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的韓藝,很快就明白了李勣的用意,心里也是一陣唏噓不已,如今李勣那真是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照理來說,是人家怕他,他何須怕人。
然而,基于封建制度,李勣不得不害怕呀!
韓藝當然無暇去為李勣擔憂,他趕緊擬寫出一套基金會的方案來,還是與金行合作,畢竟得有一個管錢的機構,這錢放在誰手里都不妥,委托中立機構金行,那大家都放心,然后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由基金會和他合作,建辦游樂場。
而這個游樂場就是韓藝今年最后一筆投資。
前前后后算下來,他大概投資了五六萬貫出去,這遠遠高于他的收入,因此桑木才會非常擔憂。
但是韓藝認為,這是播種的一年,等到收獲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明白他的苦心。
“呼!”
弄托這一切之后,韓藝是長出一口氣,癱倒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來,“真是!”
“真是累死我了!”
嘿!老子的話也敢搶!韓藝抬頭看去,只見熊弟一邊抹著汗,一邊走了進來。
“韓大哥!”
熊弟見到韓藝坐在里面,趕緊走了進來。
韓藝好奇道:“小胖,你干什么去呢?比我還要累。”
熊弟搖搖頭道:“還能干什么,不就是弄通熊店么。”
韓藝不信道:“不就是一個小攤么,至于這么累嗎?”
“什么一個小攤。”熊弟不悅的五指一張,道:“是五個小攤。”
“五個小攤?”韓藝很給面子猛吸一口冷氣,道:“這倒是有夠累的,那你弄好了沒有。”
熊弟道:“那還沒有,不過店面都已經租好了。”
“是嗎?說來聽聽。”
韓藝從始至終,沒有怎么去干預熊弟的買賣,都是讓他自己弄,一般熊弟不說,他都不會過問的。
熊弟盤腿坐在韓藝身邊,略顯興奮道:“西市和咱北巷那就不用說了,還有東市,另外,還有西南邊的安永坊和東南邊的崇永坊。”
韓藝皺眉道:“到坊里做買賣?”
熊弟嘿嘿道:“大哥,你專做大買賣,當然不知道。其實坊里是可以做買賣的,像崇仁坊里面就有不少做買賣的。畢竟兩市就那么大,沒有多余的店面了,那些小販只能在坊里偷偷摸摸做一些買賣,朝廷也沒有管。而且,我可是聽說最近幾日,幾個大坊里面多出許多做買賣的小販,咱們就賣個包子,朝廷不會管的。”
韓藝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笑道:“是嗎?那你倒是說說為何選擇安永坊和崇永坊?”
熊弟道:“因為這兩坊離兩市比較遠,但是又臨近主街道,人來人往的,到時那些想吃我們通熊店的客人出門就能吃到了。還有,我跟張叔都打算好了,等城內的買賣穩定后,我們就去郊外開店,沿著道路一路開下去,用不了幾年,我的通熊店就能開到揚州去了。嘻嘻!”
韓藝嘿了一聲,道:“你小子野心還真不小啊!”
熊弟嘻嘻笑道:“韓大哥你這么會做買賣,我可不能丟韓大哥你的臉啊!”
韓藝呵呵道:“你小子別光撿好聽的說。”
正當這時,小野突然走了進來,“韓大哥,小胖!”
熊弟興奮的站起身來,道:“小野,我的事忙完了,下午咱們一塊去捉魚。”
小野點頭道:“好啊!”
熊弟道:“再叫上華仔、悠悠他們。”
韓藝聽得一翻白眼,說好的要將通熊店開去揚州的了。忽覺兩道隱蔽的目光射來,抬頭一看,微微皺眉,暗嘆,也對,該跟那老狐貍見上一面了。
當日晚上。
還是那間泛著微弱燭光的小屋。
不過這回韓藝沒有讓小野在外面等候了,畢竟天氣這么冷,叫著小野一塊進去。
小野無所謂,他才不怕這些大人物。
“韓藝見過太尉。”
來到屋內,韓藝朝著盤腿坐在臥榻上面的長孫無忌拱手一禮。
長孫無忌回過頭來,瞧了小野一眼,但也沒有做聲,伸手道:“你來了,坐吧!”
“多謝!”
韓藝坐了上去。
小野則是站在臥榻邊上的小火爐旁,伸出小手,烤著火。
長孫無忌指著面前的棋盤道:“你會下棋么?”
“只會一點。”
“會就行,陪老夫下一盤吧。”
“啊?”
韓藝尷尬道:“我這棋藝,豈敢在太尉面前獻丑。”
長孫無忌呵呵道:“無妨!無妨!下著好玩而已。”
大半夜的,你叫我來跟你下棋,你真當我很閑啊!韓藝暗自埋怨著,嘴上卻道:“既然如此,那還請太尉手下留情。”
長孫無忌落下一枚棋子,道:“想不到的你妻子竟然是無衣那鬼丫頭。”
韓藝尷尬一笑,道:“還請太尉見諒,我并非是有意要瞞著。”
不等他說完,長孫無忌就擺擺手,笑道:“無妨,我知道你的難處。而且老夫認為你與無衣那丫頭,倒也是天生一對呀!”
這話聽著開心。韓藝正準備投桃報李時,又聽長孫無忌道:“都是那么的不知天高地厚。”
韓藝面色一僵,都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訕訕道:“我知道內子當初做過許多沖撞太尉的事,但內子只是性格如此,她并無什么心機,我在這里替內子向太尉說聲抱歉。”
“行了!無衣也算是老夫看著長大的,老夫豈會與她一般計較,但是你要說她沒有心機,哼,那也是騙人。”長孫無忌微微瞪了韓藝一眼。
韓藝嘿嘿一笑,沒有做聲了。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道:“韓藝,你這事呀,干得太危險了,實在是你選得時機非常好,否則的話,哼,可有你小子受得,哪怕是老夫都保不了你。”
韓藝道:“太尉教訓的是,小子定當謹記在心。”
“你要真記得才好啊!”
長孫無忌笑著搖搖頭,他心里明白,這就是韓藝的風格,要改過來就不是韓藝了。又道:“若是你認為這事到此結束了,那你可就錯了,這長安乃是天子腳下,可不是貴族的地盤,貴族的勢力一般都是盤踞在郡望,究竟這會在地方州縣引起多大的反響,還猶未可知。”
韓藝胸有成竹道:“多謝太尉相告,但是我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眼睛可不會盯著長安,太尉也說了,這長安乃天子腳下,因此地方上的勢力才是陛下目前最為關心的。”
長孫無忌撫須笑道:“想不到你看得如此透徹。不錯,老夫與你都看到了這一點,陛下應該也看到了,既然陛下站在你這邊,估摸著陛下也想借此試探一下各地州縣的勢力。不過貴族因為內部爭斗,耗費了不少實力,早已經不是東晉時期的貴族,不足為慮,但是他們不敢與陛下作對,可不代表他們不會拿你開刀,你還得多加小心才是,另外,京官也需要得到地方上的勢力支持,如果你將人都給得罪了,這對于你今后的仕途可是極為不妙的。”
說到后面,他的語氣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我會注意的。”韓藝點頭道。
長孫無忌嗯了一聲,又笑道:“不過這話說出來,原本老夫還有些擔心老夫一旦退下,會給山東士族有機可乘,可是經你這么一鬧,他們的如意算盤可算是讓你給打亂了。”
韓藝頷首道:“太尉謬贊了,其實我也是讓他們給逼的,不然的話,我也不敢輕易跟他們作對。”
“是不是被逼的,你心里有數!”長孫無忌一笑,又略顯感慨道:“其實關于士庶之爭,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以前都是士族壓制著庶族,故此看上去風平浪靜,老夫也是這般做的,但是從眼下的情況來看,哪怕你不從中作梗,士庶之間的矛盾也會爆發的,現在由你和戢刃那幾個小子在中間周旋,老夫反倒是放心一些。輪到你了。”
“啊!是!”
韓藝猶豫半響,才落下一枚棋子,稍顯有些遲疑,過得片刻,才道:“太尉,關于武皇后慈善教育基金會的事,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長孫無忌目觀棋盤,笑道:“不用了,你現在在朝中無依無靠,老夫也不能出面幫你,唯有皇后能夠幫你說幾句話,更為關鍵的是,皇后開口,李義府等人也不便阻止,這是你唯一的優勢,你當然得盡力把握住。”言罷,穩穩落下一枚棋子。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多了。韓藝感動眼淚汪汪,心中直呼理解萬歲。
他原本以為長孫無忌叫他來,是因為基金會的時,因為這基金會能夠讓武媚娘收獲民心,以及跟一些家族建立起新的關系,這肯定是對長孫無忌不利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武媚娘是不會放過長孫無忌的。但是沒有想到長孫無忌這么明白事理,韓藝欣喜不已,落下一枚棋子。
長孫無忌可是下棋高手,這棋子是他下得,這棋子的得失當然也在預計當中,道:“不過你也別盡顧著買賣上的事,老夫知你做買賣厲害,但是這一切不是建立在你的聰明之上,而是建立在你是陛下和武昭儀眼前的紅人之上,一旦失去這些,你的那些買賣也將不復存在。如今老夫的勢力還未恢復過來,而山東士族一時半會也難以崛起,朝中已經沒有人能夠限制住許敬宗、李義府等人的手里,你不能落后他們太多啊!”
韓藝點點頭道:“這我明白,其實我也不是在忙著自己的買賣,我是在我將來去戶部鋪路。”
長孫無忌饒有興趣道:“關于你那金行的事,我也聽履行談過,你似乎對于均田制有些想法。”
韓藝稍一沉吟,道:“太尉,均田制助我大唐崛起不假,但是均田制不可能長久下去,因為人口會增加,而耕地不會增加,遲早有一日,均田制滿足不了百姓,因此我以為得提前做好打算,以免到時矛盾爆發時,再來彌補,可就為時已晚。”
長孫無忌道:“你有意對履行隱瞞,就是打算將這一筆功績留在你去到戶部之后。”
韓藝點頭道:“正是如此,如果我進入戶部,我不會蕭規曹隨,我會施行變法,我要讓我大唐變得更加富裕,強大,以及穩定。”
長孫無忌皺了下眉頭,似有一些擔憂,道:“一般變法都是出現在矛盾爆發之后,如今均田制如此完善,百姓因此安居樂業,你在這時候選擇變法,將會面臨非常大的困難,你是否應該再三考慮。”
韓藝道:“我有信心可以讓我大唐在盛世之時完成蛻變。”
長孫無忌瞧了眼韓藝,又眼瞼低垂,沉默半響,才道:“該你了。”
“哦!”
韓藝拿起一枚棋子來,突然發現好像放哪都是錯的。
長孫無忌笑了一聲,道:“你的棋藝還真是不堪入目呀,這還未中段,你就已經不行了。”
尷尬啊!
韓藝做不得聲,他是一個老千,什么都會,什么都不精。
“韓大哥,下在這里。”
一旁小野突然指著棋盤道。
“哦!”
韓藝看都沒有看清楚,就將棋子落下,等到落下時,他突然雙目一睜,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回過頭去,“小野,你是不是指錯了,這小子落在這里,我這一片子都得讓太尉給吃了。”
小野道:“沒錯!就是下這里。”
長孫無忌呵呵道:“那老夫可就不客氣了。”
一子落下,韓藝的黑子頓時少了一片。
小野又道:“韓大哥,下這里。”
行不行啊!韓藝忐忑的瞧了眼小野,可見小野微微有些不悅,似乎對于他的懷疑感到不滿,心想也罷,反正也是輸,沒差。于是依言落子。
長孫無忌看得有些費解,這小子落這里,完全沒有太大的作用,不禁也瞧了眼小野,于是落下一子,徹底將這手棋唯一的出路給堵死了。
“韓大哥,這里。”
“哦。”
“這里。”
“是。”
二十字落下之后,長孫無忌當即傻眼了,就這么讓小野左突右沖的,竟然讓小野在中間搶下一大片地盤。略顯詫異的望著小野,問道:“你這棋藝是何人所授?”
“我師父教的。”
“哇!你師父還會下棋?”韓藝驚訝道。
“嗯!”
小野點點頭,道:“我師父說過,下棋如打仗,不管實力相差多大,永遠都要采取主動攻擊,決不能坐以待斃,讓人牽著鼻子走。”
“原來如此!”
長孫無忌微微瞇眼,方才他一個勁的想圍堵黑子,等于就是跟著小野的在走,這就導致他喪失了主動,整個局是小野在布,不再是他了,明白這一切的他,開始打起精神來。
這么一來的話,小野就不是對手,最終還是以二十子落敗。
“韓大哥,對不起,我沒能幫你下贏。”
小野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著韓藝說道。
韓藝笑道:“沒事,沒事,要是沒有你,我鐵定輸得更加難堪。”
長孫無忌呵呵笑了起來,道:“韓藝,看來你身邊也是大有人才在啊!”
韓藝聽得倍感驕傲,道:“小野的確聰明伶俐,能夠認識他,是我的造化。”
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夸小野、小胖的,他絕不會謙虛半句,因為他覺得任何贊美之言,小胖和小野都受得起。
長孫無忌目光落在棋盤上,看得半響,嘆道:“老夫今日找你前來,就是擔心你沖的太快,太猛,到后面會收不住。你要知道,過于激進乃是為官之大忌,走的太快,必定難以照顧周全,導致錯漏百出,而官場險惡,只要你露出一丁點錯漏,敵人就會抓著你這一點錯漏,大做文章,不少大臣就是敗在這一丁點失誤上面的。
你如今年輕氣盛,想大展身手,老夫也經歷過你這年紀,心里明白的很,但是這世上的天才多不勝數,想那馬周年紀輕輕便能寫出當今天下第一奇文,要說其才華,恐怕難有人比得上,可是他還是在下面干了十幾年,才當上中書令的,由此可見,凡事都得有一個過程,尤其是在官場上,沒有人能夠一飛沖天的,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因此每個官員奉行的都是步步為營的原則。”
這真的是經驗之談,肺腑之言,不是說你有多大的才華,你就能夠做多大的官,越往上走,就越需要沉淀,那當然是靠時間來沉淀,韓藝的動作太快太頻繁,而且太驚心動魄,雖然屢屢取勝,但這絕非正道,長孫無忌心里肯定會擔憂的。
韓藝細細品味了這一番話,心中一陣嘆息,他想慢,但他老是覺得時間不夠,他不能再等下去。嘴上卻道:“太尉的諄諄教誨,韓藝定當謹記于心。”
“不用!”
長孫無忌擺擺手道。
韓藝一陣錯愕。
“你且聽老夫將話說完。”長孫無忌苦笑一聲,又繼續說道:“老夫方才說的只是老夫在前一刻的想法,可經這盤棋后,老夫突然想通了這一切,你的成功興許就是因為你沖得太快,太猛。雖說你干得這幾件事,絕非盡善盡美,有不少的錯漏,但因為你的敵人和你的盟友都已經不知不覺的在跟著你的腳步走,然而,你的出招又快又猛,而且不遵循常理,連你自己都顧及不暇,那些習慣于步步為營的官員就更加不用多說了,他們不斷的想追上你的腳步,甚至趕在你的前頭,但也因此看漏了許多,故此,看上去你的計劃總是完美無瑕。
你雖然出身卑微,官職也小,但是你似乎已經成為了主導,你的一舉一動就如這小野的棋路一樣,看似匪夷所思,有違傳統和禮法,不少人都反對你,但不管是反對,還是贊成,矛盾的中心始終集中在你身上,因此你反倒能夠從容應對。既然如此的話,那老夫也不便多言了,你就按照你的棋路走吧。”
其實不要說其他人了,就連長孫無忌自己的思路都不知不覺的跟著韓藝在走,在前一刻,他都覺得韓藝的計劃非常周密,可是如今一想,其實不是如此,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有辦法阻止韓藝,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了,就是韓藝出招太快太猛,你還未從這件事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又掀起了另一陣風波,你的目光又轉移到另一件事上去了,韓藝沒有考慮細致,但是他能讓你也無暇細想,因為你是跟著他的節奏在走。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長孫無忌可是下棋高手,他知道韓藝已經將節奏提起來了,如果突然慢下來,那反倒是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可能還會弄巧成拙,既然如此,你還是走你自己的棋路。
韓藝也沒有想到這一點,沉吟許久,道:“太尉一番話,真如醍醐灌頂,令韓藝如夢初醒,雖說不能求變,但是我今后會做得更加完美。”
長孫無忌欣慰一笑,道:“你能如此說,那老夫便放心了。”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哦,你似乎已經忘記了一人。”
韓藝雙目一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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