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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大統一進程

  李治聽得是若有所思,時不時還點點頭。x

  其實韓藝這話很好理解,中原人士看不起胡人,也不愿意跟胡人來往,官員去到西北,通常都被視為被貶,唯有商人除外,但是如果你要徹底統治西北,那么當然促進兩地的來往,商人就是唯一選擇。

  韓藝繼續說道:“一直以來,中原王朝都希望能夠推行漢制,但是無一成功,因此先帝才采取羈縻制度,以胡人制胡人,但是這種制度非常松散,阿史那賀魯已經讓我們吃了教訓,可見其中有著許多不安因素。因此臣認為還是加強統治,不再以胡人胡制來治胡人,應當全面推行我們中原官府制度。

  但是一味的照搬全抄,是鐵定不行的,其中細節還是需要改變的,整個商人條例雖然確定了以商為先的準則,但同時將權力賦予了官府,這規矩雖是他們自己立的,但是確有官府來全權執行,等于權力還是在官府手里,如果陛下采納臣的建議,就可以在西北各個地區建立州府縣,設立官府。

  而因規矩又都是他們自己定的,因此他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排斥官府的存在。再來,如果朝廷允許西北以商為先的原則,是可以讓當地百姓看到朝廷是一心在為他們著想,幫助他們致富,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比起阿史那賀魯而言,要好得多,那他們當然會以自己是大唐子民而感到幸福和自豪。這也是他們心甘情愿的答應遵守一個國家,一個君主的基本原則的主要原因。

  反之,如果用大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威逼他們低頭,他們的確會低頭,但是他們心里可不會這么認為的。先帝以德服人,但僅限于先帝自己,因為先帝有著令人臣服的魅力,而且當時的情況與如今已經是大不相同了,因此這是不可持久的。因為這人都是現實的,不管是中原百姓,還是草原上的百姓,沒有飯吃,他們就會造反,因此臣認為最終還是得以利益服人,只要百姓生活的好,那他們才會心甘情愿的臣服。”

  李治點了點頭。

  其實在阿史那賀魯叛亂之后,李治本來就沒有打算再繼續走李世民的政策,也就是羈縻制度,因為大唐冊封的可汗,幾乎是將所有的權力都握在手里,就有一個都護府在那里制衡,但只要中原有個什么風吹草動,他們很快就能起誓,因此李治希望能夠加強對地區的統治,這樣才是長久之計。那么必走的一步,就是推行漢制,設立正常官府,確立州縣制度,這樣才能有效的管理,并且將權力分散開來,不是集中在一個可汗手里,但要這么容易,那早就干了,而如今韓藝的這個商人條例雖然有些離經叛道,但是能夠促進朝廷對于西北的統治。

  權衡利弊,韓藝這一步棋明顯是進一步加強了統治。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績看出了李治的心思,這才道:“陛下,韓侍郎的這一道奏章,雖有不足之處,但很明顯是一種進步,而治理國家,本就需要耐性,若想一步登天,只怕會得不償失,何不先就這么做,等到以后,再慢慢修改。”

  李治笑道:“司空之言,甚合朕意,但此事事關重大,朕還得再慎重考慮一下。今日就到此為止,你們先告退,韓藝留下。”

  “臣等遵命!”

  等到李義府、許敬宗、李績、任雅相退了出去。李治斜目瞟了眼韓藝,過得片刻,他冷冷一笑道:“韓愛卿,你這先斬后奏的手段,可是玩得出神入化,連朕都嘆為觀止。”

  韓藝急忙行禮道:“微臣知罪,但微臣也是沒有辦法,還請陛下寬恕微臣。”

  “是嗎?”

  李治哼了一聲,道:“包括欺騙朕嗎?”

  韓藝當然知道李治口中的欺騙,指的就是韓藝猜測吐蕃可能會進犯大唐,如今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李治可不蠢,他哪里看不出吐蕃根本就沒有進犯大唐的打算,韓藝也不可能看不出,那么肯定是韓藝故意騙他的。

  韓藝也沒有打算欺瞞李治,甚至連借口找好了,道:“臣絕非有意欺瞞陛下的,只是當時的情況,已經容不得我大唐再做更多的考慮,如果臣據實已報的話,許侍中、李中書他們肯定會加以阻止,陛下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讓司空前往涼州,若非如此的話,也不能讓祿東贊相信我大唐是真的打算出兵向他們宣戰。”

  李治道:“萬一祿東贊一意孤行,你可知道這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嗎?”

  韓藝道:“回稟陛下,祿東贊之所以敢策劃那一場刺殺行動,就是算準我大唐不會出兵,因此臣認為祿東贊也沒有準好跟我大唐為敵的準備,只要大唐稍微露出獠牙,祿東贊自然就會撤兵。陛下,微臣始終認為,祿東贊一心想奪取吐谷渾,這意在西北,倘若讓祿東贊占領吐谷渾,就等于扼住我大唐咽喉。”

  李治嘆了口氣,道:“其實朕也認為那一場刺殺,十有是祿東贊策劃的,如今朕也知道他們的意圖,朕對此是非常生氣。”

  韓藝一愣,又道:“那陛下方才!”

  李治不等他說完,就道:“不僅如此,朕還知道祿東贊托人送了不少錢財給李義府,希望李義府為他們吐蕃說好話,借此來麻痹朕。”

  韓藝驚訝道:“原來陛下你都知道啊!”

  李治呵呵道:“你都看出來了,朕難道看不出。”

  “陛下圣明!”韓藝訕訕一禮,又好奇道:“那陛下為何?”

  李治道:“因為朕是君主,君主一言九鼎,如果朕方才袒露了心聲,那么大唐與吐蕃的關系可就不能挽回了。”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道:“要對吐蕃出兵,這需要下很大的決心,父皇當初可都未曾下定這個決心。東邊尚有高句麗尚未消滅,西北也未完全在我大唐的統治之下,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國力損耗過大,東西兩邊必將生出禍端,這會直接將我大唐推入萬劫不復之地。因此朕不但不會追究,而且還會繼續加強與吐蕃的來往,維持兩國的關系,等消除這后顧之憂,再給吐蕃一點教訓。”

  原來他是將計就計,厲害呀,連我都騙過去了!韓藝心中冒出一絲懼意來,嘴上卻道:“陛下圣明!”

  “至于這商人條例么?”李治說到這里頓了頓,才道:“將這商人條例用于西北,的確是進一步加強了朝廷對于西北的統治,可若是用于中原的話,卻是往后退了一步,尤其是你那一套稅法,過于大膽,萬一影響到中原地區,你可知道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嗎?”

  這自古以來,稅收對于統治階級而言,那就是根本所在,你掌控不了稅收,你就不能說你是皇帝,世上什么最難,就是讓人將錢從口袋里面拿出來,放在你手里。

  而韓藝的這一套稅法,得看放在那里,放在西北那是加強統治,因為西北沒有官府制度,只有大都護府,可以說什么都沒有,只要你做了一點點事,那都是一種進步。

  但是放在中原的話,那完全就是兩回事了,因為中原已經有非常完善的制度,你這么一搞的話,等于極大的削弱了朝廷的權力,是誰說了算,這個先不說,光根據朝廷的基本開銷來訂稅,這對于皇權而言,真是致命的,那么對于百姓而言肯定是非常有利的,因此統治階級是不可能會接受的,西北各酋長愿意接受,那是因為稅收不是給他們的,他們是交稅的人,他們當然無所謂,但是李治可不同了,他可是收稅的人。因此李治的猶豫其實不在于是商是農,反正草原上的百姓跟中原本就是完全不同,這沒所謂的,但是你在西北搞,是可以的,但你憑什么認為不會影響到中原。

  這才是李治的顧慮。

  韓藝道:“回稟陛下,如果這個執行的非常好,的確會影響到中原,但卻會給朝廷帶來好處,而非壞處。”

  李治一愣,道:“此話怎講?”

  韓藝道:“陛下,此稅法看似限制了官府的權力,但其實是賦予了朝廷更多的權力。因為微臣這一套稅法,是彈性非常大的,因地而變,因人而異,需要不斷的調整。而這恰恰是均田制最為缺乏的,這能夠很好的完善我朝的稅法。”

  李治聽出那么一點意思了,“你繼續說下去。”

  “微臣遵命!”

  韓藝繼續說道:“任何朝代的滅亡,這貧富差距永遠都是引火線,因為利益就這么多,富人占得先機,那么只會越來越富,窮人自然就會越來越窮,這也是為什么歷朝歷代都在防止土地兼并。隨著富人越富,窮人越窮,均田制的弊端就會顯露出來,這窮人沒啥土地,交不上稅,而掌握著大量財富的富人卻享受著朝廷的輕徭薄賦,這在無形中還會減少財政收入,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大唐越來越富裕,租庸調制度是需要改變的,因為如今與貞觀時期,就已經大不相同,至少朝廷手中掌握的土地是越來越少,而地主掌握的土地是越來越多,那么多征富人的稅,是勢在必行的。如果能夠讓稅收變得更加有彈性,隨時根據國內的情況及時調整,平衡窮富,這樣也能消除國內的矛盾。

  不過,歷朝歷代但凡提出稅改,都會引起非常大的紛爭,因為天下百姓已經習慣了租庸調,要是朝廷突然增稅的話,縱使是大政策的調整,是為了百姓著想,天下百姓都會感到不滿的,尤其是那些富人,他們一定會唆使百姓鬧事的。倘若這一套稅法在西北取得了成功,并且對中原產生了影響,到時陛下可審時度勢,完善租庸調,加強富人的稅收,減低百姓的稅收,這樣一來,可以化解國內的矛盾,也可以充盈國庫,更加能夠體現陛下的權威。”

  這么一說,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反而是增加朝廷的權力,而非是削弱,朝廷要增稅,得有一個由頭,皇帝也不能說增就增,可是當初設定租庸調制的時候,已經將這一點定為了基本國策,均田制是一脈相承傳下來,要改變非常困難,有這么一套稅法,可以增加變數,就給予朝廷操作的空間。

  又聽韓藝說道:“而陛下的擔心,臣以為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為在西北制定稅收多少的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那些酋長,這只是因為西北的牧民習慣于酋長制度,故此由酋長來定,但是隨著官府的建立,官府會漸漸取得主導,就好像鄉紳與官府的關系一樣。中原可沒有酋長制度,百姓習慣于服從官府,那么決定稅收的當然還是朝廷,就算陛下將這權力施舍出去,那又應該由誰來定呢?貴族、官員、地主,這根本不可能,中原的稅收,必須得由朝廷來決定,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勝任。”

  這凡事都有兩面的,就看如何取舍。

  李治說得對,韓藝也說得對。韓藝的這一套雖說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官府的權力,但是它的彈性比較大,可以根據國情不停的改變,而如今的均田制,稅收彈性就比較小,等于就已經定死了,但是均田制能否長久下去,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目前長安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制造業正在興起,那么稅收改制肯定是勢在必行,每個朝代都經歷過稅收改制。

  這也是韓藝的一貫做法,他的變法,從來就不是說大刀闊斧的干,他習慣潛移默化,慢慢的去改變,如果出了問題還可以及時收回,這也是為什么韓藝明明推行了很多的政策,但是很少引起大家的討論,因為并沒有傷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韓藝說得很有道理,哪怕在西北,訂制稅收的也是酋長,酋長在當地個個都土皇帝,跟中原不就是一回事么,只不過相對而言,他們是分散的,中原是統一的,其實都是統治階級再做決定。可見這一套稅法實際上是為了平衡官府與酋長之間權力分配,因為統治異族,矛盾往往發生在這兩者之間,這等于還是帝王之術,讓他們相互制衡,跟百姓沒有關系,只是說換了一個名稱而已。

  李治現在也反應了過來,這其實就是帝王經常玩得手段,不禁眼中陡然一亮,這是他以前沒有想到的,他只想著如何去加強統治西北,但是你要加強,肯定就要加強都護府的權力,但是如果一味的加強都護府的權力,這山高皇帝遠,也是難以控制,這是一個隱患,反過來不給官府太多的權力,官府又控制不住當地的胡人,理應采取平衡措施,這一套稅法可以很好的平衡他們,一個定稅,一個收稅,兩者誰也不敢亂來。

  這么一說來,對于皇權是大大的有利。

  韓藝見李治目光閃閃,知道他終于想到了這一點,心想,得再給他來一劑猛藥,促使拍板決定,于是又趁熱打鐵道:“并且,臣有把握,一旦朝廷決定這么做,五年之內,東突厥舊地必將接受朝廷的絕對統治。”

  李治一愣,道:“這跟東突厥又有什么關系?”

  韓藝道:“俗語有云,這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東西突厥乃是一脈相承,他們擁有同樣的經歷和習俗,但是朝廷一旦采取這種新得治理模式,那么他們之間唯一的區別,就是治理模式不同,如果西北邊發展迅速,百姓安居樂業,繁榮似錦,那么東突厥舊地的百姓會作何想?當然會非常羨慕,這窮則思變,如何變,他們之間唯一區別在于制度,那么到時都不需要朝廷出聲,東突厥的百姓自然會要求朝廷以同樣的制度去管理他們。陛下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道、州、縣三級官府設置在東突厥舊地,加強對當地的統治。陛下其實可以將微臣的商人條例視作一塊敲門磚,用他來敲開胡人的心房,讓他們對中原放開懷抱,唯有如此,胡漢才能夠融合在一起,從名義到實際,形成一個完整且統一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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