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封山
··大乾與西狄的邊界向來不怎么分明。
··從冀雍二州一路向北之后便是一望無際的荒野和原始密林，即便是常年和大乾交戰的西狄各部，在這近乎無窮無盡的荒野密林中也只是各自占據著不大的區域，游牧漁獵為生，偶爾還相互交戰吞并，所以很多地方基本算是無主之地。
··但這其中也有著些甚至早在西狄大乾之前就確立駐扎下來的勢力，比如天火山。
··這是一座從稀稀拉拉的針葉林中突然拔地而起的高山，周圍并沒有與之相連的其他山脈，這座高達百丈的巨大高山就像突然從天而降般的直愣愣地就那樣立在地表之上，頂端凹陷終年散發出的濃煙和火光。
··連天火派的人都說不清楚他們占據這里有多少年了，總之遠在五行宗尚未分裂之前，這里便已是他們修煉火行道法和熔煉器具的地方，后來五行宗和魔教那一場綿延百年的爭斗打得天下震動，連朝代也隨之更替，魔教固然從此一蹶不振，五行宗也分裂成五派，再無之前鼎盛之十之一二的聲勢，無數精深道法和典籍流失。而分裂出的天火派也就從此將這天火山當做自家根基，綿延至今。
··一些從大乾或者是西狄各部落流落出來的人也曾聚居在這天火山下尋求庇護和躲避野獸，由此形成一個小小的村落，但是如今也只能依稀看到些木屋散落在林間空地，而人卻已經像大災之前的鳥獸一樣消失無蹤。
··越接近山頂，空氣中的那股硫磺味就越重，也越來越熱，汗水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從林莜燕的臉上匯聚成流，然后將唐輕笑的袖子全部浸濕，林莜燕側了側臉，卻發現唐輕笑似乎比她還熱，汗水如黃豆一樣密密麻麻地布滿額頭臉上，連胸腹間的衣衫都隱現水跡。
··“阿笑，是不是很熱？”林莜燕伸手將唐輕笑臉上的汗水擦去。這兩天過去，她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這股硫磺味和心中的那股陰影，也可能是越過了一個界限，反而安靜下來。
··唐輕笑不說話，只是笑了笑。看到這個笑容，林莜燕也笑了笑，這些天里他笑得很多，比這五年來她記得的都多，只是這些笑容似乎都有些奇怪，不是有些僵硬，就是有些神秘。但即便如此，看到他的笑，也是林莜燕這些天來的唯一慰藉。
··馬車停了下來，那個帶頭老者的聲音傳來：“到了，莜燕姑娘請下來吧。”
··當走出馬車外，林莜燕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原來他們現在已經站在了天火山的山頂上，旁邊不遠處是一個方圓里許的巨大的懸崖深坑，深坑底部火紅的巖漿正在不斷地翻涌，將難以形容的炙熱和濃煙蒸騰送上來，不時還有各色的火焰從各處地方涌出。這好似就是一個與現實無關，只剩下焦熱和火焰的地域。
··只是剛一從馬車出來，林莜燕就感覺自己的頭發和衣服在發出焦臭，皮膚也幾乎經受不住周圍的灼熱，看來那馬車上就有隔熱的符咒，那馬也是天火派自己培育的特殊牲畜，這才能在這地方呆下去。
··其他幾個老者都在馬車旁，那個從白石城中將他們接出來的老者手一揚，就有兩道紅光打在林莜燕和唐輕笑的身上，林莜燕頓時感覺周圍的灼熱減輕了不少，至少已經能夠承受得起了。
··老者這時候再說：“有這兩道符咒護身，可保兩位不受這里的尋常熱氣之害，但是也注意不要隨處走動的好。好了，莜燕姑娘，就請你隨我來吧，你外公已經等你很久了。那位小哥還是在原地等候吧。”
··“不行，我要阿笑陪我一起去。沒有阿笑我哪里也不去。”林莜燕幾乎是想都沒想就一下挽緊了旁邊唐輕笑的手。在這四處噴火的宛如煉獄一般的地方，這已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唐輕笑又笑了笑，一手輕挽住了林莜燕的手臂。
··老者想了想，好像也沒怎么感覺為難，就點了點頭：“那好吧。那兩位跟著我來吧，只是小心沿途之上莫要隨處亂動即可。”
··說完，老者便轉身朝一處巖洞中走了過去，唐輕笑牽著林莜燕跟在后面，沒走幾步，卻聽見后面轟的一聲，兩人回頭，只看見留在那里的一個老者揮手卷起一道數丈高下的火浪，將停在那里的馬車和馬一起扔進了那懸崖下的火山口中，火舌一卷，那馬車連同幾匹馬就連聲響都沒發出一點就徹底消失在巖漿中。
··林莜燕一看頓時急的叫出聲來：“他們...他們怎么把馬車燒了？那我們等會要怎么出去？”
··“放心，沒事的。”唐輕笑輕輕拍了拍林莜燕的肩膀，自己臉上的汗水卻出個不停。
··前方沿途的巖壁居然都在微微發出紅光，將帶路老者的身影照出來。這一路上并沒岔路，全是向下的臺階，周圍也沒別的聲音，只有巖漿緩緩流動的轟轟聲，林莜燕的指甲幾乎都全部抓進唐輕笑的肉里去，而唐輕笑似乎也并沒有什么感覺，只是拉著雙腳幾乎都不能挪動的林莜燕跟住前面的老者。
··在兩人的感覺中似乎這甬道足足走了又幾十里一樣，但是當前面終于出現出口，走出這甬道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已經來到了那火山口中，帶路的老者正站在前方一個小小的平臺上，下方數丈之處就是翻滾著的火紅巖漿。
··“你們兩人站在那里即可。”老者對站在甬道口處的兩人揮了揮手，隨機轉身對下方的熔巖湖泊說：“宗主，莜燕姑娘已經帶到了。”
··“知道了。辛苦了。”一個低沉之極的聲音從下方巖漿中隱隱傳來。
··隨著這巖漿下傳來的聲音，這火山口中的巖漿開始微微翻滾起來，連兩人腳下的巖壁都在微微抖動，似乎有一只孕育在這火山深處的洪荒巨獸正要出世。慢慢的，那最中心處濃稠的巖漿居然變得像煮開的開水一樣翻滾得四處飛濺，連外面的平臺都沾上了不少飛濺來的巖漿，只是那老者身上不時有火焰卷出，將飛濺來的巖漿全數擋住。
··林莜燕的臉色已經嚇得蒼白，唐輕笑臉色雖然還掛著一絲微笑，但額角的汗水已經匯成了小溪。
··終于，一團明黃色的火焰從沸騰的巖漿中飛起，停在半空中慢慢舒展開來。這團明黃色的人形火焰展開之后，路出在中間的則是一朵朱紅色的奇異小火苗。說來奇怪，這火苗很小，小得仿佛只是一只蠟燭上的燈焰一般，出了顏色略微怪異些似乎并沒有什么特異之處，但在這滿天火焰，滿地熔巖的火焰地獄中一出現，立刻就把林莜燕的眼光吸引了過去，而且她更有種古怪的感覺，好像只有這一點火才是真正的火，其他剛才還給她無盡壓迫和恐懼的巖漿不過只是些虛張聲勢的幻象罷了。
··唐輕笑當然也看到了這一點朱紅色的火焰，在看到的一瞬間，他的眼鏡爆出的光彩幾乎能和這火焰比肩，但馬上隨即又沉寂下去了。
··這朱紅色的奇異小火焰只是一現，隨即又向下無聲無息地沉沒到巖漿中去，翻滾著的巖漿也平息下來，只剩半空中那團明黃色的火焰不斷扭曲著形狀，同時也朝平臺這邊漂浮過來。當落到平臺上的時候，這團火焰已經變作一個白發紅袍的老人。
··“莜燕，你長這么大了，這些年我很想你啊。”這火焰化作的老人一落到平臺上，就直接走到了林莜燕的面前，露出一個很慈祥的笑容來。
··“你..你..是你”林莜燕長大了嘴，滿臉的愕然，顯然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老人。
··“對。是我。我就是你外公。你沒想到吧。”這老人點了點頭，眼中滿是慈祥之意。
··“宗主，可以封山了么？”這時候，旁邊那引他們下來的老者開口問。
··“封山吧。”老人點點頭，眼光一點都沒從林莜燕身上挪開。
··當天火山終于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奪寶盟的眾人頓時隱隱不住的騷動起來，不少人面帶興奮之色，似乎終于看見那三十萬兩黃金的頭緒了。
··在隊伍中的唐公正卻是皺了皺眉頭。看起來和這群人一起終究還真是沒辦法追上那載著林莜燕和唐輕笑的馬車，只能是直接去天火派登門拜訪了。
··“好像有古怪。”旁邊的小夏突然皺了皺眉，埋頭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遠處的天火山。“不是說還有二十來天才是祭煉那朱雀靈火的日子么？”
··這時候隊伍中一個中年道人策馬趕到了隊伍最前方的石道人身邊，低聲對石道人說了幾句之后，石道人舉起了手，一個灌注了內勁的聲音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都停下了。”
··當眾人都策馬停下之后，才發現地面正在微微地抖動，然后天地間驟然一亮，所有人都能看到遠處天火山頂一道通天的耀眼火柱噴涌而出。
··“火山噴發了？”不少人失聲大叫。但是旋即他們就看到那噴出的火柱并沒四散飛濺開去，而是不斷朝四周彌漫，然后落下將天火山團團包圍住。短短幾息之后，天火山就再也看不見了，原本的位置上只剩一個不斷旋轉的巨大火球。片刻之后，轟隆隆的聲音才傳到眾人的耳朵里來，天空中的云層也被這下方火焰所沖散，地面微微顫抖，縱使還隔著幾十里，也被這足足將那整個山都包裹起來的火球帶來的余波所波及到。
··“這是怎么回事？”唐公正皺眉低聲問。
··“...不知道是什么大陣，總之是好龐大的火元之力，連這片土地的地靈之氣都被扯動朝那里匯去，比我當年在荊州分舵看到的那個天地熔爐大陣還厲害...”小夏看了眼不遠處的石道人，還有奪寶盟的其他幾位盟主，低聲回答。“不過他們應該知道些底細...”
··果然，這幾人似乎并沒有顯得太過驚訝，石道人的聲音再度換來：“大家無須擔心。這不過是那天火山從數百年前繼承下來的護山大陣，看似驚人，也不過就是個能起火的烏龜殼罷了，能守不能攻。
··而且既然用出了這陣法，說明他們已不打算再出來，我們只需在外面守株待兔，等著那天火宗主不自量力地去祭煉靈火，將自己燒得魂飛魄散就好了。”
··“果然是有備而來的。”唐公正點了點頭，想了想。“看來還真的是要好好請教那黃山劍仙一番了...”
··當走到近前的時候，奪寶盟里之前那些還有些興奮的人早已面色如土。在這個方圓足足有數里的巨大火球之下，人也不過就是螻蟻一般，就算這兩千來人也不過只是多一些的螞蟻罷了。那巨大火球只需要一個滾動，就能將這一堆螞蟻碾壓焚燒得灰都留不下。這情狀幾乎仿佛天地之威，只是看到，就讓人直覺地感到是人力無從抗拒的莫大力量。
··但是說來奇怪，明明是如此驚天動地的景象，知道走到這么近的地方，卻也沒有感到什么太過炙熱。在那巨大火球上，仔細看就能看出有無數火焰匯聚的火流在上交匯流動，看似雜亂無章，卻又渾然天成，顯得這火球整體都在旋轉，卻無論怎么看卻都無法分辨出這火球的旋轉方向，而這火球分明就是以這種玄妙之極的方式將所有的熱力都鎖在其中。
··也多虧奪寶盟的幾位盟主并沒有怎么慌亂，他們手下的門人弟子也勉強能夠跟上，一起在離那巨大火球里許多的地方駐扎下來。自然有手下弟子們分配指揮，該砍樹的砍樹，該去找水覓食的找水覓食，看起來竟然就真的打算在這里駐扎下來。
··載著明月和白金鳳的大雕降落下來，白金鳳的臉色已有些發白，也許在上空更能看清這宛如天地奇觀般的景象，她有些焦急地問唐公正：“唐家阿哥，那些燒火道人他們能用這么厲害的法術，你還是要去找他們么？”
··“一定要。”唐公正淡淡回答，旋即又馬上笑了笑，說：“金鳳姑娘不用太過擔心，去找他們，又不是一定要和他們動架。”
··“你也一定要去了。”明月也是皺眉看著小夏。“夏道士，你明明是個很聰明的人，為什么總做傻事？”
··小夏苦笑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那我盡量將這傻事做得聰明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