位,君主也常常借機消滅貴族的勢力,如果只是回到這一點上,并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導致天下大亂,如何能夠有效的限制君主,同時保障君主的地位,我還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做到這一點。”
崔戢刃道:“為何爹爹始終不認為韓藝的最終目的是.。”
崔平仲笑道:“古往今來,除戰爭之外的朝代更換,以奪取權力來篡位的梟雄,那幾乎都是趁著皇帝年幼,并且手握軍權,這還只是客觀因素,另外,還得服眾,此眾非百姓,而是擁有權力的那些人,這些條件韓藝都不具備,而且,他要這么做的話,那他做得這些就沒有任何意義,他應該如曹操、司馬懿、王莽等輩一樣,在朝中建立起一股龐大的勢力,然而,這些他都沒有去做,這也是皇帝信任的他原因。不過,這一次我要趕在他之前,先破解他的計劃,只要將他的每一個舉動,都仔細研究,我想應該能夠推算出他這最后一步來。”
崔戢刃見父親神情興奮,笑道:“父親莫不是將韓藝的計劃當成一個謎語?”
崔平仲愣了下,隨即點頭笑道:“我的確是樂在其中啊!”
這一期大唐日報發行之后,在民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因為其中內容公布了許許多多鮮為人知之事,甚至連許州燒商船的根本原因都說出來,當然,韓藝從地主與商人的矛盾去分析的,沒有供出武媚娘來,另外,還有官營作坊的一些黑幕,那些官員貪贓枉法。
這在封建社會,那是極少見的,朝廷就沒有這么有擔當過,主動交待一切,并且主動承認政策上錯誤,還廣而告之。
要知道這篇文章的署名,那可是中書省,絕對能夠代表朝廷。
首先,當然是夸贊軍方,表揚那些將士,因為是軍隊穩住了局勢。文官就被罵得狗血淋頭,李義府、許敬宗都是文臣之首,貪污受賄也多半是文官,文臣有著沒法逃避的責任,并且軍隊主動裁人,也沒有引起什么抗議,文官就天天抗議,這高下立判。
其次,這篇文章對于商人和士紳都是有褒有貶,非常公正,一切都用事實說話,沒有以偏概全。但即便如此,這對于士紳、地主階級,是一個非常大的沖擊,你們手中握有這么多資源,但是卻不履行你們的義務,反而因為你們的自私自利,令危機進一步加深。
韓藝雖然對商人有批評,也有褒獎,但問題是商人就是那德行,商人本來就是卑微的,唯利是圖,你不能指望商人,商人可沒有這個義務。
而且,商人還干了很多好事,韓藝逮著鄭善行是往死里夸,并且最后也是商人給了百姓一口飯吃。
這個現象是非常有意思的,士紳和商人兩個階級都在這一場危機中,有好的表現,也有壞的表現,但是百姓認為士紳做這些好事那是應該的,不值得去表揚,而商人做這些那真是不可思議,世上竟然還有這么好的商人,看似一篇不偏不倚的文章,卻讓輿論倒向商人這邊。
很簡單,我們以前這么聽你們士紳的話,這么你們,你們卻落井下石,我們平時那么罵商人,幫著你們一起壓制商人,但卻還有商人對我們這么好,這二選一的話,我還不如選商人。
而這種現象也為印花稅打下了基礎,印花稅主要就是讓地主階級分擔百姓承受的稅收。
雖說大唐日報并沒有公布印花稅的消息,但是也有消息從朝中傳出來。
當印花稅的消息傳出來之后,百姓那是歡天喜地,長安的工農階級都非常印花稅,因為士紳輿論優勢已經被韓藝給打破了,而且士紳的名譽也剛剛蒙上一層陰影。而印花稅是有利于百姓的,士紳們也不好忽悠他們,既然你們士紳根本沒有將我們放在心上,那就得用律法的形式,來規定你們士紳、地主承擔的義務。
這非常公平。
長安、洛陽的士紳、地主都不做聲,要是他們再鬧的話,那百姓會直接會推翻他們的,你們兼并我們的土地,那就應該承擔這部分稅收,要不你們就將土地還給我們。
而且這對于地主也不是完全沒有利,畢竟還是承認他們的土地。
倒是商人有些慌,因為印花稅具體還沒有弄妥,只是小道消息傳了出來,這印花稅到底收多少?這個可是非常關鍵的。
市署。
“韓小哥,如今到處都在傳印花稅,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錢大方滿面焦慮道。
韓藝點點頭道:“是真的,朝廷的確打算廢除租庸調制,開始征收印花稅。”
錢大方聽得就腎疼,“這這對咱們商人太不公平,簽個契約都的交稅。”
“是呀!韓小哥,你這可比關稅還要恐怖一些呀。”
“韓小哥,咱們如今都還沒有恢復過來,你就要征稅這么高的稅,咱們實在是負擔不起啊!”
商人紛紛抱怨起來,他們得知的消息是契約得按比例交稅的,這在他們看來,那就是沖著他們商人來的,因為商人什么事都得立契,地主就一田契。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商人的命運還真是坎坷。
韓藝苦笑道:“你從哪里聽來的小道消息,這印花稅主要是為了取代租庸調制,也就是今后土地得按照畝數繳納稅收,其實大家都可以不繳納這稅,只不過你不交稅,那朝廷就不會為這契約擔保,地主若是不交,那地契就是不作數的,土地就是歸國家所有。至于商人和商人之間的交易,那你們要是信任對方,可以不繳。”
你說得倒是輕松,沒有律法保證,誰還敢相信契約啊!
契約必須要有律法的呀!
竇衡問道:“那不知道咱們商人的印花稅多高?”
韓藝笑道:“這個還沒有制定出來,但是非常非常低就是了,最高也不會高過一文錢。”
錢大方小心翼翼道:“百文收取一文?”
韓藝道:“不,一貫一文。”
那些商人眨了眨眼,這確實低出了新境界,一千貫的契約,才繳納一貫錢,而且這還是最高的。
要是這樣的話,就可以接受,那關稅可都是以十分之幾的來收啊。
韓藝道:“你們想一想,你們要是完全不用交稅,那人家地主會答應嗎?而且,這也合情合理,你們不交稅,朝廷為什么為你們擔保,出現紛爭,你們肯定是找朝廷,你們想要朝廷有義務幫你們主持公道,首先,你們得對朝廷有貢獻,大家都是商人,契約中也有對價基礎在。”
錢大方連連點頭道:“是是是,韓小哥說得是,咱們主要是怕稅太高,如果不是很高,那咱們當然能夠接受。”
韓藝笑道:“放心,這個我們會慎重考慮的,我的宗旨你們應該都清楚,求的是雙贏,你們得到利潤,朝廷才能夠受到稅,要是你們都完了,一文錢都收不到,那這印花稅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你們將心放到肚子里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