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橋能喝酒,但是并不喜歡喝酒,長者有令,也就端著酒杯開始喝。聽到張曉婭下意識的懷疑,沒有回答,端起酒杯與張大炮碰了碰,道:“不知張爺爺到過柳河沒有?”
張大炮道:“去過,很多年以前,不過沒有到過二道拐。”解放以后,張大炮從醫院出來后就留在地方,先是參加剿匪,后來歷經了土改、四清、、粉碎某人幫、改革開放等一系列大事,他還真還沒有時間去看一看團長的家鄉。他知道王振華團鄉對家鄉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愧疚,與王振華見面時,也從不談起柳河的人和事,免得觸傷那條漸不隱藏起來的傷口。
王橋道:“我們那邊有一條河,河水還不錯,現在都沒有污染。”
張大炮道:“我知道那條河。”
王橋微笑道:“我小時候就在河邊長大,天天在河里泡著,河邊的孩子能不會做魚嗎?”
張曉婭道:“我爺爺最喜歡吃昌東酸菜魚,我們家備得有酸菜,還是昌東產的。平時我爺爺想吃酸菜魚,都是由我爸爸做的。偶爾我也做,味道不如我爸。今天我們就嘗嘗王橋做的酸菜魚。”
王曉這人是講究直覺的,自從與張曉婭見面后,便喜歡這個樸素大方的女子,覺得與弟弟就是良配。只可惜現在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若是弟弟不努力,此事也白搭。她坐在張大炮旁邊,主動談起廣南王家的事:“我爸我媽還在廣南,一直陪著堂伯公。前天堂伯公可以出門了,能在公園走一走。轉轉圈。”
張大炮年老體衰,牙齒不行了。耳朵和眼睛都尚可,聽了王曉介紹,慢條斯理又條理清楚地道:“國棟給我打了電話,說是團長急著想回家鄉。按國棟的意思,他爸的身體狀態不允許長途跋涉,不想讓他爸回來。征求我的意見時,我說,反正我們都老成這個樣子了,隨時要見祖宗。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趁著沒有死,趕緊辦。”
廣南王家對于王振華是否會家鄉有過激烈的爭論,出于安全考慮,都覺得沒有必要回家鄉,實在思念家鄉,派個專業④頂④點④小④說,m.23↙wx.c▼om
攝影師將家鄉的人和老祖墳全部以影片形式帶回廣南就行了。后來聽了張大炮的意見,全家人這才同意王振華回鄉。
王曉道:“按堂伯公和國棟叔的想法,除了張爺爺家。不驚動地方其他人,就一家人悄悄回去,然后回廣南。”
張大炮點頭道:“我們這種老家伙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給其他人添麻煩,也給自己添麻煩。”他想起有的資歷并不深的所謂老同志給地方提出非份要求時。禁不住很鄙視地搖頭。
王曉道:“到時要用一輛中巴車,車況要好一些。這樣,我們兩家人都坐得下。”
張大炮注意力很集中。聽得很仔細。
他額頭的老年斑非常明顯,總在王曉眼前晃。讓她不由自主有點心酸。其實有關堂伯公回鄉之事最適合的商量對象是張大山,只是張大山沒有回來。等也無法等,就先給張大炮報告清楚,具體事情就由自己來落實。
張大炮道:“團長是坐火車還是飛機?”
王曉道:“根據民航總局頒布的規定,70歲以上的老人乘坐飛機,要縣級以上醫院出具適合乘坐飛機的證明,有一條特別規定,近期內曾動過手術的人,不適宜搭乘飛機。所以,堂伯公他們一家人還有我爸媽都準備全部坐火車回來,要二十多個小時。”
張大炮道:“坐火車好,慢點,穩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柳河那邊公路好不好,不能太抖了,老骨頭都經不起抖。”
王曉道:“這事就交給我。我現在正在經營一個路橋公司,等到堂伯公要回來的時候,我們事先把路補一補,也算回報家鄉。”
王曉在廣南住的時間要長一些,與王小冉等小輩混得很熟悉,頗得廣南王家信任,因此,堂伯公回鄉祭祖之事,廣南王家主要在與王曉聯系,由王曉去經辦。
王橋坐在旁邊聽著姐姐與張爺爺聊細節,老一輩務實態度以及精細程度讓他大為驚訝,暗道:“戰爭是殘酷的,最考驗一個人的能力,能在那個年代成功的人絕非浪得虛名。張爺爺看起來弱不禁風,真要談到事情時,似乎精力就突然就回來了。”
他一邊聽,一邊吃著臘排骨,一邊就將一杯酒喝光了。
到了十一點半,王橋將酒杯放下,道:“那我去煮魚,該我上場了。”
張曉婭是主人,家庭教育讓她不可能真的就讓客人王橋獨自一人在廚房忙碌。就算廚房有阿姨,沒有主人在場,也是不妥當的。她就對王曉道:“王姐,我去打個下手,你陪爺爺說話。”
王曉有意創造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笑道:“王橋手藝好,我就不亂插手了。”
王橋到了廚房,找阿姨要了一條圍腰。
阿姨笑道:“我可沒有太大的圍腰,你將就用。”
王橋將花花綠綠的圍腰套在身上,由于太小,后面繩子都不用拴上,他對阿姨解釋道:“這是我姐給我買的新毛衣,才穿一天,若是沾了血就麻煩了,所以要穿這條圍腰。”
張曉婭見到短發彪悍的王橋穿著花圍腰的滑稽模樣,再也忍不住,笑得彎了腰。
王橋回頭道:“張曉婭別笑,我是到那個山坡唱那個山歌,既然是當廚師,就得穿圍腰,這是山南大學倡導的專業精神。”
張曉婭捂著嘴,強忍著笑,道:“我能做什么,做不好專業級的酸菜魚,剝個蒜、洗洗菜還是行的。”
阿姨在旁邊幫腔道:“做酸菜魚要準備的配料我都弄齊了,就等大師上灶。”
張曉婭看著王橋滑稽的模樣,又想道:“如果楚小昭看到心目中的偶像在家里是這個樣子,會不會覺得失望?”
當王橋開始動手剖魚時,麻利得如同藝術般的動作一下就震住了張曉婭,她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專心致志地欣賞著極有美感的動作。
在與李寧詠分手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王橋都是自己做飯。自己做飯當然離不開魚,他閑著無事,就練習了以前在老味道餐館學習過的蝴蝶刀法。其實做酸菜魚根本不需要如此好看的魚片,王橋在對待技藝上有些完美主義傾向,練習起蝴蝶刀法以后就狠下功夫,握毛筆的手用來玩刀法同樣優秀,如今切出來的魚片已經如蝴蝶一般美麗。
他將明顯來自大河里的鮮魚去頭去尾,用刀分出魚腩和魚背的位置,取魚片就用魚背的那條魚肉。將魚皮部分朝下,在魚肉上切一刀,不要切斷魚皮,再切第二刀切斷。展開以后,就是一片中間略帶紅色,邊緣剔透晶瑩的狀似蝴蝶的魚片。
張曉婭的呼吸有點緊,由衷地夸道:“好漂亮。”
王橋將蝴蝶魚片放在盤中欣賞了一會,道:“其實對于酸菜魚來說,這是無用功。要在用料更清淡的菜里,這種樣式才能真正顯示形狀。”
張曉婭道:“那你為什么切得這么漂亮,這很費功夫的。”
“賣弄唄。”王橋隨即道:“也不是完全賣弄,專心做菜就如寫書法,也如練氣功,能讓人忘記許多不愉快的事情。”
張曉婭道:“你還算一路順風順水吧,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王橋想起牛背砣、看守所等經歷,道:“你的生活環境和我不一樣,年齡也小,有些事說出來你體會不了。”
張曉婭道:“你別這樣老氣橫秋的,當年你在中師打球時,我就見過你。我比你小不了幾歲,算是一輩的,”
“當然,你是師妹。”王橋笑了笑,開始炒制酸菜。
當吳立勤打開房門,聞到了廚房傳出來的炒酸菜味道,道:“大山回來了嗎,沒有這么快吧。”
王曉見到張曉婭媽媽回家,趕緊迎了過去,道:“大山叔沒有回家,是我弟弟在給張爺爺做酸菜魚。”
“在我們家,做酸菜魚是大山承包了的,我聞到這個香味,還以為大山回來了。”吳立勤換了鞋,來到廚房,恰好看見王橋在做最后一道工序——澆跑油。隨著跑油澆到了起鍋的湯湯水水上,一般奇異的香味在房間里彌漫,挑逗著大家食欲。
酸菜魚說起來簡單,也就幾道程序。可是每個廚師做出來的酸菜魚的味道都不一樣,神奇得很,和中醫極為神似。
酸菜魚、臘排骨、炒時蔬、菜湯擺在桌上,大家不約而同將筷子伸向了酸菜魚,酸菜爽口,魚肉嫩油,讓大家吃得不亦樂乎。
吳立勤接連吃了好幾片魚,才停下筷子,夸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王橋是山南大學的優秀學生干部,我肯定認為王橋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廚師,你這手本事是從哪里學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是王橋有一手煮魚好手藝的真正原因。他不愿意在張家提起“窮人”這個事實,免得被看得輕了,道:“我老家在河邊,從小就吃魚,我這人又愛瞎琢磨,還是個吃貨,所以就學了這個手藝。”他又對張曉婭道:“當初老味道土菜館最初開業時,還被杜敏臨時抓來頂過差,專門給他們做魚。”
蝴蝶魚片的刺基本被挑掉,不用費力去理刺,又能吃到鮮美的味道,這讓牙齒不好、舌頭不靈的張大炮吃得很開心,罕見地吃了兩碗飯,還泡了魚湯。若不是吳立勤阻止,張大炮差點就要吃三碗飯。
放下碗,他指著王橋道:“小子,好手藝,不管在哪個朝代都餓不死了。以后我想吃酸菜魚,你就過來做。”
(第三百一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