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口是諸世界的匯聚之口,故而得名。所謂“六道”只是虛指,并非能通往六個世界。玉鉤洞天一年三變,上元至中元,可以由此通往仙境;中元至下元,是通向杭州某處古井的一條干涸水道;過了下元,便是地獄入口。
白眉老祖年輕時曾在瓊花觀掛單,遇上他師父臨死告知,這才曉得了其中秘密。這位鬼面大師兄乃是他從襁褓中斬俗緣斬來的弟子,自然無所隱瞞。其他人入門的時候,老祖城府已經極深,再不肯輕易透露任何東西了。
聽大師兄講完,三人同問道:“如今已經過了正月十五,那下面該是真的仙境了?”
“的確是仙境不假,但是恐怕比地獄還要嚇人。”鬼面冷聲說道,爐中火苗也為之一顫。
見幾個師弟不敢出聲細問,這位大師兄方才道:“你們既然知道那是郭璞占堊據的府邸別院,難道還猜不出來么?”
眾人細細想了,仍舊只有搖頭。
鬼面本就是想以此打擊這些師弟的自信,凸顯自己博學廣知的形象。他道:“郭璞傳世的幾個故事中,有個故事可是撒豆成兵。”
《晉書=郭璞傳》中有載:
郭璞南度途經廬江時,看中了廬江太守胡孟康家的婢女。因難以啟齒索要,郭璞就暗地作法,夜里在胡宅周圍撒上赤小豆。
第二天早晨,胡孟康就見數千個紅衣人包圍了住宅。
一旦走近細看,這些紅衣人就消失了。如是往復胡孟康覺得很困擾,就對郭璞說了此事。
郭璞聽后,對胡孟康說:“這是讓你家的那個婢女鬧的,把她送到東南二十里外賣了吧。賣時別砍價,這樣你家中的妖孽就除掉啦。”胡太守依從郭璞的意見把婢女送至東南二十里外,低價賣了之后,果然就不見了這些赤衣人。
胡太守很欽佩郭璞的仙術,只是不知道那位買家就是郭璞的家人 郭璞將這玉鉤洞天視作自己的府邸,當然不會只用幻術守衛。
“仙境里自有符兵,十分難纏。”鬼面大師兄道,“師尊隔數十年說起此事猶然心有余悸。”
“那咱們還去么?”謝宣膽子最小,不由糾結問道。
“當然要去!”鬼面道,“當時師尊是單槍匹馬下去如今外面有這么多人手,就算用十個換一個符兵,也能沖進去了吧。”
“但是他們怎么下井呢?瓊花觀的徹地符可不是誰都買得起。”唯一的女聲說道。
“哈,他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鬼面攥緊了拳頭,臉上的神情卻像是將整個天下握在了手里一般。他道:“進入洞天的鑰匙可不是只有一把!”
陰山法落黃泉!
落黃泉在陰山法中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術,說穿了只是個門檻很低的陣法。照故老相傳,布下這個陣法,人坐其中,神魂就能去到黃泉,與黃泉中的亡靈溝通交談。哪怕在四百年后鄉野山村中的巫婆神漢還在用這個法子騙錢。
白眉老妖的師祖從揚州府庫里找到了當年“神人進圖”的檔案。數年鉆研之下,終于發現本脈的落黃泉竟然真的可以穿透陰陽兩界,進入玉鉤洞天。只是他運氣好,還沒等到上元,見識符兵的厲害,就因為在地獄受到陰靈腐蝕而死。
這位鬼面大師兄的意思,便是就將黃泉法作價一兩銀子賣出去。只要有布陣所需的材料,任何一個激發了靈蘊的人都能進入洞天仙境。
江湖之中,一兩銀子實在太便宜了。
而且這陣法不像靈符完全沒有知識產權可言。許多人買了之后,當天便可以謄抄幾份,同樣一兩銀子賣出去,還能賺些外快。沒用多久,這落黃泉的法術便變得人盡皆知。因為布陣之中要用到人骨,揚州這邊的亂葬崗可算是遭了劫難,被人挖得一塌糊涂。
終于,玉鉤洞天仙境之中迎來了它今年第一撥客人。
某個錢逸群沒記住名號的小團伙跳下井,并沒有激出水花,可見他們的確穿越了那到看不見的關口,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然而,他們再沒有出來。
“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可怕的東西!”人人紛紛傳說。
錢逸群混在人群中,低聲問道:“會不會是沒學上來的法術?”他記得當日張天師帶著自己和李家兄妹是用陣法回到地上的。“落黃泉”聽起來就是個往下走的法術,能自帶回程么?
人群中突然寂寥無聲。
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如何去”這一問題上,卻沒想過“如何回”。那些花了高價買了徹地符的人最為惱火,因為符箓一經售出概不退換,這是規矩。而瓊花觀并不保證這徹地符還能讓人回來——囡為觀里沒人用過。
肯花一千兩銀子的金主豪客,會舍得自己的小命么?
當然不會!所以他們頭疼了。
在聽到錢逸群的問題之后,人群之中一個帶著寬檐斗笠的男子悄悄退了出去。在沒人的地方重重砸了自己的掌心。
他就是那位大師兄。
天地良心!
他真心沒有要害人的念頭!
他真心需要有人給他打前站,為他消滅那些符兵!
他真心忘記了…
因為每回進入洞天,都是師父負責布陣,弟子們只要跟著走就行了。所以他空有理論知識,自己卻從未操作過。
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大師兄免費傳播了落黃泉的配套陣法:歸人間。
不過在他將這玄術傳播出去之前,坊間已經流傳了各式各樣的回歸之法,最簡單的只需要念個莫名其妙的咒語,最復雜的還得帶上三牲六畜當祭禮。
真正的歸人間反倒不是很受青睞。
錢逸群最近每天都去玉鉤井附近晃蕩一圈。
那里已經成了一個江湖客聚集的小市場,時常有各種兵器交流,藥材轉讓,十分熱鬧。這情形讓陳監院十分擔憂,生怕形成了規模,等這次洞天之劫過去,觀里也收不回這塊地了。
“很簡單,你弄兩三口大鍋,煮上胡辣湯,五文錢一碗。每個碗出租三文,打爛了賠十文,派人守在門口,租碗收碗。”錢逸群為陳監院支招道。
“如今天冷風大,的確是個好主意,不過卻是為什么要如此做呢?”陳監院不解道。瓊花觀一向財大氣粗,這次因為徹地符又賺了近萬兩銀子。即便除去孝敬府尊,打點巡檢司的那部分,自己也留了好幾千兩,實在看不上這幾文錢的買堊賣。
“只要有道人把門,就還是你瓊花觀的地。若是讓別人擠進來做買堊賣,這地方就保不住了。”
陳監院連連點頭,稱贊“有理”。他非但不折不扣地賣起了胡辣湯,更是收起了場地租。凡是在玉鉤井附近擺攤的,一律都要繳納五文錢一天的規費。錢逸群知道后,由衷表示鄙視,同時也懷疑這位監院老爺到底是無師自通,還是穿越附體。
正月二十,終于有人下了井又上來了。
不過此人在上來之后只是喘了兩口氣,便一命嗚呼。
他身上帶著四五道傷痕,深可見骨,有兩刀甚至捅在要害處,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精神意志讓他掙扎著又回來了。
當然,身上的肉哪怕被剃光了都沒關系,只要留著一張臉,就能被人挖出底細。
江湖上很快就傳出了此人學過的六種玄術,也因此將洞天返程車票的范圍縮小到了六種。
六種,聽上去很多,卻已經在江湖客的接受范圍之內了。而且這些人早就被好奇心折磨得欲堊仙欲死,能早一刻去揭開秘境的秘密都是好的!
“江湖詭譎,你別看這兩人坐在一起喝胡辣湯的時候搶著會鈔,到了下面卻不知道又會是什么模樣。”李一清站在錢逸群身邊,滿臉感慨道。
錢逸群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已經對這狗皮膏藥一樣的道士徹底無語了。若不是因為他妹妹也在場,真是恨不得掘一塊土塞住他的嘴。
“所以啊,師兄,要找個人品才能都是上佳的伙伴不容易!”李一清說了沒兩句,話題又繞了回來。他滿臉誠懇地看著錢逸群,道:“小弟我正是這樣的伙伴。”
錢逸群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你欺軟怕硬這是什么人品?在底下被個陰魂奪舍,這叫才能?你丟人現眼的才能倒是天下數一數二的!
李一清見錢逸群比過頭去,繞到了另一邊,仍舊保證自己的身影投射在錢逸群的眼膜上。他真誠道:“師兄,這些日子我苦練術法,端的是有脫胎換骨一般!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我等道士呢!”
錢逸群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現在能擺出落黃泉了么?”
最近錢逸群也在勤修苦練,因為怕真的發生大堊事自己準備不足,每天都要抽八個時辰練功,只求將各種術法融匯一身,等要用到的時候別掉鏈子。
“能吧…”李一清糾結道。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什么叫能吧?”錢逸群沒好氣道。
“我哥十次中能中六次了!”李一泉不忍見哥哥受人鄙視,大聲說道。她這一喊,登時引來周圍一圈人圍觀,羞得她連忙把頭低了下去,躲在哥哥身后。
李一泉昂首挺胸,傲然接受了眾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