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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劍動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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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如刀,云層厚重,渤海之濱,更是風濤險惡,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黑壓壓一片,浪濤卷上巖石,有如潑墨一般。忽然間,一根船桅被浪頭打上了巖石:啪的立刻折為數段,浪頭落下時,海水中駭然竟似有對銳利之眼神閃了一閃,等到第二個浪頭卷起、落下,這雙眼神已離岸近了兩尺,已可隱約看到他的面容。如此風浪,如此寒夜,若說海浪中竟會走出個人來,當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之事,但十數個浪頭打過,卻果真有條人影,一步步走上了巖石邊的沙灘。

  霹雷一聲,濃云中電光一閃,只見這人影亂發披肩,半掩面目;雙手緊握著一柄長達六尺的奇形烏鞘長劍,掌背青筋暴現,似是他寧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愿將此劍放松片刻,而瞧此情況,他顯見是在船毀之后,手握鐵劍為杖,自海底一步步走了上來,那如山之海浪,競也打不退他。只見他上岸又走了幾步,身子便撲地倒下,但他在倒下剎那之前,身子仍然如槍一般挺得筆直,目光也仍然厲如閃電!

  長夜漸逝,云層漸薄,曙色降臨沙灘上沉睡之人,忽然翻身,躍起,左掌又復緊握長劍,動作之輕靈迅快,筆墨難以描敘,但他卻絕不肯多浪費一絲氣力,身子乍一站直,全身肌肉立刻松弛,他身子看來并不強壯,但由頭至躇,俱都配合得恰到好處,絕無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膚,懼已曬成了古銅顏色,驟眼望去,恰似一尊鋼鐵雕成的人像,雙肩沉重,鼻直如削,年紀看來似在三十左右,卻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他衣衫還未干透,全身俱是沙土泥垢,但他卻絕不伸手拍打,只是自懷中貼肉處取出只油布包袱,包袱里有頁描畫極為詳細的地圖,還有本寫滿人名地名的絹冊,他凝神瞧了半晌,口中喃喃道:嶗山…飛鶴門…青鶴柳松…藏過包袱,抓起長劍,放步向西而去,看似走得極慢,但霎眼間便已去遠,沙灘上留下一行長長足印,每只足印之間,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來量,也無這般準確。

  魯東武林大豪青鶴柳松,成名垂四卜年,化鶴掌、鶴爪十七抓、鶴羽針,號稱三絕,自立飛鶴門以來,隱然已是一派宗主之身份,嶗山足下之柳宅,更是院字深沉,門庭高闊。

  黃昏時,突見一人自東而來,一身麻布白衣,齊眉勒著一條白麻布帶,長發披散,背負六尺長劍,正是那自海浪中現身之怪客,他不知何以換了一身衣衫,但腳步每踩一步,仍是一尺七寸。

  他不急不緩走上柳宅門前石階,那兩扇未漆大門雖已緊閉,他卻似末瞧見,一步步走過去,突然身子一欺,只聽勃的一聲,他身子已走入門里,那扇黑漆大門,卻已多了個人形的破洞,一片木板拍的落下,他舉步踏過木板,面色絕無絲毫變化,生像那扇門本是紙扎而成,任何人都可穿門走過似的。

  但門里樹下幾條大漢,見了此等情況,卻不禁駭極而呼,白袍人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一步步走過去,一字字緩緩道:柳松在哪里叫他出來!語聲清楚準確,但聽來卻似有種說不出的生硬怪異味道。此刻日色已落,朦朦朧朧的光芒,映著他銅像股的身子,披散之長發,和那冰冷的面色,閃電般目光,更是奇詭恐怖,無與倫比,眾人只覺喉間咯咯作響,卻再也呼不出聲來,突然一齊轉身,放足奔走。這些人俱是飛鶴門下高手,平日俱將流血爭殺,視作家常便飯,如今竟被人駭得轉身飛逃,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突聽一聲大賜:什么事如此驚惶喝聲有如洪鐘,震得人耳鼓嗡嗡直響,一個身穿錦袍,滿頭白發的老人,大步自前廳定出,眾人面如土色,顫聲道:師…師傅,你瞧那…那廝不知是人是鬼白發老人皺眉噸道:胡說!但目光瞧見那白袍人詭異之神情,心下也不覺大吃一驚,當下抱拳道:朋友是誰有何來意這兩句話說得更是中氣充沛,震人耳鼓,顯見有向來人示威之意。

  哪知白袍人卻仍似沒有聽到,一步步走過來,直走到老人面前,道:柳松就是你老人道:不錯!白袍人道:好,取出兵刃動手1青鶴柳松果了一呆,道:朋友與柳某有何仇怨白袍人道:沒有!柳松道:你我素不相識,又無仇怨,為何要動手白袍人道:誰叫你是成名的武師柳松又是一呆,道:莫非只要是武林中成名人物,你就要和他動手不成白袍人嘴角突然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緩緩道:不錯,向天下武林名人挑戰,便是我此番東來之意!他語聲本極怪異,再加那奇詭的笑容,更是駭人。

  青鶴柳松只聽得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卻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要向天下豪杰挑戰,朋友你…你莫非是在玩笑么只見那白袍人冷冰冰的面容,絕無絲毫表情,比銅像還要生冷堅硬,柳松突覺心頭寒意更重,于笑了數聲,便再也笑不出來。白袍人一字字道:快動手!柳松環顧一眼,飛鶴門下弟子,多已趕來,數十雙眼睛,都睜大了在瞧,柳松知道今日是非動手不可的了,雙掌一拍,立刻有人送來一雙形如鶴爪、烏光閃閃的外門兵刃,大致看來,與閩南派所使之雞爪鐮顯為近似,卻又另有妙用。

  青鶴柳松一生與人爭殺不知凡幾,更不知有多少人喪生在他這鶴爪十七抓下,但此刻他手掌觸及這雙冰冷堅硬的兵刃,指尖竟不由自主微微顫抖,這更非他這般武林名家應有之現象。柳松振起精神,暗道一聲:好沒來由!雙爪相交,擋的一聲,左爪在下,右爪在上,架起十字式'',沉聲道:柳菜這一雙鶴爪,除了十七抓招式變化外、內藏鶴羽針,兼打人身穴道,你要留意了!他先行點破自家兵刃妙用,絲毫不肯偷占便宜,簡簡單單一招十字式''架起,更是神克氣足,進可攻,退可守,果然無愧巨匠身份!

  白袍人冷冷道:聞得中原武林,近年又添了一十三種奇門兵刃,不意我東來首戰,便遇著了其中之一。柳松大喝道:請教!招式突然一變,左爪在先,右爪在后,雙爪平持當胸,身形立刻游走!但見他雙腿半曲半伸,雙爪如封如攻,矯健靈活之態,竟較仙鶴更勝一籌。

  但無論他身形如何變化,白袍人只是卓立中央,絲毫不動,非但長劍未曾出鞘,眼簾競也垂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青鶴柳松身形游走十圈,心里已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出手,但見了白袍人神情,這一招竟是不敢擊出1月色漸暗,映得白袍人身影更是凄清恐怖,雖在秋冬之交,柳松額角之上,競已布滿汗珠,旁觀之弟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一顆心幾乎躍出腔來。忽然間,只聽柳松一聲長嘯,亮如鶴晚長空,掌中一雙鶴爪,化為兩道烏光,盤旋靈動,一招七式,分打白袍人肩頭、腕肘、前胸、后背九處大穴,正是鶴爪十七抓中攻勢最最凌厲的一招云鶴搏龍。

  飛鶴弟子素知這一招戰無不勝,勢不可當,方待喝采,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突有一道青光騰霄而起,兩人身形一合即分,青鶴柳松凌空一個轉身,遠退七尺,筆直落了下去,雙足似已插入土中,白袍人仍是直立不動,神色不變,只是背后六尺長劍已然出鞘,劍尖斜指柳松,卻有一滴滴鮮血,自劍尖緩緩滴落,四五滴鮮血落在地上。青鶴柳松身子突然仰天跌倒,幽凄夜色中,但見他雙睛怒凸,一道血曰,自眉心劃過鼻尖、仁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不偏不倚,恰在中央,入肉幾達一寸,服見便是神仙,也難救得活他!

  飛鶴弟子眼見掌門人在對方一劍之下便已喪生,而數十雙眼睛竟無一人看出別人這一劍是如何出手的,駭極之下,競忘了驚呼,也不知動彈,過了半晌,只見那白袍人劍尖緩緩垂下,劍上已無一滴鮮血,六尺劍身,似是一泓秋水。

  白袍人比青鋒還要銳利的目光,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目中滿帶不屑之意,似是在說:你們這些人,還不配我出手1轉過身子,向門外走去,與走進來時腳步絲毫沒有兩樣!

  突聽一人厲喝道:惡…惡賊,還我師傅命來!此人乃是飛鶴門下弟子,心里雖然害怕,卻又怎能容得這殺師的大仇人大模大樣走出門去,只是喝聲仍不免有些顫抖,腳步也有些跟跪。

  四個武功較強,膽量較大的弟子,也隨他一齊追去,五個人眼都紅了,呼呼呼幾拳,前后左右,沒頭沒腦的向那白袍人擊去!

  這幾人雖非一流高手,但功力不弱,幾拳擊將出去,風聲虎虎,力道不可輕視,哪知白袍人頭也不回,長劍反手挑出,只見驚虹般劍光閃了幾閃,一聲慘呼,五個人一個個仰天跌倒,眉心正中一條血口,直下胸膛,白袍人出劍雖有先后,但神速無鑄,一劍似已化為五劍,五個人競似同時受傷,同時慘呼,是以聽來只有一聲,飛鶴弟子驚極駭極,齊地咬牙追出!

只見那白袍人仍在一步一步購定著,但身形已遠在十余丈外,一連串鮮血,隨著他足跡灑落,眾人只覺心膽皆喪,雙膝發軟,哪里還敢再追  白袍人頭也不回,走出一里開外,又自取出地圖絹冊,瞧了幾眼,喃喃道:十月初七,青鶴柳松,十月初八,雙環趙士鴻,十月初九,八仙劍李青風,十月初十,八手鏢金大非,十月十一,便是濟南白三空的死期了!一陣寒風歐過,風中突然簌簌落下雨來,似是蒼天也在為這一場江湖浩劫哀悼。

  十月十一日,濟南府天色陰暝,將雨末雨,數十條被麻帶孝的大漢,押著四輛靈車,四口棺木,自東而來,穿過長街,走到一座極為寬闊的宅院前。八條黑衣大漢,早已敞開大門,垂直而迎,神氣懼是十分沉重悲鋤,大漢側抬著棺木,走了進去,只見一個身材顧長,身穿黑絲長衫,額下五柳長須,像貌十分清奇的老人,不言不語,垂手肅立在廳前石階上。

  數十條披麻帶孝的漢子,一見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壓壓跪滿了一地,紛紛哀聲道:白老前輩,請瞧在昔日交情份上,為家師復仇。黑袍老人面沉如水,緩緩走下石階,隨手一揮,立刻有人掀起了四口棺蓋,棺木中躺著四具老人的尸身,俱都面目猙獰,雙睛怒凸,顯見臨死前充滿悲憤驚恐,致死的傷勢,也是完全一模一樣——眉心之間,一道血口,直下胸腹。黑抱老人道:關起大門,八弟子在外守護。八條精悍少年,腰佩長劍,齊聲恭應,搶出門去,黑漆的大門,立刻緊緊關起。黑袍老人背負雙手,在院中緩緩蹬了幾圈,仰天長嘆道:青鶴柳松、雙環趙士鴻、八仙劍李青風、八手鏢金大非競會在四日間一齊道了別人毒手,唉…唉…此事若非眼見,誰能相信誰能相信這黑袍老人正是山東省武林盟主,清平劍容白三空,拳劍無敵,與青鶴柳松等人,懼是過命的交情,是以柳松、趙士鴻等人身死之后,門下弟子,立刻護靈前來,求他為亡師復仇。

  只聽眾口紛紛,說的都是那白袍怪容容顏之玲漠,行事之怪異,劍法之驚人,除了飛鶴門弟子還聽他說過幾句話外,別的人僅只聽他說過:你是否某某'動手!這幾個字,更末見過他面生有任何一絲表情,除了與人動手,一心取勝外,世上別的任何事,他似乎都未放在心上。

  清平劍客越聽面色越是沉重,仰天自問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這是什么武功什么武功這時守護在門外的八大弟子,已瞧見長街盡頭有個白袍人一步步走來,八人心頭一跳,交換了個眼色,再回頭,白袍人已在面前,冷電般目光一掃,已將八個人從頭到腳瞧了一遍,道:去叫白三空出來!他絕不肯無益浪費一絲真力,是以乎日行路,不施輕功,平日說話,更不貫注內力,清平門下八弟子怎知此理,聽他語聲中氣并不充沛,只道他劍法縱強,內力卻不強,心下不禁忖道:以我八人之力,莫非還不能勝他八個人同樣的心思想法,又自對望一眼,大弟子莫不屈冷冷道:朋友要見家師,得先闖過我兄弟這一關!語聲未了,嗆啷幾聲清響,八柄長劍已自出鞘,這八人非但拔劍奇迅,動作更是整齊劃一,但見青芒閃動,如墻如網,一般江湖豪杰,見了他師兄弟這一手拔劍的功夫,已將色變!

  白袍人目中卻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后退幾步,只見劍光一閃,立刻回鞘,拔劍、揮劍、插劍,三個動作一要眼已完成。等到清平門八弟子定睛去瞧時,他手中已多了段枯枝,原來他方才一拔劍,便已削下這段枯枝,只聽他緩緩道:拿去給你師傅瞧!轉身遠遠走開,經到樹下一方青石上,不言不動,似已入定。

  八人面面相覷,心里俱都莫名其妙,莫不屈拾起那段枯枝,道:這…這算什么!二弟子金不畏道:莫非這廝怕了咱們此人身高八尺,背闊三停,是條不折不扣的莽漢,三弟子公孫不智沉吟道:此事絕不簡單,咱們不如先去面稟師父!此人身形瘦小,最工心計,白三空為他取名不智之意,便是要他為人多往寬厚處想,少動些心智。

  莫不屈瞧了那白袍人一眼,額首道:正該拿去給師父瞧瞧。拍門閃身而入,自三空一瞧他神色,便知白袍怪容到了,面容驟然一變,道:在哪里莫不屈道:在外面,他不敢與弟子們動手,又不敢闖進來,卻削了段枯枝,要弟子拿來給師父瞧。白三空雙眉緊皺,接過枯枝,起先隨意瞧了幾眼,然后目光突然瞬出不瞬地凝注在那枯枝切口上,競看得呆住了。

  莫不屈見他師父面上忽而微笑,似是深有會心,十分贊賞,忽而凝重,似是心頭恐懼,不能自已,到后來手掌竟微微顫抖起來。莫不屈越看越奇怪,忍不住道:師父可要弟子們去將他打發了白三空面色一沉,怒道:你八個人想要送死么莫不屈道:但…自三空道:他是不屑與你等動手,否則你八人此刻焉有命在莫不屈垂頭不敢說話,心里卻甚是不服。白三空嘆道:枉你學武多年,還是這樣有眼無珠,去,去喚你師弟們進來。莫不屈囁嚅著道:但那廝…白三空怒道:他若要進來,你們誰攔得住他既在相候,便莫要怕他闖進來…敞開大門…莫不屈怎敢不聽,當下敞開大門,將七弟子一齊喚入。那白袍人卻仍不言不動,坐在樹下,嘴角邊輕蔑之色越來越是濃重。

  白三空走入內堂,提筆寫了封書信,將那段枯枝,也封在信中,八大弟子守候在旁,但見他們的師父,面色更見沉重黯然,手持信封,默然良久,門外天色漸黯,一條黑衣大漢躡手躡足,掌燈而入。

  燈火閃動,白三空向八大弟子各各瞧了一眼,突然叱道:跪下!八大弟子呆了一呆,跪滿一地。

  白三空道:本門第三戒是什么自三空門下戒律精嚴,眾弟子想也不想,齊聲道:師令如山,違者天誅!自三空沉聲道:今日一戰,為師無論生死勝負,你等都萬萬不可出手!眾弟子嘩然,紛紛道:但你老人家…白三空怒噸一聲,壓下了眾弟子之言,道:此乃師令,違者天誅!你們還要說什么八大弟子齊地垂首,不敢則聲。白三空道:為師今日若是戰死,自不顧以下七人,可分別往投少林、武當、蛾眉、點蒼、峻峭、華山、淮陽七大門派,這七派掌門人,與為師俱有友誼,必將收容你等,你七人只要專心學武,別的事都可不必去管,只有你…唉!他目光轉向八弟子中最幼一人胡不愁,嘆道:只有你卻是責任重大,此后只怕極少安寧之日,如此重任,不知你可承擔得了胡不愁道:弟子盡力去做…只見他頭大身短,額角開闊,面上縱然未笑,也帶著幾分笑意,一張嘴平日吃飯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在白門八大弟子中,看來本最無用,莫不屈等七人見到師父竟將最重的責任交托于他,懼是憤憤不平。

  莫不屈忍不住道:師父若有重任,不妨交給弟子或是公孫三弟…白三空面色一沉,叱道:這里沒有你說話之地,退開去!將手中信封交給胡不愁,沉聲道:今日為師若敗,你速至后院,將寶兒帶走,尋著這信封上所寫之地,將寶兒與書信一齊交給收信的人,再聽他吩咐。胡不愁看也不看,將信封收在懷里,道:是!白三空面色稍和,道:到了地頭,無論見著什么奇怪的事,都莫要吃驚…唉,其實你此刻已可去了!再也不瞧眾弟子一眼,自案頭取起佩劍,大步而出,走過那四具棺木時,腳步微頓,伸手在棺蓋上輕輕撫摸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咄!武人本應戰死,生死有何足懼1大笑聲中,他三腳兩步走到那白袍人面前,道:閣下為了研究武學大道,不惜殺人,在下為了武學大道,不借戰死,殊途而同歸,你我本是同路人,今日你縱然將我殺死,我也不怪你!白袍人緩緩站起身來,突然躬身行了一札。白三空奇道:閣下何故多禮白袍人面無表情,道:你是我東來所遇第一個真正武人,理合行札。白三空肅然道:多謝!白袍人道:動手!白三空嗆的拔出青鋒,左手握住劍鞘,右手挑起劍尖,道:請!這一聲請字出口,廣場上剎時變為死寂,雖有百余人一旁圍觀,但連根繡花針跌落地上都可聽見。

  只見清平劍客左手捏訣,右手持劍,誠心正意,凝目看劍尖,突然平平一劍削了出去!

  柳松、趙士鴻等人之門下,眼見自己師父與這白袍人動手時,俱是繞著白袍人盤旋急走許多盤之后,方自出手,此刻眾人見到白三空身子不動,這么快便削出一劍,劍招耳是如此平庸,絲毫不見奇詭之處,眾人都不覺大吃一驚,只覺白袍人長劍一閃,白三空便要尸橫就地。

  哪知白袍人見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競末乘隙還擊,反而后退一步。清平劍容腳步微錯,青鋒回旋,劍身不住顫動,又是平平一劍劃出,白袍人身子一側,又自后退一步,白三空接連兩劍,招式大同小異,攻勢既不猛烈,守勢亦不嚴密,下半身更是空門大露,但白袍人竟被逼得后退兩步。柳松等人的弟子見了,懼都驚奇交集,暗道:我師父使出那等絕招,仍不免一招之下斃命,清平劍客看來如此平庸的招式,為何反能將這白袍怪物逼退他們自不知道,白三空第一招使的是青萍劍的起手式,第二招使的是鴛鴦派起手式,一連兩劍,使的俱是別人劍派中的起手式,已是大背武學原理之事,何況青萍、鴛鴦兩派的劍法,昔日本是夫妻兩人同創,起手一式,俱是舉案齊眉,以示夫妻相敬之意。

  這兩招舉案齊眉,攻守本都不佳,但顧名思義,自將眉心一帶護守得十分嚴密,清平劍客白三空與人交手經驗極豐,使出這兩招來,正是為了要對付白袍人自眉心劃下的一劍。此刻他見白袍人連退兩步,精神不覺一振,青鋒暴長,光芒流動,第三劍乘勢擊出。

  白三空劍法本以清麗流動見長,這一劍正是他得意之劍法,端的清麗絕俗,流采照人,雖然仍以護守眉心為主,但招式間已藏有極為凌厲的攻勢,迫得白袍人連綿不絕的后退,眾人但覺眼前一亮,震天價喝起彩來。

  哪知四下彩聲方起,突有一縷奪目的光華,自白袍人身后直刺而出,但聽嗆的一聲輕響,聲如龍吟,接著,一溜青光,斜刺飛出,奪的刺入枯樹干中,竟是半截青鋒,而白三空掌中劍亦已剩下半截,身形跟跪后退幾步,慘笑道:好…好劍…法字尚未出口,仰天跌倒,眉心鮮血泊然,白袍人掌中六尺長劍,劍尖仍在不住輕顫,鮮血一連串滴下,他冷摸的目光,凝注著自劍尖滴落的鮮血,披散的長發,在風中飛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蕭索,而天地肅殺,四野寒意也似更重了。

  眾人被驚得呆了中晌,這才呼喊出聲,莫不屈等七弟子,狂呼著撲在白三空倒下的身子邊,遠遠一聲雁唳,其聲斷腸,胡不愁卻已遠遠跪下,向他師父的尸身,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雙目中眼淚轉了幾轉,反手一抹淚痕,頭也不回地奔入門去,哭聲與驚呼便被一齊隔在門外。

  白府庭院深沉,前面的動靜,根本未曾傳入后院。

  后園一株梧桐樹下的短榻上,躺著個十一二歲的錦衣童子,正瞪著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書,身旁放著盤果子,他也忘了去吃。胡不愁大步奔入,背后已多了個包袱,目光一掃,瞧見了看書的童子,喚道:寶兒…他一連晚了三聲,但那童子看得出神,連一聲也末聽聞胡不愁暗嘆一聲,定過去提起他膀子,那童子這才抬起眼來,皺著眉道:人家正在看書,你來吵什么還是快去練你的武去吧!他滿面俱是童稚之氣,說話卻是老氣橫秋,似是比胡不愁還要大上幾歲。胡不愁柔聲道:你外公要我陪你出去玩玩,你還不高興原來這童子正是白三空愛女白曼莎的獨生子方寶兒,白曼莎與方師俠夫婦俠蹤浪跡天下,寶兒自幼便被寄養在外祖家里,如是別的童子聽見出去游玩,誰不雀躍歡喜但方寶兒卻播了搖頭,道:我不去!仍是在垂首看書。

  胡不愁知他性子倔強,而且千奇百怪,什么事都做得出,誰想強迫他去做不愿做的事,準是自討苦吃,當下目光一轉,道:古人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莫非只想做個讀死書的書呆子否則就該出去開開眼界。寶兒抬頭想了一想,道:這話也有道理,好,我跟你去,但總得先去收拾才能走呀!胡不愁怕他年紀太小,驟逢慘變,會禁受不住,當下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走就走,只有婆婆媽媽的人,才會去收拾東西!寶兒漲紅了臉,道:走就走。將書收進懷里,一躍而下,道:只要你敢去的地方,我就敢去!胡不愁笑道:這才是男人模樣,好,隨我來。兩人開了后門走出,胡不愁雖然滿心恐懼,但面上仍是嘻嘻哈哈與寶兒說笑。此時雖然秋高氣爽,但兩人走了一里路,寶兒已是滿頭大汗,忽然停下腳步,正色道:大頭叔叔,我看你真有些小孩子脾氣,做事只顧自己,不顧別人,就不知道別人文質彬彬,不能像你們走得那么快么胡不愁聽他老氣橫秋的教訓自己,心里非但不覺可笑,反而大生憐惜之意,暗嘆付道:這孩子父母不知去向,唯一的親人外公又…唉,我若不照顧他,誰照顧當下指著前面一處茶棚柔聲道:你若累了,咱們就去那邊歇歇。寶兒笑道:這話你早該說了。到了茶棚,胡不愁這才自懷中取出書信,到棚外去瞧,信封上簡簡單單寫著四個字:不愁拆閱信的內容是:

  字渝不愁,汝閱信之際,為師想必已遭毒手,為師一觀白衣人劍削枯枝之切口,已知此人劍法不但高越為師數倍,當今武林中亦無其人之敵手,而此人這番東來,以戰遍天下高手為志,觀其劍法之辛辣狠毒,其心中似有滿腔怨毒,對任何人下手絕不留情,中原武林中若無人戰勝于他,勢將不知有多少高手喪生于他之劍下,浩劫將臨,為師實不能臨陣脫逃,已決心以身殉武,但卻又不能不為天下武林同道,設法將此一浩劫消洱于無形,是以唯有令你即赴東海之濱,沿海觀望,只要尋著一艘以五色錦緞為帆之巨船,汝縱不擇任何手段,亦需設法上船,將封內之枯枝面交船上主人,那人必將有話問你,汝需立刻以實情相告,不得有半字虛言,然后觀等回音,五色帆船主為天下唯一有望制服白袍人之人,是以此舉實乃挽救武林命運之唯一途徑,汝必須謹慎小心,達成任務,切記切記1字跡端正秀麗,雖在那般生死關頭之下,但白三空卻仍寫得工工整整,一筆不茍,只有最屬一個記字之最后一挑,才見敗筆,可見清平劍客之涵養功夫,的確遠非常人能及。

  胡不愁見到這熟悉的字跡,想到那親切的面容,睹物思人,更是悲思如涌,不能自已,看到以身殉武四字,心頭但覺一陣熱血上涌,眼前更是一片模糊,突聽方寶兒在身后道:你難道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坐著喝杯茶么唉,練武的人,真是糟糕!胡不愁勉強忍任眼淚,轉身強笑道:練武的人,有何糟糕方寶兒充滿稚氣的面容,突然泛起一種成人的悲哀,垂首不再說話。胡不愁皺眉道:瞧你的模樣,難道真的一輩子都不想學武了這卻究竟是為了什么方寶兒嘆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懂的,咱們走吧!胡不愁暗嘆付道:事已至此,只怕你不學武也不成了。當下分辨方向,直奔東海之濱,時已入冬,路途遙遠,行程本已非易,何況胡不愁走得匆忙,怎會帶得有充足的盤纏,走了十余日,囊中所余已無幾。

  胡不愁暗道:剩下的盤纏即使可維持到東海之濱,但卻仍不知何時才能找得到那艘張掛五色帆的巨船,我衣食無濟倒也無妨,但寶兒如此幼小,怎能吃苦他名字雖為不愁中C)里卻暗暗發愁。

  這一日到了海濱,方寶兒觀異鄉風俗,看連天自浪,不覺拍掌大笑,胡不愁卻遠遠坐著釣起魚來。

  方寶兒不知他釣魚一來為了充饑,二來卻是為了觀望海上帆影,只見漫天夕陽與萬丈金波,將他的身影襯得有如身在畫中,不覺笑道:大頭叔叔,想不到你有時也有些雅興。胡不愁暗中苦笑,直到夜色已深,才釣起幾尾鮮魚烤來吃了。

天上繁屋,海上漁火,方寶兒只覺自已有如置身七寶樓臺之中,四面懼是絡纓寶珠,就連那腥淡的烤魚,也變成了從來未有的美味,直吃了三條,方自罷手,笑道:書上說飽食之后,最宜安寢,咱們趕緊尋家客棧,睡覺去吧!胡不愁靜默了半晌,黯然嘆道:咱們從此之后,再也不能住客棧了。方寶兒低頭想了想,笑道:不住客棧也好,以蒼彎為幕,大地為床,這樣的日子,過過也蠻有滋昧。胡不愁道:這樣的日子,你真的過得慣么  方寶兒笑道: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反正我知道你身上帶的銀子已沒有了,大小兩個窮鬼怎住得起客棧?胡不愁怔了一怔,搖頭苦笑道:好聰明的孩子,有時我和你談話,真不敢相信你是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方寶兒道:這就是念書的好處,所以我…突見胡不愁神色微變,沉聲道:有夜行人的衣挾帶風之聲來了,來意不知善惡,咱們還是小心些好。反手摸了些灰土,擦在臉上,方寶幾嘆道:你們練武的人,為什么時時刻刻都要提防別人,難道…話聲未了,夜色中已奔來兩條人影,左面一人道:時候太早,火光也不對,我說不是這里,你偏要趕著來!右面一人道:無論如何,咱們在這里歇歇腳也好…哇,你瞧,這里還有烤魚…再不說話,坐下來在胡不愁面前抓起一條烤熟了的魚,塞在嘴里,大嚼起來,生像這條魚本是他釣來烤好的,更將胡不愁、方寶兒兩人,懼都當做死人一般,瞧也不瞧一眼。

  方寶兒兩只大眼睛一瞪,怒道:喂,朋友,客氣些好么…一句話末說完,胡不愁已抓住他手腕,叱道:兩位大爺肯吃咱們的魚,是給咱們面子,小孩子家怎么不知好歹口中說話,暗地向方寶兒使了眼色,轉首陷笑道:兩位大爺只管請用,還有魚,小人這就烤好奉上左面那人陰森森笑道:想不到你這條蠢漢還有些眼光,否則…右面那人嘴里塞滿了魚,接口道:否則大爺們就把你兩人烤來吃了…方寶兒咬牙忍住怒氣,火光悶動中,只見左面那人面孔煞白,瘦條身子,穿著件粉紅錦緞的長衫,滿臉俱是被酒色掏空的模樣。

  右面一人卻是條身高八尺開外的錦衣縱須大漢,兩人身后,俱都背著只碩大沉重的包袱,腰畔斜佩長刀。

  虬須大漢連吃了兩條烤魚,粉衣人卻只是在一旁皺眉瞧著,搖頭嘆道:這…一個字才出口,霍然長身而起,反手抓住刀柄,厲聲道:來的是什么人尖銳的語聲,鞭子般直揮出去,劃破了沉沉夜色,黑暗中立刻有人厲聲道:江北一陣風,來無影,去無蹤…一條人影,隨聲而至,哩地落在火堆前,卻是條滿身黑衣輕裝的削瘦少年,背后競也背著只包袱。

  虬須大漢拋去魚骨,哈哈大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風老弟,來來來,且和咱們一齊坐地,吃條烤魚。黑衣人咯咯笑道:小弟老遠瞧見火光,還以為是'靈空神火',是以趕緊趙來,那知卻是彪虎兩位兄弟。粉衣人面色微變,悄聲道:風兄莫非也是接得6神木令',趕來送上祭札的么目光左張右望,似是生怕被人看到。

  黑衣人笑道:小弟前日才接得'神木令',兩日之間,連劫了二十三家大戶,才勉強湊成這份祭札。黑衣人大笑道:客氣客氣,誰不知粉彪鐵虎,手段高強,天下人的錢財,還不都有如兩位兄臺的囊中物方寶兒在一旁聽得目定口呆,將胡不愁悄悄拉到一旁,附耳低語道:好家伙,原來這三人都是強盜。胡不愁面色凝重,瞧著那三人都充大聲說笑,這才附在寶兒耳畔,悄聲道:這三人不但是強盜,而且還都是鼎鼎有名、殺人不眨眼的大強盜,先來的兩人,一個叫粉彪,一個叫鐵虎,外家功夫都練得不錯,在白馬山開窯立寨,后來的那'一陣風'卻是個形跡飄忽的獨行盜。寶兒眨了眨眼睛,道:這三個大強盜怎會不約而同地跑到這種荒野地方來這里難道也有個大財東么胡不愁搖了搖頭,道:聽這三人說話,好像是接得另一個厲害角色的什么'神木令',趕來送禮的。他們必定早有約定以火光為記,是以這三人瞧見咱們的火光,就忙著趕來,哪知卻認錯了,唉,這三人已是極難藏的人物,能令他們趕來送禮的人,想必更了不起。寶兒撇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左右不過是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突見一陣風、粉彪、鐵虎三個人齊地霍然站起,六只眼晴一齊朝注著遠方,齊聲道:來的是什么人這三人說話聲音有粗有細,有尖銳,也有沉重,三種聲音加在一起,當真是說不出的難聽。

  胡、方兩人,只覺耳鼓被震得嗡嗡作響,但過了半晌,黑暗中仍然沒有回應,只聽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遠遠傳來,自遠而近,蹬…蹬…蹬…一聲接著一聲,似是走得十分緩慢。

  火堆旁三人突然緊張起來,鐵虎嗆的拔出腰畔長刀,揮刀賜道:來人再不說話,莫怪咱們…喝聲中黑暗里已冉冉現出一條人影,竟是個身材矮短臃腫的肥胖老婦人,滿頭銀絲般的白發,幾乎已禿落一半,身上穿著件寬大舒服的麻布衣衫,衣衫上游是口袋,少說也有寸'五、六個之多,手里拄著根長達九尺,幾乎比她身子高出一倍的木杖,喘息著走了過來,瞧見火光,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好舒服的火光,我老婆子能坐下烤烤火么方寶兒見她不但面如圓月,滿帶著親切的笑容,語聲更是溫柔慈祥,心里不覺暗為她擔心,生怕那三個大強盜加害于她,哪知粉彪、鐵虎等三人,見了這老婦人,神情一震,競似都呆在地上。

  老婦人四著氣在火堆旁坐下,自左面腰畔一只衣袋里,模出個蜜餞挑干,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仿佛舍不得將它一口吃下,卻又忍不住不吃,終于緩緩放進嘴里,輕輕嘆了口氣,細細咀嚼起來,滿面懼是舒服滿足之意,對身邊三個手橫利刃的彪形大漢,似是根本未曾瞧見。

  一陣風等三人對望了幾眼,突然一齊拜倒在地,面帶驚恐,直挺挺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老婦人還似未曾瞧見,嚼完了桃干,又自右面一只衣袋中摸出塊核桃酥,嗅了嗅,嘆口氣,咀嚼起來。

方寶兒瞧得又是好笑又是吃驚,好笑的是這老婦人十余只口袋中,放的竟似全都是吃食零嘴,吃驚的是,那三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強盜,競對這貪吃的老婦人如此恭敬畏懼,卻不知為了什么  只聽鐵虎終于忍不住囁嚅著道:彪虎兄弟拜見萬老夫人。老婦人嘴里嚼著火炙糕,瞇起眼睛瞧了半晌,展顏笑道:好孩子,快起來吧,我老婆子眼睛都已老得快瞎了,方才竟末瞧出是你們,真是對不起。鐵虎等三人頭垂得更低,粉彪道:不知萬大俠近日可安好萬老夫人笑道:萬大俠是誰我那老伴兒早已死了呀…唆,你是說我不成材的兒子,好,好,他還好,只是有點不太孝順,有了老婆,就不要我這娘啦!笑語慈祥,帶點嘮叨,活脫脫是位標準的北方老太太,方寶兒見了她,情不自禁,總會連想起自己心中的外婆。

  胡不愁卻是面色凝重,喃喃道:萬大俠萬大俠…莫非她竟是'云夢大俠'萬子良的母親這時鐵虎等三人已站了起來,萬老夫人笑道:瞧你們三個人的模樣,莫非是接了'神木令'趕來送禮的鐵虎道:正是!他回答實在太快,粉彪要想阻止,已來不及,萬老夫人嘆道:那神木令主人,真是了不起,雖然退隱多年,但黑道盟主的威信乃在,隨便發下令來,就連你們三位,也要趕來送札…你們三位究竟是送的什么重禮,可以讓我老婆子開開眼界么一陣風等三人對望一眼,面上頓時現出為難之色,萬老夫人柔聲笑道:難道瞧瞧都不可以粉彪惶聲道:萬老夫人所命,在下兄弟焉敢不從三個人一齊解開背后包袱,攤在地上。

  剎時間但見一陣珠光寶氣,騰霄而起,就連那閃耀的火光,都為之黯然失色!一陣風斜眼瞧著自已包袱中的珠寶,面上微現傲態,粉彪卻趕緊將包袱重新包起。鐵虎賠笑道:萬老夫人,以你老人家來瞧,咱們兄弟三人這份禮,可還過得去么萬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這份札送給皇帝,也還過得去了,但…。豫虎忍不住問道:但什么萬老夫人緩緩道:但送給神木令主人,卻嫌不夠!一陣風聽了她前一句話,方自滿心得意歡喜,這后一句話卻似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令他滿心歡喜變作了懊惱!

鐵虎更是瞪大了眼睛,吃驚道:還不夠  萬老夫人搖頭笑道:不夠!除非…除非將這三份禮物,并為一份,否則神木令主人若是嫌禮物輕了,那可不是好玩的。說著取出塊麻糖,閉起眼睛仔細咀嚼,安然享受,再也不瞧粉彪、鐵虎等人一眼。

  粉彪、鐵虎兩人立刻抓起包袱,后退三步,一陣風目光閃動,突然咯咯笑道:萬老夫人既如此說話,兩位不如做個人情,將包袱送給小弟吧!鐵虎大怒道:好小子,居然敢打咱家兄弟的壞主意!一陣風陰森森笑道:不是風某不講交情,但風某即使殺了兩位,也不敢得罪神木令主人!鐵虎厲喝道:放屁,看是你殺得丁老子,還是老子宰了你!喝聲中彪、虎兩柄長刀,俱已出鞘,一陣風腰畔亮銀練子槍也撤在手中,萬老夫人安坐不動,面上仍然帶著那慈祥和藹的笑容。

  胡不愁在一邊瞧得很清楚,不禁暗嘆付道:這老太太看來溫柔慈樣,不想居然競如此險惡,輕輕一句話,就將彪、虎等三人挑得火并起來,自已卻絲毫不動聲色。但他身有重任,怎能多管閑事,眼里瞧得雖清楚,嘴里卻一言不發,哪知他心念方轉,突聽方寶兒道:老太太,你也是來送禮的么萬老夫人雙目微張,柔聲笑道:乖孩子,你在說什么方寶兒含笑搖了搖頭,道:沒有什么!但鐵虎等三人久闖江湖,都算得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光棍,聽得方寶兒那句話,心里頓時雪亮。

  粉彪一刀劈出,硬生生收回刀勢,仰天笑道:可笑呀可笑!鐵虎道:有何可笑一陣風搶先道:咱們當真是豬油蒙了心,竟未想到萬老夫人也是來送札的,反要個小孩來提醒,豈非可笑粉彪道:只是萬老夫人走得匆忙,未準備禮物,是以才要咱們三人火拼一場,兩敗俱傷,那時萬老夫人就可取了咱們的禮物送禮去了。說話間三人已聯成一條陣線,手里緊握兵刃,一步步向后退去。

  萬老夫人輕嘆一聲,柔聲道:三位也未免將我老婆于說得太不值錢了,你們且瞧,這是什么自口袋里取出串顏色紫黑,但表面卻有一層晶光的珠鏈,每顆珠子,都有鴿蛋般大小!鐵虎等三人上線開扒,奇珠異寶不知見過多少,卻泡從未見過如此顏色,如此碩大的殊于。三個人都想瞧個仔細,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萬老夫人含笑道:這紫晶珠只要一顆,已是罕世之寶,這樣一串珠子,送給玉皇大帝也足夠了,我老婆子怎會再想要你們小輩的東西鐵虎等三人眼睛直瞪著那串殊子,神情既是慚愧,又是艷羨,萬老夫人笑道:這樣的珠子,三位只怕還未見過吧,不妨過來瞧瞧仔細。鐵虎等三人情不自禁向前移動腳步,一陣風嘆道:倒真是枉走了江湖,像這樣的寶物,連聽都未曾…話未說完,萬老夫人手里的珠串,突然化做數十道烏光,急飛而出,分打鐵虎等三人胸腹大穴,順手一摸,又白衣袋中摸出些核桃、杏仁,脫手擲出,手法之快,不可思議,鐵虎等三人再也未想到她會在此時出手,更末想到,她滿身衣袋中的零食,俱可當做暗器!

  三個人但覺眼前一花,暗器已如漫天花雨,源源不絕而來,哪里還能閃避只聽接連三聲慘呼,三個人一齊跌倒,每個人身上最少中了七、八件暗器,核桃、杏仁、梅子…件件嵌入肉里,生似精鋼所鑄,只有鐵虎身子強壯,猶未斷氣,嘶聲道:你…你有了紫晶珠,何必還…還要咱們的…萬老夫人搖頭四通:傻孩子,世上那有紫色的珍珠鐵虎呆了一呆,額上疼得布滿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但仍強自掙扎著道:那到底是…是什么萬老夫人微徽一笑,道:那是冰糖烏梅,你們久走江湖,難道真的連冰糖梅子都不認得么鐵虎身子一震,雙睛幾乎凸出眶外,嘶聲減道:氣煞我…最后個也字還未出口,一口氣突然接不上來,但聞喉間咯的一響,立時氣絕而死,當真是死不瞑目。萬老夫人瞧著他們的尸身,柔聲吸道:可惜呀可惜!方寶兒瞧得目定曰呆,此刻暗想'時道:既然可惜,為何要將人殺死只聽萬老夫人已又接著嘆息道:可惜我這么多好吃的東西,都被這三塊廢物糟塌了。拄著拐杖走過去,喘息著俯下身子,竟將嵌在三人尸身上的吃食,俱都拿了出來,在他們衣衫上擦干血跡,又自一粒粒放回衣袋里,萬寶兒這才知道她可惜的競不是人,而是那些核桃、杏仁、梅子…瞧見這情況,只覺手足冰冷,心頭作惡,再也忍不住:哇地將方才吃下的烤魚都吐了出來。

  胡不愁原先聽得方寶兒那句話出口,已知他闖了大禍,但后來事變發生太快,連他也被驚得呆在當地,此刻他方自定過神來,乘著萬老夫人身子背轉,一把抱起還在嘔吐著的萬寶兒,便待乘譏而逃。哪知他身子方動,萬老夫人已笑哈哈站到他面前,指著方寶兒笑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這么聰明!胡不愁話也不說,足跟半旋,倒躍而起,嗖地掠開丈余,轉身又待奔出,但他身子方落地,萬老夫人又已擋住了他的去路,笑道:你逃什么這樣聰明的孩子,難道我老婆子還舍得傷他么胡不愁見她身法之快,有如鬼魅,細道今日絕難逃走,反而沉住了氣,靜思對策。

  方寶兒用力一掙,落下地來,大聲道:既舍不得傷我,又不肯放我走,那是為了什么萬老夫人柔聲笑道:像婆婆這樣上了年紀的人,見了聰明伶俐的孩子,也是舍不得放走的,來,乖孩子,婆婆請你吃個冰糖梅子。果然白衣袋中取出個梅子,方寶兒見那梅子上還有一絲血跡,哪里吃得下肚,萬老夫人笑道:乖孩子,你不敢吃么?其實帶血的梅子比什么都甜。她所行雖是最最惡毒之事,但面上卻永遠帶著最溫柔慈祥的笑容,方寶兒被口大罵道:老妖婦,老毒婆,老怪物,總有一日,你那一肚子血也要被人當茶喝了的。胡不愁卻也末想到這孩子競有這么大的膽量,竟敢罵起這將人命當做兒戲的老毒物來,不禁大駭,方待搶上防護,但心念一轉,反而含笑坐到地上,生似有恃無恐,一點也不擔心。

只聽萬老夫人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竟敢罵我,難道你沒有瞧見方才那三人是怎樣死的方寶兒仰首道: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  萬老夫人嘆道:傻孩子,你真的不怕死每個人只有一條命呀…唉,婆婆讓你先嘗嘗不死不活的滋昧,你就會知道生命的寶貴了!轉目望去,卻見胡不愁競仍然含笑坐在地上,半點也不著急。萬老夫人雖然老奸巨滑,也不禁大奇,緩緩笑道大頭寶寶,這孩子可是與你同來的么胡不愁笑道:不錯!方老夫人輕輕撫摸著方寶兒的頭發,柔聲道:這孩子此番被我帶走,你想他還會活著回來見你么胡不愁搖頭笑道:大概是不會的了。

萬老夫人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一點也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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