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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斗法(七)

  錢逸群雖然不明所以,只是本著閑著也是閑著,祈雨不行,看看有沒有陰靈作祟還是很輕松見的事。他行禮道:“舉手之勞,小道焉能推搪。”

  “有勞道長。”崇禎走了兩步,見了那三丹喇嘛,方才想起自己還沒結束覲見,便道:“大師請回去準備法事吧。”

  三丹喇嘛這才躬身告退,走時還若有深意地看了錢逸群一眼。

  錢逸群早已經習慣了這種似敵非友的目光,暫別孫承宗,跟著周后的車駕返回坤寧宮。張皇后住在端本宮,同行了沒多遠便散開了。

  周后確定了身邊都是自己用久了的可靠女官,這才傳令厚道長,讓他來鳳輦之側聽命。

  “道長可是蘇州人氏?”周后低聲用吳語問道。

  錢逸群正想打個哈哈岔開這查戶口似的問題,只聽周后又道:“錢家哥哥,你不記得我了么?我還記得小小呢。”

  錢逸群頓時腦袋一懵!

  天下之大,自己從未被人認出來過,怎么跑到深宮大院了,竟然被當朝國母皇后娘娘給認出來了!

  這是巧合么?

  這是老天爺玩我呢吧!

  錢逸群良久方才笑了笑:“娘娘怕是認錯人了。”

  周后盯著錢逸群良久,道:“不會錯的,你額角上這道疤,豈不是幼年時與東街那些浪子打架時留下的么?”

  錢逸群下意識彈了彈手,差點真的摸上去,腦中卻怎么都搜不出有這么一位幼年玩伴。

  “我是丁姨娘的女兒。”周后用更小的聲音說道。

  錢逸群心中咯噔一下:哎呀,這我有印象啊!

  是對丁姨娘做的糖果子有印象!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唔,對我來說還得加個五六年。

  錢逸群想起自己七八歲的時候,街坊四鄰的孩子常聚在一起玩。其中有個挺白凈的小蘿莉,大家都叫她小丁香,她娘便是丁姨娘。

  當時玩伴之中多是男孩子,只有小丁香與小小兩個女孩,所以常混在一起。丁姨娘做了糖果子,也會分一些給小小。小小自然會拿回家跟哥哥一起吃…

  回想起幼年時候的種種趣事,錢逸群頗有些恍惚,連忙搖頭道:“娘娘千金之體,怎么會認得我這樣的野道士呢?小道結緣天家,正是從今日始。”

  周后心中一沉,臉上頓時顯露失望之色,暗道:是了,小時候我又不是長成這個模樣。就連爹爹都說我一日不見就像是變了個人,他那時候不過七八歲,能記住什么?而且我家又搬到了京師,有十年不曾通過音訊了吧。

  錢逸群余光掃到周后表情失落,心中暗道:小時候就覺得這姑娘有些木,如今看來還是一般。唉,聽說宮斗很刺激火辣,一句話可以飛上天,一句話可以打入地,以這姑娘的資質,能行么?

  仔細翻找了前世的記憶,錢逸群總算想起周后是京師淪陷時在坤寧宮自盡的,而田妃在崇禎十五年就病死了。

  起碼她沒輸。

  這一翻之下,卻讓錢逸群翻出了不少明宮中帝后軼事。其中便有周后、崇禎、田妃三角關系的故事。

  不同于周后的娘家窮得幾乎揭不開鍋,田貴妃的父親是錦衣衛千總,取了好些揚州名妓當侍妾,并讓這些名妓將一身本領傳授給女兒田秀英。可以說,田貴妃從小就是為了宮斗而接受訓練。

  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捕捉男人的心思,玩弄手段,這位貴妃都要高出周后數個段位。

  而錢逸群記得的那個故事,便是田妃的一個小計謀。

  田妃以宮女抬輦,引起了崇禎的好奇。崇禎問她:為什么不用太監抬呢?太監力氣大,抬得穩些。田妃回答說:我在皇后那邊見到太監與宮女亂搞,嫌他們臟,所以將他們都趕走了。

  明宮中太監與宮女結成對食、菜戶,玩些望梅止渴的游戲,這是很有歷史淵源的。最近便有魏忠賢與客氏這么一對對食。而客氏在魏忠賢之前還有王安、魏朝兩位“丈夫”。崇禎打擊閹黨,清洗內宮,只能排除異己,卻無法消滅這種人性根子上的產物。

  然而皇帝肯定是有精神潔癖的。他派人查了周后的寢宮,竟然真的找到了太監與宮女游戲用的狎具。崇禎三個月沒有去坤寧宮,周后也被氣得吐血。

  “為什么田妃的輦駕是宮女抬著的?”錢逸群突然問道。

  周后猶自感傷歲月如刀,刀刀了斷人情,被厚道人這么一問,登時愣住了。

  “道人聽說明宮猶似百姓家,”錢逸群換了吳語低聲沉吟道,“然而百姓家里還少不了妻妾爭寵呢。娘娘獨自在深宮,又沒兄弟外戚能為助力,尤當謹慎呀。”周后微微后靠,聽著鄉音,總算明白了與天家結緣乃從今日始”的意思。她心中暗道:看來真是錢家哥哥無疑,不知他家出了什么變故,竟然淪為道士。真是緣分,竟然我在宮中碰到了他,這若是不幫一把,菩薩也是不會答應的。

  錢逸群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心中無奈,暗道:哥一個道人,難道還得陪你玩宮斗的把戲?也罷,權當還你娘糖果子的情罷。

  皇后鳳駕回了坤寧宮,擺下茶宴招待錢逸群。她原本的本意是跟錢逸群敘舊,但是見厚道人頗為回避,又得了道長“不可相認”的警示,便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錢逸群取出尋鬼司南,過女官之手呈遞給周后,道:“若是有陰靈作祟,此物必有應驗。”

  周后看著里面的水墨宮圖,驚訝道:“這不正是坤寧宮么?真是畫得惟妙惟肖!”

  錢逸群笑而不語,討回了尋鬼司南,道:“小道要在宮中走一圈,請娘娘緊閉宮門,只派心腹女官跟著小道。一應太監,全都等在院中。”

  “如道長吩咐。”周后點頭應道。

  錢逸群領了人,手托司南,根本看也不看,問清楚了太監宮女的宿處,直接帶著女官進去。什么都不用說,直接節隱劍破開箱柜,拿了棒子便往外挑。那些女官不知道這道人要干什么,一邊嚷嚷阻止一邊回報皇后娘娘。

  錢逸群哪里是她們能夠阻止得了的?但凡有人敢攔在前面,一個鬼步已經穿身而過,足以嚇得她們吱哇亂叫。

  等周后來的時候,地上已經多了好幾件狎具。

  “就是這些污穢之物驚擾了娘娘。”錢逸群隨手一指,“放火焚化即可。娘娘是天女臨凡,清靜貴體,對這些東西最為敏感,哪怕只有一件都會害病,何況這么許多!”

  這話卻是說給那些宮女太監們聽的。對食這種事已經近乎潛規則了,但攀上皇后娘娘的身體健康,那些女官們就再也不會容忍。須知,一旦皇后有恙,她們的地位和待遇可就徹底保不住了。

  周后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嘴唇緊咬。

  錢逸群見了不忍,勸道:“這事防不了,人性所在,怎么防?你也不必為之傷神,皇帝問起來,只說有忌諱之物就行了。不過我猜田妃不日就要發難了,你身為皇后,該大方些。只要兩家都查,你怕誰呢?”

  周后聞言,眼眶已經紅了,道:“錢、道長…我沒兄弟,自幼將你視作哥哥一般,你當助我。”

  ——其實一共也沒見過幾次吧?

  錢逸群笑了笑,也不多話。

  女孩子十歲以前還可以一起玩玩,十歲之后就要幫著家里做事。到了十二三歲,有了性別意識,等閑連門都不出。周后又搬走得早,故而錢逸群真心沒見過她幾面。

  周后見左右女官都在數步之外,抓緊機會道:“張皇后說,田妃這次舉薦番僧祈雨,已經是后妃干政了,要我以禮法懲治她…可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一來怕那番僧祈雨得愿,田妃愈加受寵。二來,若是不下雨,苦的又是百姓…所以,還求道長來祈這雨吧!”

  ——果然是宮斗啊…

  錢逸群很想給她解釋法術的應用范圍和原理,讓她明白:祈雨這種高端的法術,不是逮著個道士就能做的。而且一旦開了法壇,高功法師便不能受到外界影響,這護法之人就十分講究了。

  這些內容十分復雜,尤其是對毫無基礎的凡人解釋,必須打好腹稿。錢逸群正在打腹稿的時候,突然天上傳來一聲鷹唳。

  “咦?宮里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鳥。”周后抬頭看天,驚疑地發現那鳥正在往下俯沖。

  撲棱棱!

  山鷹打著翅膀,落在了院里的樹上,朝錢逸群鳴啼兩聲。

  “啊!”周皇后嚇了一跳,連忙跳開。

  錢逸群安撫道:“沒事,是我朋友。”他走上前去,這才發現山鷹背上多了個小布袋,穿過翅根虛虛纏著。

  “這鳥真是道長養的?”周后驚魂未定,輕撫胸口。

  錢逸群口中應著,打開布袋,里面卻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藍色的封皮上沒有寫書名,翻開一頁,里面卻是師父清秀的字跡。

  錢逸群看了腦袋又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因為這赫赫然是本教人祈雨的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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