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藝兀自有所保留,但是這一回高履行沒有再逼問韓藝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從另一個角度來解釋,就是我憑什么幫你,這是我想到的,功勞沒有道理是屬于你的。
但是韓藝的這一番話,讓高履行腦袋有些昏昏沉沉。
因為在中國歷史上提倡的以農為本,就是壓制和限制工商兩個階層,從而促使農夫群體日漸龐大,大家都去種田,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食物才是人的根本所在,沒有食物就不要談其他的了,只要人人都能夠吃飽肚子,那么就沒有人會去造反。
可是話說回來,物以稀為貴,一旦全天下人都是農夫,那么農夫當然就會變得不值錢了,更要命的是,一旦出現任何災難,都是農夫受苦,這不是說災難是針對農夫去的,而是因為天下人都是農夫,十個里面有九個是農夫,那農夫永遠是最受苦的群體,而且,為什么歷朝歷代都說朝廷總是剝削農夫,那是因為工商階級都太小了,一旦國家出現危機,不剝削農夫剝削誰?
但這也完全顛覆了高履行的思想觀念。
因為以前朝廷都是鼓勵大家去種田,而韓藝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上卻是鼓勵削減農夫的數量,但是不種田,大家干什么去呢?另外,不種田的話,這吃的往哪里來呢?
其實高履行也看到均田制的瓶頸所在,就是缺乏持久發展,如今的均田制已經達到了巔峰,很難再取得進步了,但是即便是到了巔峰,百姓也就是衣食無憂,無法再進一步,然而,谷賤傷農又在一定程度縮減了百姓的財產,在糧食緊缺的情況下,又是大地主們在發財,百姓的財產也得不到增加,所以他也在考慮是不是得尋求改變,因為隨著人口的增多,土地就會相對減少,這是肯定要面對的,這也是為什么在中國歷史上過不了多久就得面臨新的一輪洗牌,周而復始。
但是想要改變這一切,實在是太困難了,因為這是國之根本啊!
玩得好就好,玩不好就得死。
而韓藝的成功,讓高履行看到了希望,因此他才來此。
雖然沒有得到解決之法,但是韓藝卻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門,就是反其道而行。
“聽聞你們金行對于客戶的存錢是非常保密的?”
原本打算回去的高履行站起身來,突然回頭問道。
韓藝一愣,點了點頭。
高履行道:“那一百貫就算是老夫捐給基金會的吧。”
韓藝眨了眨眼。
“有問題嗎?”
“啊!沒有!多謝高尚書。”
“但是老夫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是,我一定會幫你保密的。”
“我需要跟你簽訂一份保密契約。”高履行非常直截了當的說道,他雖然老,但是他可不是一個守舊的人,既然有了神圣的君子契約,那為什么棄之不用了。他捐錢純粹就是為了行善,他畢竟是關隴集團的成員,他當然不會變節,他還是支持長孫無忌的。雖說韓藝是武媚娘那邊的,但是他對于韓藝有著莫名的信任,畢竟活了這么久,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韓藝愣了愣,笑著點頭道:“當然可以。”
高履行點點頭,道:“那老夫就先告辭了。”
“我送高尚書。”
二人剛一出到門外,就聽得一個女聲,“客官,真是對不起,若你拿不出抵押之物,我們不能借錢給你。”
又聽到一男人道:“我說小娘子,你怎么就這么死腦筋,我不是沒有抵押之物,你把錢借給我,我就能立刻拿出抵押之物給你啊!你們若是不信的話,可以派人跟我一塊去啊!”
韓藝尋聲望去,只見一個柜臺錢,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正在與窗口內的女職員爭論。他趕緊走了過去,問道:“怎么回事?”
那人似乎打量一下韓藝,道:“你就是韓小哥吧。”
韓藝點點頭道:“正是。有什么可以幫助你的嗎?”
“韓小哥,你來的正好。”
那人頗為激動道:“這小娘子真是太死腦筋了,一點也不懂得變通。”
韓藝微笑道:“此話怎講?”
那人立刻道:“事情是這樣的,我上個月將家中的地抵押給了慈恩寺,現在地契在慈恩寺,如果你們借錢給我,我就能將契據贖回來,然后再抵押給你們。”說到這里,他略顯尷尬的笑道:“我也不敢瞞你,你們的利息這么低,我當然選擇你們。可是這小娘子偏偏要求我先拿契據出來,你要不信我,可以派人跟我一塊去。”
一旁的高履行聽得面露微笑。
靠!這家伙挺聰明的啊!韓藝瞧了這廝一眼,笑道:“這是我定下的規矩,她們這么做,只是按照我定下的規矩行事。”
那人笑瞇瞇道:“話也不能說這么說,那些個寺廟多多少少都涉及借貸,這可是你們金行的敵人呀,韓小哥難道就不想大家都來你這里借錢么?”
韓藝呵呵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竇衡。”
“竇衡?”韓藝念叨一遍,道:“我們進去談吧。”
“哎哎哎!”
竇衡應了幾聲,與韓藝來到屋內。
原本打算離去的高履行默默地又跟了進去。
韓藝看在眼里,倒也沒有做聲。
“請坐!”
“多謝!”
韓藝輕咳一聲,道:“按照規定來說,你這種借貸是不行的,但是我可以破例答應你,不過前提是你得讓我看看你和慈恩寺的借據。”
“這我帶來了。”
竇衡急忙從懷里拿出借據來,遞給了韓藝。
韓藝拿過來一看,驚訝道:“一整座山?”
竇衡嘿嘿道:“不瞞韓小哥,我家以前也是一個小地主,家里還算有點錢,可關中大旱時,我們的村的百姓都遷徙到外地去了,我祖父心地善良,就用家中的存糧買下村中百姓的土地,可是他們的土地都是山地,種不了糧食,以至于我家后家道中落,我爹將田地都給賣了,就留下這一座賣不出的山林給我。”
韓藝點點頭,道:“你是因為沒錢吃飯,才去借錢的?”
竇衡搖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借錢是為了做買賣。”
“做什么買賣?”
“種樹啊!”
竇衡嘿嘿笑道:“說到這種樹,我還想跟韓小哥你談筆買賣。”
韓藝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了,饒有興趣的問道:“什么買賣?”
竇衡道:“我知道韓小哥最近在建造大作坊,而且那慈善教育基金會一定也要建造學院的,這不都需要木材嗎,我家有木頭呀,我現在一直在種榆樹,不是我吹牛,我家那樹可是好了,你要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不知韓小哥的意思如何?”
“有點意思!”
韓藝呵呵笑了幾聲,稍一沉吟,道:“要不這樣,這地契我幫你贖來,你過來幫我做事,如何?”他竟生了惜才之心,如今他的買賣這么大,他也需要人才來幫忙。
竇衡笑嘻嘻道:“多謝韓小哥的美意,但我還是想自己做買賣,而且韓小哥不是一直志在幫助咱們這些小商人么。”
雖然是笑著說的,但卻回答的非常干脆。
韓藝沉默半響,道:“我答應你,但有一個前提,你必須寫一份我們合作的計劃書來,另外,我也會派人去看看你的榆樹林。”
竇衡立刻道:“沒問題。”
韓藝道:“那行,到時咱們再詳談。”
“是!那我就先告辭了。”
“慢走!”
竇衡走后,一旁的高履行笑吟吟道:“光憑他這幾句話,你就愿意借錢給他?”
韓藝道:“如果他不是忽悠我的,那么三年之后,他的財富至少會增多一千倍,我沒有道理拒絕他。”
高履行聽得一臉震驚之色,道:“為何?”
韓藝笑道:“因為他比別人多看遠了一千步。”
如今韓藝控制了整個市場,整個市場的商機,他焉能看不到,未來幾年,木材市場一定會非常紅火,因為大型作坊肯定會如春筍般相繼冒出,這都是需要木材的,竇衡明顯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開始種植榆樹,準備借這一股東風發大財,因此他甚至都不愿來鳳飛樓工作。
正當這時,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韓藝道:“進來。”
只見季瓜走了進來,他先是瞧了高履行一眼。
韓藝問道:“什么事?”
季瓜道:“韓小哥,西市張家想以他們家粥的秘方從咱們金行抵押貸五十貫錢。”
關于技術抵押的問題,太新穎了,這需要敏銳的目光去判定這個東西能否賺錢,現在的人少有這種遠見,因此一般還是得韓藝拍板。
“粥!”
韓藝微微皺眉。
高履行笑呵呵道:“你難道不知道么,老張家的粥可是出了名的美味呀,而且還非常便宜,生意一直以來都非常好,可是他為什么來借錢?”
韓藝一愣,道:“這我好像也聽小胖說過,他的粥不如西市張家的粥好喝,難道就是這個張家?請他進來吧。”
“是!”
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捧著一陶罐走了進來,他剛一進門,見到高履行,嚇得惶恐不已,急忙行禮道:“小人張通見過高尚書。”
顯然高履行也是他們小店的常客。
高履行笑道:“無須多禮。老張呀,你生意一直以來都不錯,為何要跑來借錢?”
張通撓著頭,笑著不語。
韓藝開口道:“你好,我是韓藝,高尚書問的這個問題,也是我要問的。”
“韓小哥好!”張通先是微微彎腰,向韓藝行了一禮,隨即道:“事情是這樣的,小店的粥在長安還算是有點名氣,因此很多人來小店捧場,可是有不少的客人住在離小店比較遠坊里,天氣好,那還好說,但是天氣太熱太冷,他們便懶得上小店了,于是小人就想多弄幾個小攤,讓客人不要跑這么遠來吃。”
高履行好奇道:“老張,這借錢總歸是有風險的,還得交付利息的,萬一你還不上,可能會連飯碗都丟了,其實你大可再等一兩年,積攢一些錢,犯不著來此借錢。”
你這是成心拆我的攤子吧!韓藝對于高履行有些無語。
張通訕訕道:“高尚書說得是,但是但是小人家的粥賣的很便宜,靠得就是賣得多,多開幾個攤子,我就賺得更多一些,而且如今糧價這么便宜,小人覺得這是一個好時機。”
高履行點點頭。
韓藝一笑,心里明白的很,這張通玩得就是薄利多銷,手往他捧著陶罐一指,道:“這就是你家的粥吧?”
“是是是!”
張通道:“韓小哥要嘗嘗么?”
“當然。”
“是。”
張通立刻給韓藝和高履行一人倒了一碗。
白白的粥上飄著絲絲青綠,冒著陣陣熱氣,而且還有一些非常白嫩的肉絲,應該是魚肉來的。
韓藝品嘗了一口,陣陣暖意沁入心脾,米爛湯稠,雖然魚肉非常少,但是卻非常滑嫩,哪怕是嘗到一絲魚肉,都有一種味覺中獎感覺,令人十分驚喜,咸鮮可口,再加上清淡可口的菜葉,仿佛調和了咸與鮮,讓二者混為一體,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甜,讓人回味無窮,但又難以捉住這一絲香甜,忍不住想吃第二口,這大概就是這碗粥的特色所在。
“沒問題!”
韓藝嘗完之后,當即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