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娥們將采摘的石榴放入托盤中呈了上來,太后微笑道嘗一嘗吧,新熟的,前一陣子的天氣時冷時熱的,又下了一陣冰雹,要擱著往年怕是早就吃過一輪了。”
楚太太連忙起身謝恩,太后笑道:“哀家這里沒有這許多講究,假如跟前的人吃個什么東西就要起來謝一次恩,那我豈不是比寺廟里的菩薩收到的響頭還要多?”
“圣人可不就是菩薩么!”楚太太笑著恭維了一句。
太后微微笑著道:“我可不要當這泥塑的人。”
殿里的人都笑了起來,連跟前伺候的宮娥也抿起了嘴唇,氣氛頓時融洽了起來。
楚蕓瞧著旁邊茶案上的分開的石榴,顆顆晶瑩剔透,映在金漆烏木的托盤上,甚是華美。
太后又問了幾句楚九娘,當知道楚九娘平日里喜歡讀書便贊道:“多讀點書,道理自能通達,是件好事。”
她轉頭對楚太太笑著道:“你府上這小娘子瞧著倒是個聰慧的。”
楚太太聽著心中一喜,太后夸贊楚九娘,莫非是要談梁小公爺這樁親事了,聯想起之前賞賜的石榴,豈不是有多子多福之意,她不禁越想越真。
說起這樁親事已經耽擱的太久了,太后這邊一直遲遲不見下文,叫楚九娘去相別人吧,又舍不得這門親事,也怕開罪了太后,不相吧,眼瞅著這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弄上不是上下不是下。
她笑道:“太后圣人是抬舉九娘了,她在您的跟前哪里能稱得上聰慧二字,也就是平日乖巧聽話一點,倒是省了我不少心,如今又怕她太乖巧了,出去之后叫人欺負,唉…”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太后嘆息了一口氣,道:“這么可人的丫頭,以后要是有人欺負她告訴哀家,哀家定饒不了他!”
楚太太是眉眼皆是喜色,連忙起身道:“命婦謝過太后圣人。(最穩定,給力文學網)”
楚九娘自然明白楚太太的意思,心頭直跳,手心里的汗都快冒了來了,起身給太后萬福,道:“九娘謝過太后圣人。”
比起銀紅的花錦,石榴倒更像是真紅,太后的意思真的是將楚九娘配給李西敏么?楚蕓淡定的瞧著自己的鞋子。
太后拿起了邊上宮娥遞過來的茶碗,微笑道是:“楚夫人可有瞧中哪家公子?”
楚太太臉上的喜色一僵道:“九娘倒還沒有定過何人!”
太后微微一笑,道:“女子還是早一點訂下來的好,免得耽擱了就不好了。”
楚蕓聽到這里總算弄明白那石榴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必也不是真紅的意思,而應是那句: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不管太后曾經給過楚太太的是明示還是暗示,現在那事......都不會再有什么好消息了,想來也是,本來是個妾,可挑的人就少,現在是平妻太后可挑的人怕是能挑花了眼。
楚太太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笑道:“是,命婦定然會放在心楚九娘臉色也露出了黑色想一想她為了能進梁國公府,為了討好京都的貴女,討好昌寧,她可謂是用盡了心機,費盡了心思,本以為是步步為贏,其實卻是大夢一場。
楚蕓見楚九娘都快把手中的帕子擰斷了,不禁心中郁悶太后若是那么輕易的就會被攆下臺她就不會在這個巔峰的位置上牢坐十幾年了,楚府跟著晉國公府得罪太后是遲早的事情而在沒拿到新戶書之前,楚蕓還真不想被他們拉下水。
“九姐......”楚蕓將手中掰開的石榴遞給了楚九娘嬌憨地笑道:“太后圣人種得石榴好甜。”
楚九娘被人突然一叫心頭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略有一些失態,上頭坐著這個女人可是能操控著他們一家生死的人,更是能輕而易舉斷送她前程的人,她勉強笑了一下道:“當然甜,這還用你說。”
太后的目光像似這才落到了楚蕓的身上,笑道:“哎呀,我想起來了,這就是你家的十娘吧,那個寫無物賤似百花同的蕓娘。”
楚蕓起身行了一禮,楚太太的嘴角微扯,陪笑道:“她那是剛來京都,不知天高地厚,還當是平江府自家的院子里呢。”
太后微笑道:“能把梁國公府當自家的院子,沒有什么不好啊,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寵辱不驚,笑看富貴?”
這句話的褒義可比輕描淡寫的聰慧二字要具體多了,楚太太也是個機靈百變之人,如何聽不出來太后這句夸遠比夸楚九娘要真心實意的多,于是笑道:“是,這丫頭自小愛讀佛經,確實比旁的小娘子要心境平淡一點。”
太后略略靠后了一下,微笑道:還讀佛經......不知道你喜歡看哪一本?”
楚蕓在心中閃過好幾個念頭,太后當真只是偶有所聞,才把自己叫來瞧個新鮮的么?
顯然不可能......
那么回答哪本佛經好呢,她起身道:“小女平日里常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她這句話出口,本能地覺得上面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射來…是回答錯了么。
楚蕓低頭補了一句:“因為比較短,能多抄幾段。”
楚太太目瞪口呆,太后卻噗嗤了一聲,笑道:“你倒也老實。”
她悠悠地道:“心經講得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生而有七情六欲,越是強調五蘊皆空的人,其內心定當越不甘于平淡。要叫哀家看,倒不若念念金剛經,學學其心若堅,萬物不可摧,或者讀讀地藏經,參一參我若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楚蕓低頭恭謹地道:“民女記下了。”
太后起了身笑道:“你即喜歡佛經,哀家倒想起有一樣東西可以送你!你隨哀家來…”
楚蕓略有一些意外,抬頭見楚九娘的面部肌肉都差不多要扭曲了,楚太太的臉色雖略略不好看,但嘴里卻道:“太后圣人有所賜是你的福份,萬萬不可玉前失禮。”
楚蕓應了一聲是,跟著太后朝著殿后走了去,太后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楚蕓低頭跟行,穿過云英石階的走廊,她們進了一處書房的側殿,楚蕓知道......這也許才是進宮真正的戲幕。
太后坐到了小佛座上,看著楚蕓隔了好一會兒才道:“知道哀家為什么叫你來么?”
楚蕓沉默了一會兒,道:“因為太后圣人想要提點十娘。”
太后微笑道:“可以說.…是哀家很想見一見你,說聊一聊也可以。”她手邊的幾案上有一盆用玫瑰紫釉三足洗盛放著的金銀臺盞花,她抬手擺弄了一下花道:“聰明的人往往就會像這金銀臺盞花一樣,眼中無物,顧影自憐。哀家放著這盤花便是用來提醒自己…無論何時,都要聽得進別人的意見,容得下他人的質疑。”
楚蕓靜靜地聽著,她可不會認為太后召自己來是為了專程跟她說兩句為人處事的想法。
“所以你在昌寧的宴會上改丁茹娘的畫,哀家就覺得你改得好,只這一筆的境界,滿堂小娘子便無人能及。”太后微笑道。
楚蕓倒是嚇了一跳,她倒是萬萬沒有想到昌寧的宴席上,太后也在,她微欠身道:“楚蕓多謝太后幫忙,要不然楚蕓也贏不了茹娘。”
太后淺淡的一笑道:“世上的輸贏,本來如此,半是輸贏在局里,半是輸贏在局外。”
楚蕓聽著她的漫不經心的話,對于劉太后來說,那些稀里糊涂因局外輸在局內的人自然是活該如此,比如楚七娘。
“你可是覺得不公平?”劉太后很敏銳的捕捉到了楚蕓的想法。
楚蕓微微低了一下頭道:“十娘不輕易起局內之爭,便不用操心局外的輸贏。”
太后的眼眸微微縮了一下,微笑道:“這倒是一個......明智的做法,可惜這世上能容得人全身而退的地方可不多呢......你說是不是,十娘?”
楚蕓只覺得背后起了一陣寒意,這是在逼自己站邊么?
她一世是稀里糊涂當了一枚棋子,這一世睜著眼依然當枚棋子,那豈不是更可笑。
楚蕓微微垂目,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太后您方才說的便是有容乃大,而像十娘這樣卑微的人則就需要無欲則剛了。”
書房靜得仿佛能掉下一根針來,隔了良久太后才嘆氣道:“你這么說來…想必是對我家的東官沒有意思了。”
楚蕓嚇了一大跳,低垂眼簾道:“太后明鑒,十娘是一個尚末及笄的小女子,跟東官大人純屬偶遇,所說的話也完全是稟心而言,絕無其它的意思。”
太后微微笑道:“稟心而言…”她說這句話的語調不輕不重,不濃不淡,聽著意味深長,卻叫人完全琢磨不著情緒。
這個時候有宮娥端著托盤進來,太后微笑道:“秋日火燥,哀家叫人煮了碗石蜜蓮子茶,你陪我一起喝一碗吧!”
她取了一碗茶湯,然后擺了擺手,宮娥便端著剩下的一碗茶湯朝著楚蕓走去。
楚蕓接過那碗茶湯,一股甜膩的暖香便撲鼻而來,那褐色的茶液晁動著,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了李西敏那位無疾而終的妻子孟婉娘,心頭莫名的有一股涼氣就竄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