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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斗法((十二)

  太監們日夜趕工,總算在祈雨吉日之前將三層高的法壇筑好。這座法壇雖然只是臨時一用,用過便拆,但天家做事,絕不會只搭個木頭臺子。

  為了筑成這座法壇,非但要將喇嘛們圈定的地方草木移開,在外圍以他們的陣圖要求重新栽種。而且還動用大內庫存的花崗巖為基礎,香山的泥土為膚表,夯實之后再鋪上貴比黃金的“金磚”。

  這一路花錢下來,戶部眼紅,崇禎肉痛,耶穌會的傳教士們紛紛暗道:果然是浪費國家財力,這么多錢捐給主多好!

  動用了這么大的陣仗,崇禎又命首輔溫體仁代祭,自己攜皇后、田貴妃觀禮,外廷重臣們紛紛上表,表示希望能夠一同觀禮。雖然是番僧祈雨,但從更高的層面來說,卻是祭天的一部分,身為臣子應該與天子共同表示一下對老天的敬意。

  崇禎在這方面并不介意大臣們涌進內宮,反正這些人不會隨地吐痰大小便,來多來少不過是個位子的問題。

  眾臣得到了許可,當然也十分高興,在家吃了午飯,紛紛往內宮而去。

  原本只是小范圍才知道的內宮祈雨,竟然成了一次盛世。在京官員三品以上的部堂高官幾乎一個不落,就連科道言官都只留下了少量值班御史,抱團觀摩祈雨盛況。原本擬好的名單因為魚目混珠的人太多,故而失效,內宮的太監們收羅了整個紫禁城的條凳、方凳,才解決了座位問題。

  “老祖宗,我這眼皮子跳了一天,可別有什么事吧。”王承恩小心地對曹化淳說道。

  曹化淳看起來一身老態,其實才五十余歲。他因為家貧,受近君養親之風,十二三歲入宮為宦官。在宮里學得詩文書畫樣樣精通,深受司禮監大太監王安的器重。后來魏忠賢害死了王安,大肆弄權,他被發配南京,頗受虐待。崇禎繼位之后,曹化淳回到京師,此時已經老態斑斑了。

  “你是累了,尋空瞇瞪一會兒就好了。”曹化淳悠悠道,“今天的祈雨就算有事,也是那些大師們的事,咱們只要照顧好皇上就行了。”

  王承恩稱是,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曹化淳獨自閉目養神坐了一會兒,突然輕輕喚到:“小安子。”

  “奴婢在。”隨侍小太監連忙從門外進來,“老祖宗有何吩咐?”

  “讓御馬監的人護好大臣們,”曹化淳道,“陛下身邊都得是咱們的人。”

  “這…”小安子遲疑道,“老祖宗,咱們這邊都是文弱,哪比得上那些馬上的武夫呢?”

  御馬監從職能上看,只是皇帝陛下想騎馬的時候才會冒個頭。實際上從宣宗時起,御馬監就已經成了禁中武力的一部分。相比于做樣子的大漢將軍們,御馬監的太監恐怕戰斗力更強些。

  “你以為,你比我高明了?”曹化淳陰陰道,“還不速去!”

  小安子嚇得冷汗淋漓,連忙跑出去安排。

  崇禎當然不會對這事有什么過分關注。他這兩天乘著錢逸群不在,正將之前揚州府的一份奏本翻出來細細品味。這奏本是揚州知府遞上來的,走的是正規程序,通政司在上個月才移轉到內閣,而內閣根本就沒打算上報。

  因為奏本里只是說揚州開發出一塊飛地,能增產糧食,開挖礦產,大小如縣,希望能夠能夠置官理民。內閣的意見是著令揚州府代行政治,至于開衙設縣,暫且等等。

  崇禎特意將揚州的奏本翻出來,無非是因為掛心錢逸群說的:“臣在揚州有塊地。”而且,他這些日子通過《墨憨齋志異》,也多少知道了玉鉤洞天的事。將玉鉤洞天發現的時間與揚州府的奏本對應起來,這位年輕敏銳的皇帝很容易就猜到:厚道人說的那塊地,就是玉鉤洞天吧!

  ——那道士問朕要云臺山,卻不說這玉鉤洞天的事,顯然是將這玉鉤洞天視作了私產啊!

  崇禎心中一怒,腦子里旋即想起那句老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過…這玉鉤洞天不是在天下,而是在井下呀…

  ——不管那么多!凡是大明兵卒能到的地方,便是我大明的土地!

  崇禎已經心中盤算,如何收回自己的土地,或者說,封賞給厚道人多少才比較合適呢。

  ——如果真如傳說中的那般廣闊無垠,大明哪里還會有什么流寇!

  崇禎心中激蕩。

  甚至于王承恩進來,他都沒聽見。

  “陛下,”王承恩又叫了兩聲,“陛下。”

  “唔?什么事?”崇禎闔上手里的奏本,聲音里充滿中氣。

  “陛下,都在等您去看祈雨了。”王承恩道。

  崇禎點了點頭,起身道:“擺駕吧。”

  王承恩當即扯著嗓子喊了起來:“皇帝起駕!”

  大明的皇帝的尊駕浩浩蕩蕩往御花園里去了。

  法壇上的喇嘛們顯然很驚訝,竟然來了這么多圍觀的大官。看著他們身上一個個飛禽補服,都是三品大官,讓伊勒德心中震撼良久。

  ——若是將大明的朝臣們一鍋端了,多爾袞豈不是得給我更多的好處!

  伊勒德再放眼看去,在座的哪里還是大明官員,一個個都是等他大快朵頤的雞鴨魚肉。若是刺殺崇禎成功,大明充其量就是換個皇帝。但要是將這些人都殺了,大明足足要亂上五六年。

  一聲法螺高揚。

  祈雨的時辰到了。

  伊勒德收攝心神,身穿大紅法衣,在眾喇嘛的護持之下,一步步走上壇庭,跪在馬頭金剛像的唐卡之前。

  馬頭金剛是慈悲觀音的化身,是后紅教本尊像中最為受人崇拜的。作為慈悲為懷的觀音菩薩,被人抬出來祈雨,解除眾生痛苦,也算是合情合理。

  崇禎坐定之后,發現自己圣駕前有些非官非道的庶人,招呼王承恩過來問道:“這些是什么人?”

  王承恩一一指認,原來是厚道長安排入宮準備護法的人選。

  正是白氏兄弟,阿牛師兄蕭逸升,錢衛與顧媚娘。符玉澤一身道裝,跟在江奎身后,卻在崇禎帝之側。

  崇禎看著顧媚娘的背影,暗道:厚道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學生倒是收得水靈得很,不知道他有沒有半點不正經的念頭。

  那邊番僧用藏語、蒙語誦念著佛經,眾漢官也不知道哪本佛經里有求雨的內容。反正這種細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聽起來陰陽頓挫頗有意思,而且天地之間果然刮起了一陣涼風。

  隨著涼風的越來越盛,原本明亮的午后天空,聚起了一抹黑云。這云越積越厚,隱隱傳來雷聲轟鳴。

  圍觀眾人紛紛驚嘆,暗道:這番僧果然有些本事!竟然真的將雨祈來了!

  田貴妃坐在崇禎左側,興堊奮道:“陛下,您看,臣妾是否有舉薦之功?”

  崇禎已經嗅到了空氣中潮濕的雷雨氣味,心中舒暢,高興道:“當賞!皇后,你看該賞些什么。”

  周后心中不悅,臉上平靜如常道:“就如禮制吧。”

  這話說得有些掃興。

  從禮制來說,后妃是不該有什么“舉薦”的,自然也不會有因為“舉薦”而產生的賞賜。

  田貴妃恨恨看了周后一眼,崇禎卻仍舊饒有興致地看著伊勒德施法,只盼雨能下透,徹底解決京畿大旱。

  徐光啟從欽天監眾人之中找到了湯若望,使了個眼色,讓他上前。湯若望小心翼翼分開周圍官吏,湊到禮部尚書面前。

  “他們做了么?”徐光啟問道。

  湯若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做好了,只要下完雨,我就可以證明,這場法事只是適逢其會。”

  徐光啟暗暗點頭,又道:“還是不要打草驚蛇,一步步來。”

  湯若望點了點,退了下去。然而他看了看烏云密布風雨欲來的景象,想起剛才萬里無云的天空,心中暗自禱告:我的主啊,難道您也會響應異教徒的禱告么?

  江奎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他隱約舉得這祈雨的法術有些不對,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危機感,好像有一頭猛獸藏在暗處盯著他。

  老道士環顧左右,見旁人都面帶幸喜,好像旱災眼看就能解除了一般。他轉過身,看到符玉澤怔怔出神。

  符玉澤跟他有同樣的感覺。

  感知到江奎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符玉澤回過神來,對江奎道:“江師伯,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怎么?”江奎不動聲色道。

  “雷氣過盛,水炁不足。”符玉澤五行強水,對于水的感覺遠比其他人敏感。他甚至能夠單純靠感覺分辨出水質的好壞。身處眼下這個環境,竟然沒感受到足夠的水炁,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無論是祈晴還是祈雨,都是用自身靈蘊借助法壇的加成,引導天地之炁,在局部范圍內影響天氣變化。故而番僧求雨,那么壇庭周圍便應該水炁最為充沛的地方。

  然而現在…符玉澤看了看手臂上立起來的汗毛,道:“水炁幾乎沒有增加!”

  狂風大作,送下了第一滴雨水。

  這滴水引來了眾臣的歡呼,引來了皇帝的興堊奮,引來了貴妃的嬌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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