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左手臂上的菊花 不但有山珍、有海味,酒更是一等一的狀元紅。
載思卻沒有動過筷子,他只是淺淺的喝了幾口酒。
花漫雪用那帶有笑意的眸子看著他,她的聲音中也帶有笑意。
“久聞載國老不但酒量驚人,對食物之研究,更是聞名天下,”她淺淺的笑著:”今日不知載國老會來,所以只能臨時拼湊了這些粗茶淡酒,希望載國老勿見怪!”
“醉柳閣有三寶,美女一寶,花閣主更是一寶。”載思說:“還有一寶,就是醉柳閣里的菜和酒了。”
“國老夸獎了。”
“只可惜今日前來,是奉王爺之命,不然我必將品嘗品嘗醉柳閣之寶了。”載思說。
“奉王爺之命?”花漫雪問:“不知載國老今夜前來是為了什么事?”
“花語人。”
“花語人?”花漫雪問:“她惹王爺不快?”
“沒有。”載思說:“我只是想再來聽聽上次你說過有關她的事。”
“載老不信民女所言?”
“非也。”載思笑笑:“只是再次來聽聽花閣主之言,以便王爺問起,好有個說詞。”
花漫雪招待載思的地方,就在她的香閨里。
像她這樣的人,房間本應該布置得極豪華,但是載思發現她的房間不但淡雅,而且每樣東西都擺在最適當的地方,也是最順眼的地方。
墻上掛著一幅淡淡的荷花水墨畫,床頭旁的茶幾上擺著一盆散著淡淡清香的荷花,梳妝臺上放著幾盆來自京城“寶粉堂”的花粉胭脂。
窗子上掛著白色的紗中,在夜風中,仿佛仙子的衣襟。
月光透過紗巾,輕柔柔的停在花漫雪的臉上,她的目光也輕柔柔的停在載思臉上。
“二十年前,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途上,經過‘問心涯’時,突然聽到一陣嬰兒的哭泣聲。”花漫雪慢慢的說:“等我到了‘問心涯’下,終于在一叢花堆里看到了一個用一條滿布鮮血的包巾包著的小孩。”
“當我抱起這個小孩時,才發覺她的胸前塞有一布條,布條上有用血寫了幾個字。”
“什么字?”
“請善待此女,必有后..”花漫雪說:“就這幾個字而已。”
載思略為思索,又問:“此布條是否仍在?”
“在。”
花漫雪從一個精致的小盒中,取出一條已發黃,上面有已成干褐色字跡的布條。
載思接過來一看,上面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在倉促下寫的字,上面果然是寫著:“請善待此女,必有后”
一定還有下文,只是當時留字之人已無時間再寫下去了。
載思又沉思一會兒,才接著說:“此布條可否讓我帶回?”
“可以。”
花漫雪點點頭,接著又說:“等我將此小孩抱回家梳洗一番后,又發覺她脖子上掛有一條帶有老鷹記號的項鏈。”
“帶有老鷹記號的項鏈?”
花漫雪說:“到后來我才知道這只老鷹是南郡王的標志。”
“這條項鏈呢?”
“在。”
她又從那精致的小盒中,拿出一條項鏈,這條項鏈的墜子果然是一只老鷹。
“這條項鏈你不妨也帶回去。”花漫雪說。
“謝謝。”
載思將布條和項鏈收入懷里。
“后來我多方查訪,才知我撿到嬰兒的那時候,南郡王的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失蹤了。”花漫雪說:“從各方面證實下,我敢保證花語人就是當年王爺失蹤的女兒。”
“看來好像是的。”載思仿佛又在沉思。
“布條上的字,現在我已想通了,留字的人一定是想這樣寫的。”花漫雪說:“請善待此女,必有后福。”
載思同意的點點頭。
“只要花語人確是王爺的女兒,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的。”載思笑著說。
“不敢。”花漫雪說:“民女只希望王爺父女早日團圓,就已心滿意足了。”
走出醉柳閣,站在寂靜的長街上,載思仰頭望著蒼穹的夜星。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載思忽然向黑暗中揮了揮手,立即有一人影從黑暗中飛奔而出,他恭敬的站在載思面前。
“備馬,快馬。”載思冷冷的說:“我要立即趕到‘紋身李’那里。”
“是。”
策馬,奔馳。
快馬加鞭的經過了三個小鎮,一個小城。
在破曉時到達小城北邊的一個小小村落“三角村”。
三角村是靠山的一個小村落,所以村民大部分是靠木材和獸皮為生。
晨曦像個剛睡醒嬰兒在揮動雙手般的從東方露了出來。
在三角村唯一一條街的街底,有一戶獨立的房子,這幢房子里住的人,世代都是靠“紋身”而過活,他們的紋身技術是這一行的佼佼者。
這一代的主人是李起成,可是大部分的人都叫他李師父,或是紋身李。
載思連夜奔馳,為的就是趕來找他。
李起成今年已六十七歲了,至今還未娶妻。看來他們世代秘傳的紋身技術,到了他這一代恐怕要失傳了。
——為什么這些“古老的秘技”總是失傳?
是人類大自私?不肯傳?
或是人類太進步?進步到不屑去學這些古老的秘技?
通常擁有專門技術的人,都有奇怪的脾氣,李起成卻是個例外。
他的人不但隨和,而且和藹可親,在他那張六十七歲的臉上,居然還留有頑皮的笑容。
他現在就用這種笑容對著載思。
“閣下大名?”
“載思。載人的載,思索的思。”
“載思。”李起成說:“載先生一清早就來到寒舍,不知是為了什么?”
“聽說李師父的紋身技術是首屈一指。”
“不敢。”李起成又浮現出那種頑皮的笑容:“那只是別人不肯多下點苦心而已,我比較笨一點,所以花了一輩子的工夫在學這種笨技術。”
這倒是實話,凡事只看你肯不肯下苦心而已。
“這‘苦心’二字,就足以讓人學很久了。”載思笑著說。
“載先生今日前來,是否要紋身?”
“那為什么而來?”
載思還未回答時,李起成馬上又笑著說:“只可惜載先生來晚了二十年。”
李起成搖搖頭:“二十年前,我就已封針了。”
“哦?”載思微揚:“李師父二十年前就已封針,再也從未替人紋過身?”
“既已封針,又怎能再為人紋身呢?”
載思微微沉思,馬上又說:“今日在下前來,并不是為了要紋身。”
“那時為什么而來?”
“是為了要向李師父打聽一件事。”
“請說。”
“李師父是否曾為嬰兒,或是小女孩紋過身?”載思緩緩的說。
“我七歲開始學,十五歲就正式成為師父,至二十年前止,一共紋了三十二年。”李起成淡淡的說:“這其間也不知紋過多少身,嬰兒和小女孩更是多得都令我忘了到底有多少人。”
“這個嬰兒或是小女孩,李師父如果紋過,一定會記得。”
“為什么?”
“因為李師父在她身上所紋的圖案很特別。”載思說:“特別到李師父一紋就會記得。
李起成臉上那頑皮的笑容忽然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神圣、尊貴的笑容,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驕傲。
“來找我紋身的,哪一個圖案不是特別的。”他說:“我紋過的特別圖案又何止千種?”
“我知道李師父紋身的圖案都是千奇百怪的。”載思笑著說:“不過這個圖案一定是李師父所紋過中最特別的一個。”
“哦?”李起成有點好奇。“什么圖案?”
“菊花。”載思說:“一朵菊花。”
“一朵菊花?”載思說:“在嬰孩或是小女孩左手臂上紋上一朵菊花。”
“菊花,菊花。”
李起成忽然大笑,笑聲中充滿了頑皮之意,他等到笑聲逐漸小了時,才開口:“菊花不錯,這的確是我一生中所紋過最特別的一個圖案。”李起成說:“它的圖案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我不想紋它,普通到對我來說,實在是一個很特別的圖案。”
“我就知道如果李師父紋過,一定會記得。”載思說:“不知李師父是否有紋過這種圖案。”
李起成忽然不笑了,他將目光透過窗子,落在東方一個遙遠的地方,他的眼神里突然露出種既迷惑,又甜蜜的表情。
他的人仿佛已沉入時空的回憶里。
載思也不打擾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喃喃的說:“任何人如果帶著這種圖案來找我紋身的話,我一定會一棒子將他打出去。”李起成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充滿了甜蜜。“只有她,只有她能叫我紋這種圖案。”
“她是誰?”載思有點緊張。
“我不但替她紋了,而且還很用心的紋了三天才完成。”
“她是誰?”載思又問一次。
“我本想再多紋幾天,只可惜這種圖案,三天已是到了極限了。”
李起成的人還沉醉在回憶里,載思注視他,忽然舉起右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在他的臉上一揮,就見李起成的人忽然醒了過來。
他的人雖然回過神了,但是臉上還殘留著甜蜜之意,可是卻用埋怨的眼光看著載思。
任何人在甜蜜的回憶中被打擾,都會用這種埋怨的眼光看著對方的,載思明白,所以他先用一種仿佛帶有歉意的笑容對著他,然后才又問“她是誰?”載思說:“這個帶著菊花圖案來的女人是誰?她要你將這個菊花紋在什么人身上?”
“我不知道。”
“不知道?”載思差點昏過去。
李起成說:“我不知道這個女人來自何方?又歸向何處?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不等載思開口,馬上又接著說:“我雖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的名字,但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載思在聽。
“在我紋這個圖案的三天中,她沒有一分一秒離開過我。”李起成用一種幾乎陶醉的聲音說:“雖然我明知道圖案完成后,她一定會離開我,一定會忘了我是誰,可是,我并不在乎。”
他忽然抬頭看著載思。“你知道這種感受嗎?你有過這種經歷嗎?”
“我知道。”載思說:“這種經歷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碰到的。”
“對。”李起成說:“所以我從來沒有后悔她對我所做的事。”
“她對你做了什么事?”李起成笑了笑,他緩緩抬起左手,注視著左手的手 載思也在看他的左手,這時才發覺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疤。
然后又聽見他在說:“她雖然在離去時,挑斷了我的左手筋,可是我并沒有恨她。”
“她毀了你的左手,你還是可以用右手紋身。”載思說。
“你難道不知道李家秘傳紋身技術,只有用左手才紋的出來嗎?”
“只能用左手?”
李起成說:“這其中的分別,并不是你們外人所能了解的。”
載思同意的點點頭,對于每家這種不傳之秘,一定都有他們獨特的道理存在,載思并不想知道,所以他馬上改口問:“她要你將這個圖案紋在什么人身上?”
“一個還未滿六個月的嬰兒。”
“是男?是女?”
“女的。”
“紋在什么地方?”
“左手臂上。”
載思的眼睛一亮:“你記得很清楚,是左手,不是右手?”
夠了,只要知道有這么一個女人曾帶過一個女嬰來紋過菊花的圖案,就已足夠了。
況且這個女人殘忍的挑斷了李起成的左手筋,居然還未令他生恨,足見這個女人一定長得很美,美得令人無法對她所作所為產生恨意。
花漫雪現在就已很美了,二十年前一定美得令人心醉,令人心碎!
對于這一趟的收獲,載思已經很滿足,他笑著告退,在將要走出門時,李起成忽然叫住了他。
“慢一點。”李起成說:“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
“什么事?”
“這件事對你也許沒什么重要,可是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謝謝。”載思說:“你忘了什么事?”
“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后死掉了!”
“什么?”載思急促的問:“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我說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后死掉了。”李起成又重復說一次。
“死了?”
“為什么會死?”
“一個還未滿六個月的嬰兒,怎么經得起這種折磨?”李起成說:“況且小孩子的抵抗力很弱,說不定是發炎而死的?”
“那個送嬰兒來的女人有沒有什么反應?”
“她只是看著嬰兒苦笑。”
“就這樣?”
李起成說:“不過她有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
“她說:‘這也許是天意吧!’。”
“就這一句?”
載思又沉思,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再抱嬰兒來讓你紋身?”
“左手都被挑斷了,又怎能再替人紋身呢?”李起成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