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神劍山莊的奇遇 十天之期很快的就會過去。
三少爺不來道謝道歉,白天羽就會去找他決斗。
決斗,自然是比道謝道歉好看得多了,過癮得多。
何況神劍魔劍,這又是何等夠味的事。
謝曉峰沒有叫大家失望。
他沒有來城。
事實上,大家也認為他來的成分不大。
謝曉峰并不是一個謙虛的人,雖然有人說他已經變了一個人,變得十分謙虛平易近人,但是謝曉峰畢竟是謝曉峰,他還是個很高傲的人。
他雖然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不是個不知感激的人,但他卻是不輕易說“謝謝”的人。
也許是因為他姓謝,他的祖上都姓謝,為了避諱,他不肯把這個字用來表達別的意思。
一個不肯向人說“謝”字的人,自然更不會向人道歉了,別說白天羽救了他的女兒,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會說聲謝謝的。
白天羽是騎著一匹上好的千里馬走的。
剛出城時,后面只是三三兩兩,或單獨走的跟著一些人。
越走,后面的人就越多,由一些變成一堆,由一堆變成一長串,其中頗不乏在江湖上知名之士。
白天羽看看后面這群人,心里就感到很高興。
他本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在一夜之間竟然名震江湖,現在卻已越來越有名了。
他這次入江湖,就是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讓“白”這個姓,重震江湖。
神劍山莊,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劍山莊沒有設禁,只有一條河圍繞了半個山莊,還有半個山莊則被崇山絕壁所隔絕。
絕壁千仞,高插云霄,壁上滑不溜丟,連猿猴都無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劍山莊,只有一條路。
路被河流截斷了,河上沒有橋,只有一條渡船。
河并不寬,這邊可以望見那邊,也可以望見矗立在半山腰間的神劍山莊。
曾有一段時間,神劍山莊冷清過,那是神劍山莊的主人已經年邁,而謝家三少爺游俠江湖的時候。
謝曉峰有兩個哥哥,卻不像他們的老弟那么有才華。
神劍山莊以劍聞名,并不是從三少爺開始,他們家的劍術很早就為人所知。
謝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劍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謝大少爺死于劍。
謝家二少爺也死于劍。
謝老太爺是病死在家中的,死于孤寂,衰老。他雖然有個劍法蓋世的兒子,也有著一柄舉世聞名的好劍。
然而這個兒子給謝家帶來了光耀,也帶來了麻煩。
多少人帶著劍來找謝三少爺比劍,但是謝曉峰都時常不在家。
他年輕的時候,住在妓院中的時間都比在家的時間多,更別說是客棧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閨房了。
謝曉峰年輕時是個很風流,很荒唐的人,他一生中不知有過多少紅粉知己,卻只正式地討過一個老婆,娶過一次親。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女人。
慕容秋從沒有做過一天謝家正式的媳婦,沒有住進神劍山莊來做過謝家的女主人。
她一生中,幾乎是謝曉峰的影子,跟著謝曉峰,但不是跟他雙宿雙飛,她只是在打擊他,挫折他,報復他對她的不忠。
她神通廣大,別人找不到謝曉峰,她卻能找得到。
哪怕謝曉峰故意窮途潦倒,躲在小妓院里做伙計,做馬夫,做一個最卑賤的苦工,都沒有能躲過她的追尋。
三少爺的一生,可以說是毀在這個女人身上,也可以說是成于這個女人手上。
她為謝曉峰生了一個兒子,卻沒有要他姓謝,也沒有使他成為神劍山莊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劍山莊卻有了一個新的女主人。
謝小玉。
沒有人知道她是謝曉峰什么時候跟哪一個女人生的?
她是在謝曉峰功成名就,回神劍山莊中定居下來的時候,突然出現,像由石頭里冒出來的一樣。
她來到了神劍山莊,怎么是謝曉峰的女兒,她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五歲了,謝曉峰不在家,但也沒人認為她是冒充的。
因為她的臉形至少有七分是謝曉峰的模子,笑起來的時候,則有九分相似了。
謝曉峰的笑跟他的劍一樣是無敵的。
他的劍,擊敗了每一個高手;他的笑,卻征服了每一個美麗的女人。當然不漂亮的女人也無法抗拒他的笑,但是三少爺對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雖然他不吝嗇他的笑,卻不會再去對一個不動人的女子作進一步的誘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沒有為他而著迷。
當他對一個女人不存征服意圖時,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當他要跟一個女人上床時,他的笑就比他的劍更具威力。
劍只能要一個人的命,他的笑卻能要一個女人的心。
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男人女人都有。
因此用劍逼一個女人上床,也許十次有八九次會成功,但總會遇上一兩個不要命的女人。碰到這種情形,劍就沒用了。
但是當一個女人把心交給一個男人時,就沒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條豬睡覺,她也不會搖頭的。
謝曉峰倦游歸來,發現自己居然多出一個女兒來,但他也沒有表示什么,也沒有問誰。
自己的女兒,怎么能夠去問別人呢?
萬一他在別人面前否認了有女兒,而那個女孩子又提出確實是他女兒的證據,那他又怎么辦呢?
他只有問一個人去。
小玉,那個自稱為他女兒的女孩子。
謝小玉見了他卻像是他們已經很熟悉,相處了很長時段似的。
一見到謝曉峰,她跳了過去,抓住他的手,一陣搖晃:“爹爹,你怎么今天才回來,你說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終沒去。”謝小玉笑著說:“我只有自己來了。”
謝曉峰有點木然,也有點突然。
在這一生中,他聽過很多人用各種不同的名詞呼過他。
有些是很好聽的,很美的,那是愛他的人叫的,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但只有這個稱呼,今天才第一次聽見。
“爹爹”雖是很普通的一個稱呼,但卻是謝曉峰從來沒有聽過的,而且是他非常想聽見的。
當然不是從這個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句,他有個兒子,慕容秋跟他一起生的兒子。
但是那個孩子卻一直拒絕承認他這個父親,那個倔強的小伙子也許在心里已經承認了謝曉峰,但只口頭上卻一直還是沒有叫過他,自然也沒有來看他。
謝曉峰知道遲早那小伙子會來的,來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聲“爹爹”。
在靈前,然后在心里偷偷的叫,不給任何人聽。
謝曉峰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卻希望不是在那樣的情形下聽見他叫一聲。
因為謝曉峰畢竟是老了,老的不復有少年銳氣,性情也有了改變。
改變最大的,自然是心境。
因為他已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種天下無敵的寂寞,而是一種恐懼、厭惡孤獨的感覺,他需要有個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而是依在膝下承歡的兒女。
謝曉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他像平常人一樣,也有著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飾得很好而已,從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個女孩子來,親親熱熱,嬌聲細氣的叫他爹爹。
聲音完全是他心中想聽的那種聲音,但卻不是他想要的兒子,所以謝曉峰還是相當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幾個朋友也是為了聽說他突然有了個女兒,跟來一看究竟的。
看見了謝曉峰的神情,自然不免議論紛紛。
還好神劍山莊有個很能干的管事——那位無事不通的謝掌柜。
他笑著出來打園場:“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體己話要談,各位請先到前廳喝喜酒去。”
所謂喜酒,自然是慶祝神劍山莊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團圓,自然也十分豐盛。
謝曉峰才回來,謝掌柜卻已經準備好了,似乎他早已認定了這位女主人的身份。
謝曉峰和謝小玉談話的內容沒有人知道。
不過兩個時辰后。謝曉峰出來,陪朋友喝了兩杯酒,又開始他的游歷生活了。
對謝小玉,他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自然就是承認了,雖然三少爺并沒有對她的身世作進一步的說明。
但是沒有人奇怪,也沒有人去問,謝曉峰這一生中,究竟有過多少女人,誰也不知道。
任何一個女人都可能為他生下一個女兒的,這又何必問呢?
神劍山莊有了謝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的生氣,偌大一片莊院原來是沒幾個人居住的,現在卻已仆婢如云,屋子整修一新,園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過了。
整修過后的神劍山莊,才像是個天下第一劍客住的地方,有氣派,有威嚴,像武林中的圣地與禁地。
只是禁地中,還有禁地。
那是后院的一個孤獨小院子,用墻圍了起來,常年用一把鐵鎖鎖著。
這孤獨的小院子是謝曉峰的居室,是他練劍、靜心、修身養性的地方。
沒有人敢進這個小院子,連謝小玉也在內。
謝曉峰在家的時候,門也照樣鎖著,不在家的時候,門也鎖著。
鎖已經銹了,扣在門上,一扳就斷了,可是卻從來沒有人去試過,因為那把鎖已代表著一種權威。
謝曉峰出入的時候,從沒有經過這道門,但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為院子只有這一道門。
當然最簡單的方法是跳墻,墻雖高,卻也難不住三少爺,但是這是他自己的家,他為什么要跳墻出入呢?
謝曉峰不是沒跳過墻,不過那已是多少年前的舊事。
現在不管他到哪兒去,都會有人恭恭敬敬的開了大門恭敬迎他進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會例外。
因為謝曉峰的地位,已經使他毫無虛偽的得到了這份尊敬。
一個具有如此地位的人,會跳墻出入自己的家嗎?
沒有人會相信這句話,也沒有人去想到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劍山莊的人,忽然意外的看見三少爺由小院子出來,也沒想到他是跳墻出來的。
雖然他們也知道墻上只有一扇門,門被這把生銹的鐵鎖鎖住,鐵鎖已經無法用鑰匙打開了。
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神話中的穿墻法術,否則只有跳墻了。
但是人們寧可接受前兩種說法,而排除后一種可能性。
跳墻當然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絕對的壞事。
有許多大俠都跳過墻,但是沒有人會以為謝曉峰這么做。
至少,現在的三少爺已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了。
一個人在別人的心中成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門深鎖的小院里,一定包藏了許許多多的秘密。
也許會有人偷偷的猜想著,揣測里面可能有的情況,卻沒有一個人敢去了解一下里面的真實情形。
因為那是謝曉峰住的地方。
白天羽終于來到神劍山莊。
他一個人,帶著他的劍,騎著馬來到莊院前。
若是以前,不管白天羽有多少財富,也只能步行,搭著一條小渡船過河去。
因為那兒只有這么一條小船。
但是神劍山莊自從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氣勢就改變得多了,來往的人也多了,很多都是武林中極有身家的翩翩佳公子。
他們來到神劍山莊,一則是為了仰慕神劍山莊之名,再者是為了謝小玉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謝小玉的確很美,而且很大方,很好客,待人很和氣、親切,她熱忱的歡迎每一個來訪的人。
這所謂每一個人,當然事前已經經過某些人的暗中挑選和淘汰了。
條件太差的人,是進不了神劍山莊的,能夠進入神劍山莊,似乎都有做謝家女婿的可能。也就是家世顯赫,或本身條件很好。
但是,也僅只是可能而已,謝小玉對每一個人都很好,卻沒有對誰特別好。
不過為了要迎接那些江湖佳公子,原先的那條小船實在是太寒酸了,所以謝小玉換了一條很大很大的。
新換的這條船實在是太大了,大得驚人,大得搬到海上去,都不能算是小船。
神劍山莊卻只用來做為過河的渡船,渡過二三百丈的水程,這不是太浪費了嗎?
從前也許會有人說是的,現在每個人都會說:“恰好,不算浪費。”
那是因為神劍山莊的氣派、雄偉和氣勢,金碧輝煌的屋宇,是要這么一條大的船來配合的。
也因為有這條船,白天羽才能連入帶馬的一起過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還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這些人多多少少還有點小名氣,可是他們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沒有和白天羽一起上船。
因為只有白天羽一個人是來找三少爺比劍的,誰跟白天羽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白天羽那一邊。
沒有人愿意沾上這么一點嫌疑。
他們只是來看決斗,不是來幫白天羽的,縱然他們想幫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這一邊,能看到決斗嗎?
沒有人會擔心這個問題,似乎每個人都知道,即使跟過去了,也是看不到決斗的。
謝曉峰與白天羽之斗,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除了決斗的雙方之外,很可能沒有第三者在場,就算有,也可能只有一兩人能見到,但絕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們千里迢迢的跟了來,只是想知道一個結果。
決斗的結果。當然他們不來,也是會知道結果的,但是從別人口中聽來就不一樣了。
他們來了,即使沒有看見,將來也可以在人前人后,憑著他們的假想,描述這驚天動地的一戰,而且,沒有人會駁斥他們的不實。
——說謊本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
“那一場決斗時,我親自在場的。”
就憑著拍著胸膛,神氣的說出這一句話,已經足以使旁邊的人肅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場,也不會加以駁斥,最多只作一點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許多驚天動地決斗,往往會有幾百種不同的說法。這些說法盡管不同,不過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一定精彩絕倫。
這些說法自然也有一個共同絕對性,那就是勝負的結果,所以才不會太離譜,所以才有人相信。
在這世上如果是一個老實人說了一句老實話,反而會沒有人相信。
老實人說的老實話,是最不會使人相信了,因為它沒有了美感。
而這個世界是追求美麗的。
當然,所有來觀戰的人也不會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們有的先一步來到神劍山莊,已經被接納為座上客了,這些當然是在江湖中極有名望的人。
有些雖然略遲一步,但神劍山莊立刻又把船駛回來,接進莊去了。
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名望,當然,這種人也不會太多。神劍山莊的渡船,二度駛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謝掌柜接上船的只有五個而已。
雖然只有五個人,不過卻使得那些仁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請的人更為震動,更為振奮。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聞的鄉巴佬,否則都該認得他們五個人,他們正是當今五大門派的掌門人或是極具權威的首座長老。
像武當、少林,雖是江湖中極負盛名的門派,但是因為他們是空門中人,不太與塵世交往,他們的掌門人也很少和外人接觸,反而不如他們的首座長老為人所熟悉。
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風云的人物蒞臨,使得謝曉峰和白天羽之戰更具有刺激與傳奇性。
當謝掌柜二度乘船把五位貴賓接引到神劍山莊的大門口時,謝家的門前已經儀仗鮮明的列隊而迎,但是白天羽并沒有進去,他仍然坐在馬上舒適的閉目養神。
謝掌柜對他并沒有失禮,很恭敬的請他進去坐,但是他拒絕了。
“我是來找你家主人決斗的。”白天羽淡淡的說:“不是做客的。”
一句話把謝掌柜頂得十丈遠,但是他的脾氣卻真好,絲毫沒有動氣,仍是笑嘻嘻的說:”白公子與家主人之戰,當然不會像市井匹夫那樣庸俗,當街揮拳動腳吧!”謝掌柜笑著說:“禮不可廢,白公子何妨進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白天羽雙眼直盯著他。
謝掌柜回答這句話之前,很費了一番斟酌的工夫,磨菇了半天,結果卻回答出一句難以相信的話。
“不知道。”
“什么?”白天羽不禁吃驚:“你不知道?”
“是的,在下的確是不知道。”謝掌柜歉然的點點頭:“家主人這些年來,行蹤宛如神龍野鶴,漫無定向,從來也沒人能把握住。”
他笑笑,又搖頭說:“有時他幾個月不見面,突然出現在家中,有時他在家里靜居十幾天,卻也不見任何一個家人,所以在下實在不知道。”
“那么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決斗?”
“這個倒是知道了。”謝掌柜說:“小姐從濟南城回來,恰好就看見了家主人,當時就把白公子的話傳到了。”
“他怎么表示呢?”
“家主人對白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說有機會見到公子,一定要當面道謝。”
“他若是有心道謝,就該在十天之內到濟南去。”白天羽淡淡的說:“過期不來,分明是有意要與我一決..”
“家主人也沒這么說。”
“對決斗之事,他怎么說?”
“什么都沒有說。”
“什么都沒有說?”白天羽感到奇怪。
“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難以捉摸,他不說,我們當然也不便問。”謝掌柜笑笑:“不過,家主人既聽到了白公子的傳話,必然有個交待的。”
“這是他的話,還是你的話?”
“這自然是在下的話。”謝掌柜說:“在下正是根據以往家主人的性情而揣測。”
“你不是謝曉峰,也不能代表他說話。”白天羽冷冷的說:“而且揣測的話,也作不得數,作不得數的話,就跟脫了褲子放出來的屁一樣!”
謝掌柜的臉色微微一變,一個已經處處受到尊敬的人,當眾受到這種侮辱,的確是很難堪的。
但謝掌柜畢竟是謝掌柜,神劍山莊的總管先生究竟有他過人之處,怒意一現而消了,笑了笑:“白公子妙語 “這句話一點都不妙,脫褲子放屁,本來已是多余,放出來的屁更是多余。”白天羽傲然的說:“我是來找你家主人決斗的不是來聽放屁的。”
謝掌柜雖然是謝掌柜,但是他畢竟還是個人,他的涵養再好,還是受不了白天羽的傲慢,所以聽完了這句話,一言不發,逕自上了船,駛到對岸接人了。
白天羽也沒有當他回事,依然騎在馬上,很舒服的閉目。
他本不是個如此傲慢無禮的人,為什么現在會變得如此?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如此?
謝掌柜把人接了過來,白天羽仍然在馬上,謝掌柜當然不愿意在這些人面前再受一次奚落,所以當作沒有看見。
但是謝掌柜這次接來的五個人卻看見了白天羽,他們都受不了白天羽冷淡和無禮的神態。于是,有人要找白天羽理論。
第一個沖上來的是峨嵋“三英四秀”中的林若英。
大家想象中,也知道第一個沖上去的人一定是他。
因為在五個人中,他的年紀最輕,今年才四十六歲,卻已身登一代劍派的首席長老。
他的劍術自然也深得峨嵋真傳,而且把峨嵋整治得有聲有色,在五大門派中,鋒芒最盛,氣象一新。
他大步的來到馬前,傲然的一拱手,雖然他是在行禮,但無論誰都看得出這一拱只是為了不失他首席長老的氣度,實際上卻連一絲誠意也找不到。
所以白天羽沒有答禮也沒有人感到白天羽的失禮,因為那一拱只是為了林若英自己而施,并不是對著白天羽。
只不過白天羽的漠然,使得林若英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講究身份,他早已一劍劈了這個狂妄的小伙子了,因此他冷冷的說:“閣下就是新近才崛起的年輕人,魔劍白天羽?”
白天羽若是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他以長老之尊主動前去說話,豈不是自貶身份了。
此人絕頂聰明,一言一語都有深意,所以峨嵋在他手中興盛起來,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了白天羽,卻活生生的氣死他,他要面子,白天羽偏不給他面子。
“我就是白天羽。”白天羽冷冷的看著他:“你是誰?”
林若英差點沒氣得昏過去。“敝人林若英。”
“原來你是林若英呀!”白天羽笑了起來:“我本來一出江湖時,也想上峨嵋去找你的,可是我一聽到你的名字,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為什么?”
“因為我覺得你不是男人。”白天羽淡淡的說:“你如果是男人,為什么要叫什么英呀?什么若呀?這些本應該是女人的名字。”
旁邊的人幾乎想大笑一場,卻因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只好忍住不笑。
林若英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
“小輩,你太狂了!”林若英大聲的說:“當真以為你手中那柄魔劍就能無敵了嗎?”
“這倒不敢說。”白天羽一笑:“至少我還沒有跟謝曉峰交過手,等我擊敗了他,大概就差不多了。”
“白天羽,你太目中無人了,在神劍山莊前,居然敢如此狂妄無忌!”
他嘴巴里叫得兇,心里畢竟還是有點顧忌的,白天羽一劍斷鐵燕夫妻手腕的事,他當然已經聽說了。
一劍令鐵燕雙飛斷腕的人,畢竟不多,最多也不過兩個人而已。
一個是謝曉峰,一個是他們認為已死的人,也是他們日夜擔心憂懼的那個人。
雖然他們認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見尸,還是不敢太確定,心里始終存著個疙瘩。
那個人雖然沒出現,可是他手中的一刀一劍中的那柄劍卻出現了。
他們必須前來探個究竟,白天羽劍從哪兒來的?那一招是跟誰學的?跟那個人是什么關系?
最主要的是最后一點,如果可能,最好是殺了白天羽毀了這柄劍。
有這個可能嗎?
他們得到消息時,白天羽已經到了神劍山莊,在神劍山莊里有謝曉峰在,他們就比較放心,就算在那一把魔劍之下,被殺死的可能性就不大。
因為謝曉峰曾經對他們作過保證。
不管怎么說,那把劍重現江湖,那一招重現江湖,他們都必須要來弄個清楚,否則他們以后恐怕連覺都睡不著 所以他們來了。
在這五個人中,林若英對這把劍的印象是最淡的,因為那個人對武林的威脅正烈時,他還是小孩。
五大門派所作的秘誓,他是當上了長老之后才知道的,他知道這把劍的可怕,卻不知道可怕到什么程度。
看樣子其他四個人也并沒有告訴他,否則他就不會有膽子對白天羽說出了這句話。
“拔出你的劍來!”
在江湖上,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隨時隨地為了一點芝麻大的小事,都可以聽見這句話。但是,卻不該對著這把劍的主人說這句話。
從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做過這件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首先付出的是他們的生命,所以從沒有人活著來告訴別人不能再犯這個錯誤。
林若英偏偏就是又犯這種毛病的一個人。
不過他的運氣還算不錯,因為他遇見的是白天羽,而白天羽雖然握有這把劍,卻還沒有那個人的魔性。
他只是喜歡作弄人,卻不太喜歡殺人。
所以林若英在說了這句話后,還能夠站著,完完整整的站著,沒有由頭至腳齊中分為兩片倒下去。
只不過白天羽的神態也漸漸有點魔意了,他跨下馬,冷冷的盯著林若英,冷冷的說:“剛才你說什么?”
看見這么冷的眼光,林若英退后了一步,再看看那些同伴,看見了他們目中所流露出的,他就后悔了。
這另外四位門派的長老們的神情非常的復雜,那是五分幸災樂禍,兩分興奮,三分畏懼的混合體。
興奮的是為了他們即將可以看見那一劍,畏懼的自然也是那一劍。
但劍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劍的人,劍在白天羽手中,是否也有那么可怕?
雖然白天羽一劍斬了鐵燕雙飛的腕,那畢竟是傳言,他們沒有目睹。
雖然傳言絕對可信,但是他們心中卻別有想法,因為他們以前見過那個人,那一刀一劍。
對刀的威力,他們有著更深切的感受與了解,最好是有人試試劍的威力,給他們有個比較。
每個人都想試,每個人都不敢試。
現在卻有人做了,林若英來做了,這就是他們幸災樂禍的原因。
林若英看見那些伙伴的眼色后,他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他們在一路上對這件事談得這么少,他們是存心要他來做這個傻瓜!
林若英雖然做了件傻事,卻不是傻瓜,因此他只頓了一頓,立刻就穩住自己的情緒,他慢慢的說:“我叫你拔出你的劍來讓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把魔劍?”
白天羽笑笑:“如果你們只想知道劍上是否有‘小樓一夜聽春雨’七個字,我可以告訴你們,不錯,劍是有這七個字。”
“那并不能證明什么。”林若英冷笑:“人人都可以打出這樣一把劍,在劍上刻這七個字。”
“不錯,不錯,你的話實在很有道理。”白天羽又笑了笑:“你的確是個天才兒童,難怪你能當上峨嵋長老,只不過既然這把劍不能證明什么,我拔出來給你們看了又如何?”
林若英又受了一次奚落,不過這次他已學聰明了,并沒有像前次那樣生氣沖動,他只笑了一笑,然后說:“那就要問他們幾位了,因為他們以前也見過這把劍,而且在這把劍下吃過大虧!”
他用手一指四個人,就把兇險都跟著推了過去。
那四個人都吃了一驚,他們沒有想到林若英會來這一套,他們的目光都盯著林若英的臉上。
——兩道眼光如果是兩只拳頭,他們也的確想在林若英的臉上狠狠的打上兩拳。
只可惜眼光雖毒,畢竟不如拳頭,所以林若英的臉上仍然好好的,但白天羽的注意力卻被引了過來,引向這四個人。
白天羽一一打量了他們一番,然后笑笑的說:“難怪有人注意我的劍,原來它曾經如此出名過,只可惜我不知道你們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氣?”
林若英馬上又說:“你不認識他們?”
“我不認識。”白天羽搖搖頭:“我在江湖上沒有混多久,也沒見過多少人,若不是因為我想要去找你比劍,才對你調查過,要不然你是誰,我也不知道。”
林若英幾乎要噴出口血來,但他又忍了下去,強笑著說:“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你若是不認識他們,就不夠資格成為江湖人!”
“你不必說下去了。”白天羽微微一笑:“我不想認識他們,因為我不想做江湖人!”
這句話使得每個人都愣住,連林若英都愕然的問:“你不想做江湖人?”
“是的。”白天羽點點頭:“我雖然沒有認識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見過的那幾位,卻無一不是貪生怕死的卑鄙齷齪的無恥之徒!”
白天羽看著那四位掌門,又說:“一個如此,十個如此,越有名望,越是如此,他們若是非常有名,我寧可不知道的好。”
這一番話把所有的人都罵遍了,尤其是這五大門派的長老,也是挨罵最深的五個,每一個人都臉現怒容,都已準備動手了。
忽然一個清脆的拍手聲由門內傳了出來,緊跟著一個銀鈴般的笑聲也響起。
“妙,妙,罵得妙極了,你比我爹的膽子還要大,我爹只在背后如此說說他們而已,你卻在當面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小妹實在佩服極了!”
話聲一完,一個儀態萬千的美麗女郎,笑嘻嘻的走了出來,她一出現,使得每個人的眼睛都為之一亮。
從神劍山莊的門里走出來,說這種話的人,自然只有謝家大小組,謝曉峰的女兒謝小玉了。
但這個女孩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就是上次在“水月樓”上出現的謝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許多,緊裹的衣裳,襯托出她迷人的曲線,散發出迷人魅力。
白天羽已經是個很有定力的男人,但不知怎么的,當他看到她迷人的笑容時,心頭居然砰砰的跳了起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站在門外的還有兩個出家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
棄恨上人是少林碧龍院的首座長老,紫陽道長是武當輩份最高的長老,這兩個人的年紀自然都很大了,修為定力也都臻于絕不動心的境界了。
但是他們同樣都為謝小玉的絕世豐姿而目瞪口呆。
謝小玉又向著那五個人展現出迷人的一笑。
“對不起,五位,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家父說的。”謝小玉笑著說:“他的話跟這位白大哥剛才所說的字句雖不太一樣,但意思卻完全相同,因此你們要生氣,就對著我爹去好了。”
眾人聽了她這一解釋,即使再氣也無法對著她發作了,棄恨上人往前一步,問:“謝大俠是否在府?”
“家父剛剛由他的書房里出來,就對我說了那番話。”謝小玉笑瞇瞇的說:“看來他對各位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因此我就不招待各位進去了。”
這是什么話?
就這么一句話,把五位大名人氣得鮮血直往頭頂冒,謝小玉卻不理這么多,她笑著又問白天羽說:“白大哥,你怎么也如此見外呢?來了還呆在門口不肯進去呢?”
“謝姑娘,我是來找令尊決斗的。”
“這些事我已經告訴家父了。”謝小玉笑笑:“他怎么樣跟你決斗是你們的事,你是我救命恩人,無論如何,也得讓我先向你表示過感謝之意,才能談到其他的。”她大方的上來拉著白天羽的手:“走,走,我們進去!”
“我..”
“事有先后,你救我在先,向我爹挑戰在后,因此你就是要找家父決斗,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后,還過了你的情。”謝小玉說:“這樣子家父在應戰時,就不會因為想到欠你的情,而下手有所顧忌,你說對不對?”
從漂亮姑娘口中說出來的話,通常都是對的,更何況她的話的確不錯。
白天羽只好被她拉進去了,不過他才走了幾步,忽然掙脫了她的手。
“等一下,我還有件事要作個交待!”
他回轉身,走向林若英,淡淡的說:“剛才你曾經要我拔劍出來給你看看,對嗎?”白天羽冷冷的盯著他:“我不太喜歡殺人,但是我更不喜歡別人對我說這句話,你已經看到了我這個人,卻還要看我的劍,這就是表示你只在乎我的劍,不在乎我這個人,對不對?”
林若英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很好,我現在就給你看看我的劍!”白天羽冷冷地說:“不過我的劍從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劍。”
林若英的臉色忽然變得跟死人沒兩樣,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看著他這種表現,白天羽嘆口氣,搖搖頭:“大不了只是死而已,何必怕成這個樣子呢?”白天羽輕聲說:“既然你會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漢說那句話呢?”
林若英的確很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長老,再也不能表現出懦弱的樣子。
“嗆鋃!”一聲,他拔出了劍,咬著牙說:“胡說,誰怕你!”
——當一個人不肯承認他害怕的時候,也就是他怕得要死的時候。
但這時卻沒有人來笑他口不由心,因為別人也一樣很害怕。
白天羽還是站在那兒,他的手仿佛沒有動,又仿佛已動過了。
究竟有沒有動呢?
沒有人看見,大家仿佛只看見一道彎彎的光芒閃過,彎得就像一鉤新月。
然后林若英的劍就變了,由一支變成二支。
像是一枝竹片削成的劍,被利器劈過一般,由劍尖到劍柄整整齊齊的被劈了兩片,一半在右,一半在左。
林若英的人整個呆住了。
“以后別輕易出口叫我拔劍。”白天羽淡淡的說:“假如一定要說,就得先秤秤自己的份量。”
他回過頭,又對另外四位說:“他們也一樣!”
說完后,他就宛如天邊那一片云彩般的跟著謝小玉進入神劍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