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柜憋屈跟憤怒可想而之,但他到底是曾陷死地而后生的人,怒不可遏的心態很快便得到了平抑,道:“小娘子放心,我就算傾家蕩產,告御狀也要給七娘子報仇雪恨。”
楚蕓卻搖了搖頭,道:“不必如此,林掌柜…為這些人拼卻性命不值得。但是七娘子過去就曾經跟你說過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她如今已然身故,別再讓這些無恥之人占便宜了。”
林掌柜聽著楚蕓的話,眼圈頓時又紅了起來,咬著牙笑道:“小娘子放心,小人再愚昧,也不會用肉包子打狗的。”
楚蕓笑了笑,轉過話頭道:“看來這沙金果然比拿真金嵌玉要方便穩固的多了。”
這原是楚七娘中林掌柜私底下說的話,現在楚蕓說出來,林掌柜對她的話更是信了個十足,若非楚七娘有意將這個鋪子的財產留給這個小娘子,是萬萬不會把這些話講得這么周全的。
他恭敬地道:“回小娘子,你必定聽七娘子說過小人進了一批沙金,差點因此被債主逼得上吊自盡,后來得蒙七娘子相助才緩過來,當時七娘就跟我說這沙金里金子不多,但卻不容易走樣,用來嵌寶石可不是剛合適?就因為她這句話,小人不但翻了身,還把生意做大了…”
林掌柜說到這里像是想到他是翻了身,那個對他恩同再造的楚七娘卻沒了,且死得這么慘,所以語調不禁一滯。
楚蕓今天前來,頗有另備后路的意思,她只是覺得林掌柜能念舊情,人品當不錯,沒想過林掌柜如此忠心耽耽。
得她好處的人何止林掌柜一人,可是能始終惦記著別人點滴之恩的人卻少之又少,即使如今冷清的楚蕓也會覺得心底里有溫暖,可雖知林掌柜傷心,卻不能直言相告,道:“這也是你勤勉,方能因禍得福了。”
林掌柜搖了搖頭,道:“沒有七娘子,禍即是禍,又怎會變成福?”
楚蕓見他依然傷懷,便轉過話題道:“這翡翠手訓雖好,但能買得起的人倒不多,我看外頭那些不周整的琉璃珠,打孔不便,但若是拿沙金絞成絲串起來,也很漂亮,眼瞧著新年就要到了,各府上的賞菊會,暖爐會,蟹宴輪流著來,只怕是筆大買賣。”
林掌柜聽著眼前頓時亮了起來,連毛黑子喜道:“不虧是七娘子的親妹子,連主意都出得一樣的好。”
楚蕓微笑了一下。
林掌柜抬起頭瞧了她一眼,道:“不知小娘子今后有何打算?”
楚蕓心中一動,道:“不知林掌柜有何想法?”
林掌柜微微沉吟了一會兒道:“本朝女子若非無父無子不得立戶,如今七娘子留給十娘子的錢財…當得歸楚府公中所有…”
楚蕓的手指一彎,指甲嵌進了掌心,她如何不知,只要她一天生是楚府的人,她身上每一分錢財都歸楚府所有,楚太太就可以任意處置她的將來。
“那么可不可以找個人假扮成富商先娶十娘子過門?”竹勉快快地道。
林掌柜當即皺起了眉頭,道:“萬萬不可,小娘子的名節何等金貴,豈可為一點錢財就隨意拋之?”
竹勉抿了一下嘴,她心中不以為意,但卻顯然跟林掌柜說不到一塊。
“那么僧道戶呢…”楚蕓抬起眼眸問了一句。
林掌柜眼睛一亮,贊道:“這是個好主意。小娘子年歲尚小,即使做兩年女道士又有何妨?”
楚蕓心頭一松,這是她尋思良久的策略,卻苦于找不到人商量,竹勉雖聰明但畢竟不夠老成持重,很多事情也無法拋頭露面,林掌柜見多識廣,又可代為多方斡旋,有了他,楚蕓才覺得自己的前程豁然開朗,連臉上都帶一絲紅暈。
竹勉更是喜出望外,道:“這好,回去就跟那楚馬氏說,小娘子要當女道士。”
楚蕓略略搖了搖頭,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她要得不僅僅是出來,而是要從此跟楚府一刀兩斷,否則即使立了戶,也是后患無窮,這句話她卻是沒有把她說出口。
林掌柜贊許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小娘子,水到方能渠成,此事還需多周詳,外頭的事情小娘子盡可以交給小的辦理。”
“那勞煩林掌柜。”楚蕓點了一下頭。
“小人是七娘子的掌柜,現在即是十娘子的掌柜,份所應當!小娘子以后莫再客氣了。”林掌柜作了一揖道。
心腹之士當以性命相托,楚蕓知道自己再客套反而見外了,她只沖著林掌柜微微欠身行了一禮。
幾人商議到此處也時間不短,楚蕓告別了林掌柜便起身回了先前那個房間。
竹勉落后了幾步,小聲道:“林掌柜,小娘子膽小,可是這仇就怎么算了?”
林掌柜眼中紅光一現,道:“此仇不報,豈不愧為君子?”
竹勉才滿意地追著楚蕓而去。
楚蕓由竹勉扶著回了房,楚八娘她們仍然是拿起了這件放下那件,都打不定主意要哪件,楚蕓進來她們也只瞄了她一眼,覺得楚蕓只怕是一件都買不起的,也就懶得叫她過來看了。
楚五娘嘆氣道:“真是不知道挑哪件好了,我瞧著這件也好,那件也好,這件碧玉湖翡翠件漂亮,那串細東珠盤扣也是一絕。”
楚八娘自己也是挑不定,聽了便對楚九娘笑道:“不如把林掌柜叫來,打聽一下價錢,看看我們多買幾件,他還能不能再便宜一點。”
“就是,不如說都是你想買的,回頭出了門我們再算帳給你。”楚五娘諂媚地道:“這林掌柜賣的是你的面子,我們買他雖然會便宜一些,但到底不如你。”
楚九娘作出一幅為難的樣子,嘆氣道:“林掌柜這下要以為我是個貪心的人了,你這是讓我做難人了。罷了,雖讓你我是好姐妹呢?”
楚五娘當然是好話說盡,連楚八娘都只能配合。
楚九娘見連楚八娘都低了頭,心中得意的一笑,掃了一眼楚八娘,心中不禁鄙夷地想憑你也配跟我攀比,不過是見了一點好東西便腰軟的賤人。
對于為她們拿個好價錢,楚九娘是氣定神閑。
她早就看中了那支拖尾點翠金鳳釵,單憑這根釵子,便可預見自己定當在京都大小宴上高人一籌。
至于價錢,她是不愁的,手頭不便的時候,楚九娘也常常賒賬,事實上在林家金鋪,她跟楚太太早就賒欠了不少首飾的錢。
外面傳來了一陣語聲,很快竹靈便推門進來小聲道:“小娘子,外頭是晉國公府的小娘子,問可不可以…”
楚九娘連聲打斷了她道:“這還用問么?那還不快請進來!”
竹靈哎了一聲,門打開了,一個年輕女子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走了進來,她的臉色泛黃,身材消瘦,神情肅穆,一件月牙兒白的荷葉采蓮裙穿在她的身上,不見絲毫婉約,竟是一片呆板之氣。
“我們就說呢,是誰得了林掌柜親自招待,猜來猜去必定只楚府的九娘了,因此茹娘我們就決定來這里瞧瞧,林掌柜到底藏了什么好東西。”丁小娘子身后一名衣飾華貴的小娘子掩唇笑道。
楚九娘也是笑意滿面地道:“茹娘是個才女,哪里會喜歡這種世俗之物,必定是你的主意。”
衣飾華貴的女子吐了一下舌頭道:“哦喲,狐假虎威不成了!”
一屋子小娘子頓時嘻笑連天,連丁茹娘黃黃的臉色也泛出了一絲血色,道:“快莫要胡說,什么才女不才女,不過就是閑得無聊比你們多畫了幾幅畫,多作了幾首詞。”
楚九娘笑道:“茹娘,你莫要謙虛了,連咱們京都第一才女永寧候府的孟婉娘都贊一聲你的才學絕不遜于她,才女兩字你當不起,誰還當得起。”
“婉娘確實當得京都第一才女…”丁茹娘點頭,顯是這位已故的梁小公爺夫人深得她的認同,其它人都是唏噓了一番。
又有人道:“如今婉娘不在了,可不是茹娘才能當得京都第一才女么!”
眾人自然齊聲符合,丁茹娘的面色更是多了幾分血色。
楚蕓撿了個僻靜的角落喝她的茶,這世上往往有一些女子,不得美貌,便要死死抓住一個才字,哪里是才女,分明是柴女么,她輕輕一吹,將茶水面上的浮沫吹了個干凈。
楚八娘跟楚五娘被冷落在了一旁,楚九娘她們說什么,顯然她們完全插不上嘴。
倒是那名衣飾華貴的女子笑道:“不知這兩位小娘子…”
楚九娘才轉過眼眸,哦了一聲,微笑道:“這是我的五姐跟八姐,那邊坐著的是我的十妹,都是剛剛才從平江府過來。”
丁茹娘本來轉過了眼眸瞧著她們,聽到楚九娘一說,便知幾個衣著光鮮的小娘子原來是楚府幾個庶娘子,不禁皺起了眉頭。
幾個庶娘子怎么也敢跟她們平起平坐,嫡女坐著,庶女當站著才對。
果然是商戶人家,沒半點規矩。
她心里想什么,臉上就露出了鄙夷之色,楚五娘也罷了,楚八娘的性子火爆,喜怒形于色,雖知這位是晉國公府的謫女得罪不得,她在平江府頗為受寵,從無庶女的自覺,此時不吭聲已是隱忍,但臉色卻是不好。
可在丁茹娘的眼中,一個小小的庶娘子也敢放臉色給她看,如此不懂謙卑更加引起了她心中不快,楚九娘只是微笑旁觀,像是全然不知。
衣飾華貴的小娘子在旁則笑道:“我說呢,怎么個個如花似玉,這楚府還真是個出美人的地方啊。”
丁茹娘皺眉淡淡地道:“即然是來瞧首飾的,梅娘便不用再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去瞧瞧林掌柜來了沒有。”
楚府的幾位小娘子在丁茹娘的眼里,已淪為不相干的事,這種完全不辭色的輕蔑令得楚八娘的臉色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起來,楚蕓突然開口道:“林掌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