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剛開始的騷動之后,在接下來的三天里,巴黎竟然變得出乎意料的平靜。
看上去巴黎市民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被拋棄了的這個事實。
雖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他們還是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適應了這個飛速變化的世界。
這就是巴黎人,骨子里充滿著大城市市民的矜持與驕傲,不過當生存環境發生變化時,他們會立即表現出無與倫比的圓滑而市儈。
這也許也是法蘭西民族的一種生存本能吧,畢竟他們不止一次被他們所鄙視的野蠻外族統治過了。
讓德國人無法理解的是,就在德國軍隊開始在巴黎外圍設置起嚴密的包圍圈的同時,巴黎市內的生活竟然在一夜之間恢復到了開戰前的那種繁榮程度。
由于已經宣布了自己成為不設防的城市,所以就再也不用擔心會遭到德軍的攻擊,既然馬上就會被德國占領和管理,那么也就沒有理由再按照戰時的標準來約束自己。
由于被自己的政府無情拋棄而產生的怨恨,外加從一個世界級大都市居民淪落為被占領地居民的不甘心,還帶著一點對那些野蠻粗魯的德國人的蔑視,一絲再差也不過如此破碗破摔的死狗心理,巴黎開始徹底的放縱自己。
已經延續了一個多月的燈火管制和宵禁被解除了,巴黎市民像孩子一樣點亮了所有房間的電燈,當天巴黎市區整個晚上都是一片繁星閃爍,成為了一座真正的不夜之城。
宵禁解除了,巴黎那豐富而又奢華的夜生活也和這座城市一起重新覺醒了。
各個酒吧與餐館開始了已經停止了一個月的夜間營業,夜總會和妓院門口的彩燈重新開始閃爍,劇院和音樂廳恢復了演出,就連這段時間只能播放一些新聞片的電影院也在當天晚上開始恢復放映那些故事片,雖然只是些老片子,但是觀眾還是趨之若騖。
在這個夜晚,那些由于這場該死的戰爭的原因而憋悶了一個多月的巴黎市民們終于獲得了一次徹底的解放和滿足。
第二天早晨,巴黎街頭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居民們就像以往每個清晨一樣乘著有軌電車和地鐵上班,商店和各種服務性行業繼續開門營業,市場上小販們還在推銷著他們庫存的貨物,喧囂而熱鬧的景像讓人幾乎忘記了還有戰爭這回事情。
巴黎市民們盡力使自己的生活節奏保持著原狀。
巴黎市內大部分公司和企業都已經停止了運轉,但是這些職員和工人們還是表現的非常忙碌的樣子,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是如果手頭有工作在做的話就不會再去想別的事情了,雖然他們知道一切都是空虛的假象,不過這能給他們的心理帶來一絲安全感。
巴黎人等待著德國軍隊進入這座城市,在所有巴黎市民心里,這是注定的事情,現在只是時間的關系了。
從城外逃回城里的市民帶來了德軍在巴黎郊外出現的消息,這意味著德國人已經到來了,也許在下一分鐘街道的拐角處就會出現德國坦克的身影。
巴黎市民帶著矛盾的心理等待著這個時刻的到來,恐懼中還帶著一絲期待,期待這場噩夢早日結束,至少其中很大一部分市民是這樣認為的,只要德國占領這座城市,那么巴黎就和這場戰爭無關了。
以后巴黎會怎樣發展并不是他們考慮的問題,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哪怕明天開始就要說德語。
巴黎市民們用平靜無謂的神情掩蓋著他們忐忑不安的心情,沒有人發現巴黎表面上那種祥和寧靜背后有無數的暗潮正在緩緩涌動。
三天過去了,巴黎人期待的那一刻卻遲遲沒有到來,這讓那些精明的巴黎人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德國人為什么還不進城,他們有什么理由不盡快占領這座首都,獲得這份難得的榮耀呢?
是什么阻止了他們,還是德國人有了另外的打算,是不是德國人還有什么陰謀。
德國軍隊不合邏輯的做法讓巴黎市民心中產生了無數的疑問,各種各樣的流言也隨著疑問的增加而出臺了。
在經過三天平靜之后,巴黎城內又開始騷動起來,各種五花八門的內部消息就像雨后春筍一樣從各個陰暗的角落里浮出水面,巴黎人開始對現在這種尷尬的現狀有些不耐煩了。
“德國人是在做進城的準備,他們比較窮,制作禮服需要很長的時間。”
這實在是一個比較愚蠢的推測,不過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它卻是所有街頭流言里最接事實真相的一個。
“德國人正在制定計劃,他們準備把所有巴黎人都帶到德國去做苦力,否則他們為什么會花這么大的力氣來圍困巴黎,實際上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一個巴黎人逃掉。”
很有想象力的謠言,而且比較符合邏輯,真不知道是從那個天才的大腦里冒出來的。
“德國人準備炸平巴黎,他們準備殺光我們,這些野蠻的德國人毫無人性,就像是他們對鹿特丹所做的那樣,他們毀掉了整個城市,我在那里的親戚好不容易逃出了一條性命,德國人燒掉了那里,殺死了幾百萬人。”
這個就是在赤裸裸的危言聳聽了,聽上去還真的有點恐怖,不過人們稍微想一想之后就覺得這實在太荒誕了,除了可以嚇唬一下無知婦孺外并沒有多少人會真正相信,想出這條謠言的家伙一定做過小報記者之類的工作。
“德國人正在和法國政府談判,法國已經戰敗了,法國政府正想用巴黎作為籌碼和德國人談判,所以德國人才沒有進入巴黎。政府拋棄了我們,就像所有資本主義政府一樣為了他們的利益拋棄了我們這些勞動者,我們不能就這樣被他們當作商品一樣拿來交易,我們要團結起來和這些資本主義骯臟的政客們斗爭,為了我們的自由而斗爭。
我們要拿起武器,保衛我們的家園和尊嚴,就像是巴黎公社一樣,我們要和那些侵略者斗爭到底,絕不接受德國納粹的法西斯統治,自由的巴黎市民們,站起來戰斗吧,勝利屬于人民。”
這個。。。。這個是赤裸裸的煽動,而且聽上去非常耳熟,如果能夠再高呼幾聲蘇維埃萬歲或者烏拉的話也許會更完美一些。
這只是當時在巴黎街頭散布的各種小道消息與獨家內幕中的一小部分,那段時間里巴黎街頭上各種類型各種黨派各種花式的流言完全是數不勝數。
巴黎人有些無所適從,一時間街頭上出現了無數個小小的講壇,每個講壇上都會有一個口吐白沫的家伙聲嘶力竭的向周圍的市民們傳播著他的最準確消息以及教導市民們現在該怎么去應對。
無數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大大小小五花八門千姿百態的小組織小團體就像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一樣,突然出現在了巴黎市民的面前。
他們的名稱花式繁多,比如由支持德國占領法國,崇尚日爾曼精神才能拯救法蘭西的法國人組成的黑鷹百合鐵十字聯盟,還有呼吁巴黎人團結起來和德國人斗爭到底的法蘭西巴黎自由聯合會。
決心用暴力破壞手段來對付德國占領者的第三共和國民族自衛軍,以及呼吁民眾使用不抵抗的和平方式來維護法蘭西民族生存的法蘭西和平自由黨,準備聯合全巴黎無產和勞動者團結起來打倒資本主義體制和法西斯侵略者的紅色鋼鐵聯盟。
甚至還有一個從頭到腳彌漫著宗教色彩的世界末日審判團,雖然市民們一直都沒有弄明白這個組織究竟是干什么的,不過常常有人看到他們晚上在墓地里集會,似乎在搞什么祭祀活動。
這些團體所倡導的思想各不相同,其中有些還相互矛盾,當競爭進入白熱化狀態之后這些沖突無法避免的從了口角摩擦演變成肉體直接對抗。
先是從互相罵戰開始,最后發展成了小規模的武裝械斗。
巴黎市民們先是冷眼旁觀著這些鬧劇的上演,不過當有些事情涉及到他們自身的利益時,市民們也都身不由己的加入了表演的行列,一時間巴黎市內到處可以看到手持標語和棍棒高呼著各自組織口號的游行隊伍。
不過總算這些組織的活動還沒有影響到巴黎市城市的秩序和運轉,原本就毫無士氣的巴黎警察也就沒有刻意去干涉什么,最多對一些械斗進行了阻止,逮捕了一些趁火打劫的搗亂份子。
這種混亂的局面讓一部分巴黎人感到有些擔心,不過大部分巴黎人還是抱著看白戲的心態,姑息著這種混亂繼續下去,直到發生了大規模暴動的那一天。
這是德國圍困巴黎后的第一個星期天的清晨,大部分巴黎市民都在家里睡著難得的懶覺,隨后他們就被城市上空突然響起的密集槍聲驚醒了。
當時大多數人都以為是德國人進城了,他們不明白德國人為什么還要開槍,巴黎已經早就宣布放棄抵抗了啊。
不過至少他們總算是來了,自己再也不用像前一段時間那樣提心吊膽的等待。
很多人都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同時也感到一陣莫明的傷感,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可是當他們小心翼翼的拉開窗簾向街道上觀望后,卻發現事情完全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
街道上出現的那些拿著步槍向著天空胡亂開火的不是穿著灰色制服的德國步兵,而是穿著黃褐色大衣,帶著藍色亞得力亞鋼盔的法國士兵,其中還混雜著一些穿著普通外套的市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目擊者們被這個情景完全弄糊涂了。不過當他們看到那些法國士兵和市民舉著一面面血紅的旗幟同時每個人的袖管上都帶著血紅的袖標時,他們立即就明白發生了什么。
那是紅色鋼鐵聯盟的標志,看來這些吵鬧的家伙終于還是發動了武裝起義。
雷諾嘴里一直掛著的共產黨暴動竟然在德國人團團包圍下的巴黎發動了,真不知道那些起義組織者的大腦里裝的究竟是些什么東西。
沒有一個巴黎市民跑出家門去向那些大聲呼喊著口號勁頭十足的家伙表示什么支持和擁護,說思想落后也好,覺悟低下也罷,這時候就連白癡都看得出這場起義絕對會以鬧劇收場,大家都安靜的待在家里喝著茶等待著表演結束。
這場鬧劇果然在巴黎市民的預料中很快被鎮壓了下去,或許用鎮壓這個詞不太恰當。
起義組織者們花了幾天時間煽動起了巴黎集團軍兩個營的士兵發動了起義。
雖然五百多名士兵加上一百多名武裝市民并不算很強的力量,但是起義的領導者堅持認為只要他們高舉起那面紅色的旗幟,被壓迫多年的充滿革命性的巴黎人一定會相應他們支持他們。
而只要獲得了三百萬巴黎市民的支持,他們就一定能夠獲得最后的勝利。
可惜的是,他們過高的估計了巴黎人的革命性,小看了巴黎人的生存智慧。
結果等到他們被聞訊趕到的整整兩個團的士兵包圍在巴黎市中心時,都沒有見到一個可愛的勞動者出來呼應他們一下。
起義被溫和的鎮壓了下去,和歷史上以往鎮壓類似起義行動相比,這次鎮壓行動真的可以用溫和這個詞語來形容。
整個鬧劇從開始到結束只有三個人死亡,這真的可以算的上史無前例。
參加起義的官兵在自己上級指揮官的喊話下全體放下了武器,而那些參與起義的紅色鋼鐵聯盟成員也都明智的選擇了投降,畢竟沒有人愿意在一場看上去必死的戰斗中為了一個現在看來非常虛妄的勝利而丟掉性命。
在這場鬧劇中死亡的三人全都是起義的核心組織者,親眼看著這場偉大的革命被扼殺在襁褓之中的他們,為了表示自己堅定的信仰,為了給以后的革命者作出表率,他們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自殺。
在被他們占領的巴黎廣播電臺的播音室里,他們原本準備在這里宣讀起義成功后的告巴黎市民書,這三個核心領導拉響了準備好的zha藥,徹底的摧毀了這間巴黎最后一間設備完好的播音室。
現場一片狼藉,到處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當時的慘狀讓所有沖進這間房間的法國士兵嘔吐不已,與此同時巴黎市唯一一個向外界傳播消息的通道也由此斷絕了。
丹茨將軍為此大發雷霆,他指著巴黎代理警察局長和集團軍指揮官赫林將軍的鼻子罵了整整一個小時。
被上司罵得灰頭土臉的局長和將軍們一出門就咆哮著向各自的部下下達了全城取締非法社團的命令。
一個星期都沒有聽見的警報聲又一次在巴黎市上空響起,巴黎警察和法國軍隊發揮出了他們穿上這身制服后從來未有過的高效率,才一晚上的時間,巴黎的大小組織就被清掃一空。
由于監獄里的犯人數量突然爆增,結果引起了一系列爭奪生存空間的戰爭,不過這已經不是那些警察和軍官所要考慮的問題了。
當星期一的陽光照耀在巴黎上空時,巴黎市又一次恢復了它往日的平靜,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只有各位巴黎市民們期待德國人結束對這座城市的圍困,立即進來占領巴黎的期望更加的強烈了。
而在這段時間里,德國人對巴黎城內發生的這些鬧劇一無所知。
巴黎圍城的第十二天,就在德國一線部隊由于過于無聊而開始在巴黎郊外構筑第四十七道鐵絲網路障的時候,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局面再繼續下去的法國人終于放下了他們的矜持和驕傲,開始主動的尋求與德國軍隊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