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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各方(三)

無線電子書    十州風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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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單是唐輕笑驚愕無比,隨著他的這一聲稱呼,何姒兒也轉過來看著旁邊這位老婦人,被震驚得張口結舌一時無語。

  天下間的老太太很多,但是在唐家堡,能當得起這一聲稱呼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唐家堡的掌舵人之一唐老太太。而這位唐老太太,絕對是天下間名聲最大,最高深莫測,最讓人敬畏的老太太。

  何姒兒不敢相信,這位看起來極為尋常,滿臉慈祥之色的老婦人就是聞名天下,足可止小兒夜啼的唐家堡的掌舵人之一”。但唐輕笑都已經認出來了,那就是絕不會錯。

  唐老太太笑了笑,抽了口煙,很是隨意地說:“今日天氣不錯,吃了飯出來散散步,剛好走到附近就來看看你們倆。”

  唐輕笑和何姒兒兩人沒有開口,雖然唐老太太說得就像是個來串門的農家老太太一樣,但她并不真的只是個農家老太太。

  老太太走上前去,看著唐輕笑之前一直對著發呆的那一把劍,眼神哀傷中回蕩著慈祥,就像看著個逝去的兒孫,她一直沉吟不語,只是不時將煙桿放在口中抽上一口,讓她的臉龐在青色的煙霧中顯得朦朧不清。

  半晌之后,唐老太太緩緩開口:“公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孫兒,雖然他不是我看著長大的得知他不在了,我很傷心我甚至不敢來看他留下的那把刀。但卻沒想到,如今連那把刀也再看不到了”

  唐輕笑不說話。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輕笑,你不用太自責,沒有人會怪你。”唐老太太沒有回頭。卻好像把唐輕笑的樣子和心中所想都看在眼中。“你也知道,我們唐家人要在這腥風血雨的江湖上立足就必須要付出代價。每一代唐家人死在爭斗廝殺,死在陰謀算計上的不知道有多少,死在我們手中的人更要多出上百倍。這是我們唐家自己做的孽。你的性子,你的遭遇,還有你哥的夭折都是這份殺孽孕育演化而成的。說到底,這是生為唐家人無法擺脫的結局。所以你不用太自責。”

  唐老太太拿起了那把劍仔細端詳,迎著半掩的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能清晰地看清楚劍柄劍身上其實都有無數細小繁復的紋路。乍一看好像道門的云紋符箓,卻又并不是,連著劍身組成一幅看不出具體的實際意義,卻給人一種莫名悸動的畫卷。既肅殺如寒冬般滅絕萬物。又帶著人道洪流般宏大而不可阻擋的意味。

  “聽說慧光和尚準備借用佛祖舍利之力變化成的是護持人道的殺之劍原來這便是我唐家的殺孽么”在吐出的煙氣中,唐老太太瞇著眼,好像在仔細感受著這紋路中的韻味,又好像在若有所思。

  “老太太,您信佛?”唐輕笑忍不住問。

  “你幾時見過唐家堡里有佛堂,幾時見過我不喝酒不吃肉了?”唐老太太一笑。這位老太太每餐必有酒肉,最喜歡的是回鍋肉魚香肘子糖醋魚,這些是唐家堡的人都知道的。相較之下,從不喝酒也只吃粗茶淡飯的唐老太爺卻有些像出家人。當然,他肯定不是。

  “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我自己感覺到的。最多只是我看到的感覺到的,有些和那些和尚的那一套有點類似罷了。”唐老太太走到唐輕笑面前,最后看了看手中的這把長劍,然后伸手遞給了唐輕笑,說:“其實這樣也好。以前這是你哥的刀,現在這就是你的劍了。”

  唐輕笑伸手接過長劍,看著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劍身怔怔地發呆。

  “你哥的刀終究是你哥的刀,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來走,自己的劍,再難揮動也只能由你自己來揮動。”唐老太太淡淡說。“我想如果你哥還在,也一定希望如此。他的路,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當年我便對老爺子說過,不用勉強公正這孩子去做什么,他不用勉強自己來做一個唐家人,他做好他自己便行了。老爺子也是這般認為的。雖然最后他還是承下了我們唐家的孽債,但我并不覺得這個決定錯了。”唐老太太伸手輕輕拍了拍唐輕笑的肩膀。“如今我也是這樣對你說,你覺得自己該怎樣去做就怎樣去做吧。這把劍雖然也是你哥留給你的,卻是你自己的劍了。”

  “好了。趁著這天氣好,我這老太婆還要去散散步曬曬太陽,也不妨礙你小兩口了。”

  唐老太太就真的像個來串門的老太太一樣,輕飄飄地說完就背著手下樓走了。只留下握著劍發呆的唐輕笑,和眉頭輕皺地看著他有些無所適從的何姒兒。

  怔怔地呆好一陣子,唐輕笑的手忽然一抖,手中的長劍舞出了一道黑紅色劍花,靈動深邃,卻又帶著點似乎是之前那一把厚重大刀留下的沉穩。

  霍拉一聲,迎著這道劍花的那面墻壁就在一瞬間解體崩塌了,外面燦爛明媚的陽光一下就全都照射了進來。

  何姒兒驚得張大了嘴。她的眼力不差,這面木墻雖然整個崩解,但其實并沒受到多大的沖擊,整棟閣樓也并沒受到任何多余出來的震動,這一劍中蘊含的勁力精細巧妙,運轉如意的境界,她就算是在南宮家,茅山派中精善劍法的長輩高人手中也沒見過。

  明媚的陽光灑在唐輕笑有些蒼白的臉上,好像也給他的表情添上了不少溫度和活力,他長長地出了口氣,轉過頭來看著何姒兒說:“不好意思,這幾日真是辛苦你了。”

  何姒兒不明白他為何忽然這樣說,只是一下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發酸,轉過頭去看向別處。

  仰頭瞇眼看了看外面的艷陽天。唐輕笑忽然說:“原來今天天氣真的不錯,不如我們也出去走走吧?”

  何姒兒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還是點頭:“好。”

  兩人就這樣走上了唐家堡的街,熙熙攘攘的行人車馬,沿街叫賣的小販,偶爾打打招呼的唐家人,還是和剛才一樣的風景,何姒兒心中卻有些不一樣了。兩人這樣并肩而行,好像真有幾分少年情侶的模樣。但是她想起大舅信中所說的,一時間又心亂如麻。

  “我沒什么朋友。從小到大,直至現在為止。可以說幾乎一個朋友也沒有。”唐輕笑忽然開口,像是閑聊一樣隨口說著。從那閣樓下來來到外面,他神情間的陰郁好像漸漸散去了,整個人的氣質也有了些變化。雖然依然顯得有些過于瘦弱。卻給人的感覺多了幾分活力和平易近人的親近感覺。那一把劍他找了把劍鞘裝上掛在腰間,看起來和一把尋常長劍倒沒有絲毫區別。

  何姒兒沒有開口,看了唐輕笑一眼就轉過來直視著前面,只是悄悄用心聽著。

  “唐家人是沒有朋友的。也不大有人敢和唐家人作朋友。要在這人吃人的江湖上站得高,站得穩,唐家人算計得太多,殺得太多。所以唐家人很難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不過在遇見我哥和夏道士之后。我才知道朋友是多么的難得。說起來,其實我哥也能算是我的朋友。只是我以前從不知道而已。”唐輕笑深吸一口氣。“而我哥被我連累害死了。夏道士已經算是我最后一個朋友了,所以我很在乎他,他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嗯。”何姒兒點點頭。對這突如其來的隨和感和親切感有些不知所措。

  “夏道士真是個很好,很難得的朋友。看起來有些市儈,但心中其實無牽無掛,不會真正去計較什么利害得失,一切盡隨本心。我很羨慕他,我自己身上背著的東西太多,放不下,我就只希望能看著他自由自在,去做他想做的事。當日他被徐正洲和他師傅救走,雖然你二舅被廢了奪天造化功,難以親自去追他們,但畢竟影衫衛勢大,我一直有些擔心,所以我這兩天才讓你替我去聽雨坊打探消息。”

  “嗯沒關系的”何姒兒埋著頭,吶吶地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當日她在景陽城廢墟上守著唐二爺,并沒有看到那一場波濤洶涌詭譎難辨的風波,不過后來從唐輕笑還有南宮無忌那里都知道了。“我大舅出來將二舅的計劃都停下了,以我大舅的脾氣,一定不會再派人去找夏道士的麻煩了”

  “南宮無極不會行鬼祟陰私手段,這點連我們唐家人都是信得過的。”唐輕笑點點頭。“龍虎山那邊一直沒什么異動吧,當時張元齡被嚇走,在沒想出應付辦法之前他應該不會在妄動,何況他自家后院正亂作一團。而夏道士只要去了瀛洲,天師教也鞭長莫及了。”

  “嗯。”何姒兒還是點頭。兩人這極為難得的聊天卻老是在說另外一個人,她心里覺得很奇怪,但除此之外好像又真沒什么好說的。還能說什么呢?

  “那對我們的婚約,你怎么想?”

  這話突然跳進耳朵里來,驚得何姒兒腦里空白了好一陣子,她愕然轉過頭來看著唐輕笑,卻發現唐輕笑并沒什么刻意的表情,一如剛才那樣隨口聊天。所幸這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唐家堡外一處稍微偏遠些的小路上,周圍并沒什么其他人。

  “你不是說你大舅將你二舅的一切計劃都停下了么?我想以你大舅的品性,不管以后是不是會和我們唐家堡合作,也不會勉強你用這種方式來維系和唐家堡的關系的。”

  “厄厄”何姒兒的臉一會兒變得通紅,一會兒又有些發白。

  “你自己好像努力在投入你二舅的計劃中來,但其實你是個沒什么多余心思計較的老實人,強要卷進這些交易中來是委屈你了。”唐輕笑看著何姒兒淡淡一笑。那一雙鋒銳如刀,冷艷如冰晶雕琢的蘭花的眉眼好像忽然也綻放了些暖意出來。“大家在一起有些時日,我也看得出你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是夏道士的朋友。我是夏道士的朋友,我們也算小半個朋友了。我不想委屈朋友。雖然身在世家,我們的婚事是由不得自己。但借著這個機會,我去和老太爺老太太說一說,應該也是可以取消的。所以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何姒兒的頭埋得快塞進自己的胸口了,脖子耳根處都是一片通紅。

  豫州,南宮家的老宅中,南宮無畏正在快步而行。

  若論財富。南宮家絕對是天下世家中最為富有的之一,但這處最根本的老宅卻還是一片不大,略顯陳舊和簡樸的小小莊園。

  南宮無畏剛剛頂替南宮無忌擔任影衫衛副指揮使的職位。這可說是天下間最有實權最有影響力的職位之一,但他現在快步行走在老宅中卻是盡量放輕了腳步,好像生怕驚擾了這宅院的清凈一樣,身旁連個隨從都不敢帶。臉上的神情也是謹慎中帶著忐忑。活脫脫就像個要去拜見師長的小孩子。

  宅院后的一塊田地里,南宮無畏看到了正在田間除草的南宮無極,遠處有幾個南宮家的小孩正在玩鬧,他也不敢上前說話,只是站在田邊等著。

  南宮無極看到了他,拍拍手就從田間走了出來,他一身粗布衣服,頭戴斗笠。滿手泥土草根,一眼看去和尋常老農無異。他對南宮無畏笑笑說:“怎么。又有什么事了么?”

  “姒兒丫頭來信了。不是給大哥的回信,而是直接送到我這里來的,只是托我向大哥轉告。”南宮無畏的神情微微有些尷尬。南宮無極寫信去給何姒兒他是知道的,但何姒兒居然不回信給這位南宮家主,反而將信交到他這里來。

  南宮無極好像并不奇怪,問:“姒兒丫頭說什么了?”

  “她說多謝大哥對她的關照愛護之心,只是她覺得我們在之前布置良多,現在又將神機堂拱手送到了唐家手上,更是需要有相應牽制的手段才行。而且婚約之事已達雙方家中知曉,臨時反悔實在是有傷大家的臉面總之便是說,她還是愿意嫁入唐家。”

  “哈哈哈哈”南宮無極大笑。“看來姒兒丫頭這婚事是你二哥是唯一不算做得太過的。果然是女生外向。你有空去向晉芝和四妹報個訊,讓他們知曉。”

  “是。”南宮無畏點頭,頓了頓又說:“還有張元齡送來書信,說是意欲私下來拜會大哥。”

  南宮無極淡淡回答:“我早不理事,不見外客,這種人看著也礙眼。”

  “也算是家事張元齡的嫡子張恒亮在荊州死了,他夫人得知此事后悲憤過度也病逝了。現在雖還在治喪,但他信中說是意欲將小洛扶正為夫人,立小洛之子為嫡子。只等喪期過完之后便來拜見大哥。”

  南宮無極冷冷一笑:“殺妻棄子也如此果斷,毫不拖泥帶水,這人固守荊南一地當個天師當真是可惜了人才。若為山賊土匪倒可成天下巨寇。”

  “那大哥見是不見呢?”

  南宮無極并不回答,只是問:“張御宏呢?聽說他受了重傷,被張元齡帶回龍虎山去了。可是傷重不治了么?”

  “沒有,御宏真人正在養傷,聽說性命是保住了,只是傷了靈臺丹田,一身修為恐怕是保不住幾分。”

  “可惜了”南宮無極長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想了想,再對南宮無畏說:“好吧,看在他還沒有對張御宏下手的份上,等有機會我可以見他一見。日后西狄那邊,說不得還要用上天師教之力。”

  “是,我會回信給他的。”

  南宮無極好像忽然想起來一樣,問:“對了,那個得了萬有真符,后來又被徐老頭和他師傅救走了的那個小道士如何了?”

  “他們在荊州用了點蒼派的船一路東行,在洛水城上了岸,應該要去瀛洲。”

  “去瀛洲?倒真是徐老頭的懶散性子”南宮無極點點頭。“可惜了。我倒有些想見那小道士和他師傅一面若是以后有機會,你幫我請一下他們或者我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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