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州市委招待所是一個幽靜的地方,就算有飯局都是小車直接進入院內,平時大門口都很冷清。
田明友和八個工友來到了市委招待所門前,他們聚在一起,小聲地商量起來。一個工友道:“田明友就不要到門口去跪著,如果全部被公安帶走,我們不就傻了,還得有一人在外面跑。”又一個工友道:“我們在外面鬧,田明友躲到一邊給那個幾巴督導組打電話。”
商量妥當,八個工友腦袋上纏著冤字,打著“我們要活命,還我血汗錢”的橫幅,在市委招待所門前跪成了一排。
督導組住在市委招待所,市公安局一處按照慣例安排了警力進行保護。只不過多年來都沒有出過事,大家不免有些松懈。當一群喊冤人出現之時,在一旁休息的民警以及招待所的人趕緊出來。
有人勸,有人拉,現場熱鬧起來,很快就引來圍觀。圍觀人抱膀了不怕事大,起哄的,出主意的,高興得如過年一般。
督導組所住樓房在招待所深處,成員們對大門外發生的下跪事件并不知曉。晏琳正在房間里收拾上班時要用的材料,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你是督導組嗎?”田明友始終搞不明白督導組是什么意思,只是從報紙以及李友康的講述知道這個督導組很牛氣,應該能辦成事。
督導組公布的電話中有座機也有手機,手機號碼就是晏琳所掌握。晏琳接過手機,禮貌而冷靜地道:“我是山南省委督導組,請問你有什么事情。”
電話里傳來粗聲粗氣的聲音,“我要告狀?”
晏琳道:“你要告什么狀?”
電話里的聲音含糊、粗糙:“我們的煤礦被人搶了,礦長被關在了看守所里…”
聽了半天,晏琳總算明白了大體意思,道:“你在哪里,我出來拿材料”得到了準確位置以后,晏琳來到督導組帶隊領導房間。簡要報告了情況,然后悄悄地走出了小樓。
來到大門時,見到幾個腦袋上纏著冤字的男子還在和警察高聲理論。
這幾個男子們都是長年做體力活的,體力好。聲音大,但是反反復復就只說井口被搶,大家沒有辦法活了,圍觀群眾聽了半天,還是不明所以。
晏琳沿著圍墻走了一段。在看不到招待所的地方又打了電話。過了一會,一個粗壯男人便走了過來,手里提了個包。
田明友見來者是一個秀氣的年輕女人,與傳說中的八府巡按相差很遠,不禁有些失望和懷疑。在他的心目中,八府巡按應該有八面威風,就和電影電視中包拯一樣。他還是問道:“你是督導組的?”
“你打的電話嗎,我是省委督導組的。”晏琳及時表明了身份。
田明友聽出正是電話里的聲音,便將一套資料交到了晏琳手下,道:“我們礦長還被關在看守所里。他是被冤枉的。”
晏琳翻了翻材料,道:“都是復印件?”
田明友道:“要看原件,我們也有。”
晏琳道:“現在暫時不用,我先把材料拿回去,你把準確的身份以及聯系方式寫給我。”她摸出一支筆,遞給了田明友。等到田明友寫完,又道:“我們會給你答復和聯系。”
田明友見來人要走,有些急眼,道:“你就走了,不給一個準話。什么時候能解決。”
晏琳道:“材料我們收了,肯定會給你答復,現在得有一個調查的過程。”她走了幾步,見路邊有一個小文具店。就買了一個大信封,將亂糟糟的一疊材料放進信封里。
晏琳是督導組里的聯絡員,收到這類舉報材料之后,先得交給督導組領導,督導組研究之后,再歸入省委督導領導小組辦公室設立的專門部門。由他們負責處理。在體系里,個人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更重要的體系力量,許多威震一方的人物離開了這個系統就沒有了任何力量。而這個體系運轉以后,個人是很難阻擋的。
市委梁強書記得知昌東縣有一群人到市委招待所去下跪叫冤,很是震怒,當即讓昌東縣委書記吉之州和縣長彭克一起到市委。
彭克得知電話通知以后,臉色非常難看,帶著王橋和秘書章同國就直奔市委。
事情鬧到了省委督導組,昌東縣卻連是什么事情都不清楚,相當被動。在車上,彭克也不講事情經過,在電話里將信訪辦、公安局等部門領導一頓臭罵。
此事是突發事件,王橋在事前完全不知一點消息。在吉、彭兩位領導以市委書記梁強辦公室說明情況時。他又打電話聯系縣公安局高局長,追問事情辦理進度。
高局長是公安局的老資格局長,資歷老,權威重,平時架子挺大。被縣長罵了一頓,仍然沒有弄懂發生了什么事情,感到莫名其妙。接到王橋電話時,發了好幾句牢騷。
王橋也不生氣,平靜地講了事情經過。
聽說昌東上訪戶堵了督導組的門,高局長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涉及昌東主要領導的大事,不敢馬虎,也不再發牢騷,立刻親自帶著一科的人前往靜州。
在車上等了半個多小時,縣局就將從市公安局一處復印來相關材料。王橋坐在車上打開材料,迅速瀏覽一遍,給彭克發過去短信:“材料拿到,是大興煤礦泥堂井口的事。”
章國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很想看一看公安送過來的材料。但是王橋沒有給他看,他只能坐在前面干著急。
一直以來,除了在楊春面前保持下級姿態外,章同國對其他幾個府辦領導都有些擺姿態。王橋在縣府辦資歷很淺,在其最初主持縣府辦之時,章同國作為“大秘”還有意識想更“傲”一些。誰知王橋主持工作以來絲毫沒有給‘大秘’特殊待遇,完全與縣府辦其他同志一視同仁,該安排工作就安排工作,該批評就批評,該表揚就表揚。
人的“架子”都是慣出來的,王橋不慣章同國的架子,章同國就沒有了架子。相反,章同國不僅沒有了架子,反而認同了王橋的領導地位。
在等候彭克回短信的時候,王橋開始仔細看材料。
這一套控告材料涉及常務副縣長吳永志以及靜州礦業集團涂三旺,事情很簡單:田老坎等十位老工人組建了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在國企改制時拍得泥堂井口十五年采礦權。在去年煤炭資源整合時,泥堂煤炭被整合進了靜州礦業集團下屬的昌東煤礦公司。田老坎不服這次整治,一直沒有相關材料上簽字。泥堂被強行整合以后,他帶著工人護礦,被涂三旺的人打出了礦井。當地派出所不僅沒有處理涂三旺的人,還拘留了原泥堂煤炭公司的人。
如果單憑材料,王橋會思考材料的真實性。他接觸過社會陰暗面,知道任何一個人群都有好人都有壞人,不會簡單地貼上標簽。光靠材料實在無法判斷事情真偽和事非曲直。但是他接觸過涂三旺和涂成功,對這一家人沒有什么好感,便有幾分相信這份材料的真實性。
正在看材料時,彭克臉青面黑地走了出來。上車以后一言不發,撥通電話后,道:“你在那里,馬上見我,我不開玩笑。”他朝車窗外面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靜州煙廠幾個大字,道:“趕緊到靜州煙廠賓館,到了給我聯系。”
掛斷電話,彭克接過王橋遞來的材料,道:“怎么拿到的?”
王橋道:“高局長親自帶人到了靜州,找關系,從一處復印到材料。”
彭克道:“驚動督導組沒有?”
王橋道:“聽一科的同志說,這些人是在招待所大門下跪,剛跪下,就被一處的同志發現并阻止,沒有驚動督導組。這些材料是上訪人遞給一處的,我們一科的同志復印了一份。”
彭克神情稍稍放松輕一些,道:“高老頭是老板凳,政治警覺性高,還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們學習。”
小車來到了靜州煙廠賓館。
章同國在餐廳安排了一間最安靜的包間。王橋給章同國遞了一個眼神,兩人就走到房間,讓彭克縣長獨自看材料。
王橋到大廳找了一個沙發,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枝煙,慢慢地吸著。通過閱讀剛才的那一份材料,以及彭克的態度,他體悟到一點值得玩味的東西。
“王主任。”章同國很想問問材料的事,此時兩人坐一起,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
王橋將思路從裊繞的煙霧中拉了回來,看著章同國,等其說話。
章同國又強行把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道:“李姐調到靜州了?”
王橋點了點頭,道:“已經調過去了。”
章同國拍了個馬屁:“《昌東故事》是昌東電視臺最好的節目,李姐調走了,這個節目就也辦不起了。”
王橋微笑道:“地球離了誰都要轉。”
章同國道:“人與人還是有能力差別的,昌東電視臺除了李姐,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主持人。”
外面響起汽車聲,涂三旺和涂成功父子下了車,急急忙忙朝里走。
王橋掃了兩人一眼,沒有從沙發上站起來,安排道:“小章,帶涂總過去。”
等到涂三旺和章同國離開,涂成功彎下腰,將一個信封朝王橋手里塞,道:“李寧詠調到市電視臺,這事一定要祝賀。王主任,你這是瞧不起我。”
(第二百六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