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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第二節  嚴格說來,自己并不怎么喜愛佟雪荷這個小繼母。如果她長得精明能干,或者有千金小姐的驕縱之氣也就罷了,偏偏她是長得嬌嬌弱弱,讓人只想捧在掌心呵護的絕色佳人,讓林笑眉想善盡繼女身分,為難一下后母的希望也連帶落空。天天看電視中這種倫理大悲劇演得如火如荼、激烈火爆,頗有期盼身歷其境之心;但現實生活中卻事與愿違--毒蘋果的確只有一個。她可以不去喜歡佟雪荷,但也知道自己無法討厭她。

  雖然她不會對自己平凡清秀的容貌有怨言,但美女凈從佟家出產出來,老天也太偏心了。從優生學觀點來講,林笑眉的父母都是絕對的上上之選,卻品質管制不良地生下了她,既沒給她美麗,也沒給她聰明--唉!真是令人傷心,而佟雪荷的父母并不會比自己父母出色才更是教人氣結!

  進入市區,放眼看過去一幢幢大廈林立。林笑眉心想,再不找工作都不行了,怕父親會押她去他那邊上班。既然她不想升學,且才能泛泛,父親一定會怕她去找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工作讓他丟臉。與其如此,他寧愿撥一個“特別助理”的肥缺讓她去他的公司領乾薪而不做事,然后等待時機成熟再將她推銷出去。--想到這些就教人覺得恐怖!

  父親不該懷有這種希望的,畢竟她沒有佟家姊妹的美麗容貌,聲音更不是黃鶯出谷。如果這些表相居然還能招引別人來追求,那么只怕那些人也會被她沒氣質的言談舉止給嚇走。林笑眉知道自己一張難以控制的嘴有時候挺惡毒的,對于話不投機的人,很難留給他們余地。

  經過一幢大樓門前,猛然拉住煞車。大樓門口貼著一張紅紙條,是地下一樓員工餐廳在徵招助理。她將腳踏車停在一邊對著紅紙條左瞧瞧、右看看,終于下定決心撕下紅單,通過守衛室往大樓里面大步走去。

  不必口試、不必筆試、不問學歷、不問經歷,直接向人事室通報過后馬上可以上班。這種工作既沒光明又沒前途,當然沒人上門應徵;去工廠當作業員薪水都還比這里多。再度走出大樓,她對自己笑了笑,終于有工作了,又不必怕遇到父親的朋友。走到大門口才發現這是一家全臺北市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磧煌集團”,難怪這么大的規模!上個月她曾在這個集團的另一處分公司應徵工作,才寫完報名表立即被通知回家等消息--意思就是不被錄用。后來她才知道雖注明五專程度就可以報名應徵的一份工作竟然有三個碩士爭著要搶,有多少大學生來應徵更不必說了;而她理所當然只有被丟在一邊乾瞪眼的份。現在,好歹她也進入“磧煌集團”了,是不是?這間人人巴望擠進來一展抱負的大公司,她可也參了一腳,可以稱之為成就感安慰自己一下下嗎?她又笑了,輕快的跳上腳踏車一鼓作氣地踩回家。

  所謂助理呢,其實就是把師傅做好的菜搬到販賣部,幫忙販售。中餐忙完后,其他時間就到福利社去看店。幾天做下來發現這工作實在很閑,可以吃零食又可以看小說漫畫,甚至偷空打個盹兒也是被默許的。真是個好工作是不?林笑眉決定繼續做下去,這種殺時間法過得比較理直氣壯。

  母親對父親說了她已找到工作的事。幾天來父親一直想逮到她問個明白,他不相信她能找到多體面的工作。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為了怕東窗事發徒惹風波,她當然能躲則躲了。這個工作目前她挺中意的,不想再找別的了,給父親知道了哪還能有太平日可過!

  福利社的社長福伯是一個退役軍人,沒妻沒子孤家寡人一個,老把林笑眉當女兒來羅唆,老年人都有這個毛病!這個工作唯一不完美的就是這種偶爾出現在耳邊的聒噪了。像現在,福伯看完四份報紙,閑著沒事做丑。“這公司的人,我看多了,四樓以上的高級職員,有的沒有前途可言看起來卻很有派頭;有些有點才華卻太花心,同時交好幾個女朋友。他們若對你說好聽話可不要輕信哦!口蜜腹劍的人太多了。”

  “是,我知道。”她又回這一句。若說來這邊當助理有什么收獲的話,就屬信心這東西了。在員工餐廳眾多中年婦人的襯托之下,她的清秀年幼顯得特別珍貴出色,以致于有些來吃飯的男員工特別注意她。這也讓林笑眉發現到一件事,天底下俊男美女其實并沒有她想像的多。跳脫出父親母親所存在的那個圈子之后,她看到了更多尋常面孔,開始覺得自己畢竟不是那么乏善可陳。美丑之分果真要因地制宜,沒有絕對的事,在這種尋常圈子中,她會更覺得自在,不會再自慚形穢,這也是她所以留下來的原因之一。

  福伯又開口了:

  “就我看,最好的人才是五樓企劃部那個佟至磊先生,人品一流,又是喝洋墨水回來的。難得的是他一點也不驕傲、不花心,很有禮貌。這種人太少見了,所以倒追他的女人很多。”

  佟至磊?笑眉差點被果汁嗆到,狠狠一口忙吞下去。這世界真的那么小?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不認為還有機會見到那個與她談得十分投機的陌生人。但,此刻福伯口中那個佟至磊又是何方神圣?

  “沒看過他來地下室。”這是可以肯定的。

  “他連中飯都在辦公室吃;不然就是與客戶去外面吃。上司非常器重他,交給他一大堆工作。這年輕人肯努力又有才華,將來鐵定了不起。”福伯簡直對他推崇備至,活像是講自己兒子一般的與有榮焉。

  才說著,就見樓梯口走下一男一女,那男的--果真是她認得的那個佟至磊。林笑眉下意識的想找個地方躲,但繼從而一想,好像又沒有這種必要。已經過了那么久了,他搞不好早忘了她這一號人物,尤其他身邊那個大美人出色到令人轉不開眼,他豈有時間分神瞄一眼她這個平凡女子?如果他竟然還記得她的長相,也許就是家中那只小豬撲滿得送進屠宰場的時候了。從小到大的零用錢全在撲滿中,宰了它恐怕也賠不起那塊長毛地氈的清洗費,而她肯定要破產。

  “兩杯咖啡。”佟至磊似乎專注地與大美人談論些什么,停在柜臺外向福伯說了聲,依然沒轉過頭來看他們一眼。

  而林笑眉吁了大口氣的同時,更加退到他視線的死角中攤開一份報紙隔住自己的身形;預防萬一,她還是躲開他的好。

  福伯送出兩杯咖啡,一勁兒對佟至磊笑。

  “佟先生、高小姐,你們很少下來呀!”

  “嗯,最近工作比較忙!”佟至磊對福伯溫文地笑了笑,付錢后兩人坐到不遠處的桌子旁。

  在林笑眉看來,這一雙登對的男女,給人的感覺是很濃情蜜意的,畫面相當唯美動人。愛情這玩意兒,由上班族那種白領階級談來最是美觀,加上俊男美女就更是絕配了,像是小說漫畫中搬出來似的,浪漫透了。可惜手中沒有照相機,偷偷拍下來寄去當小說的封面肯定十分出色,她也可以賺一筆外快。

  福伯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邊,眼光也無法由那一雙璧人身上移開。

  “佟先生與高小姐很登對是不是?我早就在想他們必然會走成一對,果然不出我所料。先前佟先生還沒進來公司之前,高小姐是人人追求的一朵名花,可惜沒一個青年才俊配得上她;佟先生的出現正好。”

  林笑眉不置一詞,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不相干的人也會談論得興高采烈,感同身受。閑話、流言、謠傳這些東西都是當事人本身不明所以,別人卻早傳得滿天飛,繪聲繪影煞有其事。虛虛實實、以訛傳訛的事,總有些吃飽了撐著的閑人樂此不疲的互相傳送消息、互通有無,然后事情愈渲染愈大…而事實上當事人總是最后才知道這些傳聞。這種現象頗值玩味,她有興趣研究,卻對參與其中的事敬謝不敏。

  才在失神的當兒,就聽到一聲夸張又尖銳的叫聲傳來:“林笑眉!你怎么在這里?”

  林笑眉不必抬頭也可以猜到來者何人。五專畢業后唯一的好處就是從此可以不必再聽到這歇斯底里并且簡直媲美垂死火雞的尖叫聲再在耳邊荼毒自己。這一叫出聲,林笑眉可出名了。她抬眼看到佟至磊轉過來的臉,幽黑的眼光閃了下,希望那不是邪惡之光。不過,他并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對她打招呼或點頭,又回過頭與那大美人談話。笑眉心中惴惴不安,他到底有沒有認出她?還是認出來了卻不以為有打招呼的必要?畢竟他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能這樣當然是最好了,可是第六感提醒她,天底下沒有那么便宜的事,她一顆心忐忑不安、無法平復。不想了,先對付跟前這只火雞才是正事。

  “秦蕓,你也在這公司工作?”真是不幸的消息。

  “我在會計室當助理。”

  高級不到哪里去,端茶送文件而已;可是秦蕓自己似乎并不這么想。

  “一杯紅茶。”她道,并且高人一等的架式立刻擺了出來。

  不怪她,人一旦出了社會,總要學得現實一些,況且她本來就是階級意識鮮明的人。五專時自己當不成班長,成天跟在班長身邊當嘍羅,就已學會瞧不起沒當干部的人了,那敢指望她如今會有多少長進!

  “二十元。”銀貨兩訖,林笑眉也沒客氣,等著看她還有什么話說。她很肯定秦蕓買這杯紅茶是為了補充口水用的,那代表這女人有一肚子話要找人說;而非常不幸的是自己似乎是她要傾吐的對象。

  果然,秦蕓架子端夠了,三姑六婆的嘴臉立刻擺了上來,雙手撐在柜臺上做著長談的準備。

  “那個人呀,佟至磊--”她下巴朝佟至磊那個方向頂了一下。“他是咱們公司最有前途也是最英俊的黃金單身漢。好多個主管的女兒天天都來公司糾纏他,甚至倒追他呢!更別說全公司上下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同事有多少了。他旁邊那個女人,叫高中玉,是總經理的機要秘書,在佟至磊來公司的第一天就先下手為強的天天找公事與他討論。目前她已經成為全公司女同事妒恨的目標。不過,佟至磊好像并沒有當她是女朋友,所以,大家全部心存希望!”

  “喔!是這樣呀!”林笑眉知道自己無處可躲,只能盡量遠離她口水的射程,做著不得不應付的假笑與漫應。

  足足挨了三十分鐘的折磨,就見她一張涂得血紅的大口一張一合,口水流彈如雨絲般在兩人距離之間形成一片霧氣,久久不散。耳朵沒聾已算是大難不死,可是耳鳴目眩的不適感卻在秦蕓走后侵占她的全身感官,直到下班還感到有一點失常。在林笑眉看來,噴在桌上的口水足足是一杯二十元紅茶的份量。秦蕓計算得恰恰好,一滴也沒有浪費,只苦了她這一雙耳朵。

  四點半下班。才跳出大樓門口就差點撞到人。她抬頭看著桿在她面前當門神的人,愣了一下,是佟至磊。他在等人嗎?雙手閑適的環胸,輕松的半靠在大門邊。沒錯!看來他是在等人,而且一雙眼盯在她身上讓林笑眉知道自己就是他要等的目標。

  他溫和又別有深意的開口:

  “林笑眉,沒想到會在這邊看到你。”

  “如果你不站在大門口,我們可能就不會在這里相見。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商量來個永遠不見。那么就沒有所謂的沒想到了。”她回應他。這人臉上表情高深莫測,沒有開心再度重逢的表情,這樣子相見既勉強又沒趣,充做不認得就好了,還比較不會尷尬。

  “口氣好沖!”他扯出一抹笑意。

  “你大可以當做沒看到我。”她發現自己心中果然有些兒生氣,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

  “我請你吃飯。”他邁開步往人行道走去。

  林笑眉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后走,急于跟上他的腳步。

  “你有什么企圖?”

  “企圖?”佟至磊皺眉,停住步子。

  她退了好大一步。

  “踩臟你的地氈不是我的錯,賣了我也值不了多少錢的。”

  他眼中的笑意更濃,拉住她手臂又開始往前走。

  “原來你一臉心虛怕的是這個!反正那屋子不是我的,要賣你也輪不到我來處置。這次吃飯是要讓你報答一下那回借你避雨的大恩大德。”

  林笑眉一張小臉憋得更緊。

  “你是要到希爾頓還是凱悅?我身上只有五百元,你可別設計我留下來洗碗抵工錢。”她開始想像這個可能性,下場依然悲慘。

  “要報恩就得心甘情愿一點,下回別人才肯再對你伸出援手。”

  笑眉開始覺得他的面孔充滿了邪惡,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動惡魔之光。她被他拖著走,一顆心忐忑不安,小臉氣嘟嘟的咕噥:

  “幸好你只會突然記起我這個不起眼的人,偶爾咬著我報恩不放,要是常常記起那可怎么辦!我終于知道什么叫大恩不言謝了。大恩是要以傾家蕩產來報答的,你這個人貫徹這理念最為徹底。”

  佟至磊聽了只是笑得更開心,眼光閃閃發亮,接著停在一家金碧輝煌的大飯店門口前看她。

  她嚇個半死,用盡吃奶的力氣讓自己的雙腳生根粘在地上,死也不肯讓他有機會拖她進去,耳中彷佛聽到自己小豬撲滿被宰掉的哀嚎聲。

  “走呀!”他道。

  “不走!”她死命搖頭。

  他笑了,嘖嘖有聲的搖頭。

  “原來你那么吝嗇,連請我吃一份客飯也不肯。”然后他指著前方。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林笑眉看到大飯店隔壁一家快餐店的門面,上面寫著“蛋炒飯一客六十元”,她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不敢氣他誤導自己,趕忙拉住他的手沒命的往那間小店沖進去,怕他又會改變心意想去大飯店讓她破產。先拉他進去才妥當安心,只要他不是那么壞心,小小的玩笑她絕對既往不究。

  因為還不餓,她給自己叫了特大號的香蕉船,而他可能也是沒食欲,只叫了咖啡。

  她開開心心的吃著,一顆頭簡直快埋到杯盤里面去。吃到盤底朝天之后,她才有空看到佟至磊一雙深沉眼眸直直看著自己,好像已經盯很久了。林笑眉雙手扶著下巴對他眨眨眼。

  “其實你也很想吃冰淇淋卻怕人家笑你是不是?我再叫一份,偷偷分你吃好不好?”她把他眼光的意思解釋為垂涎。

  他搖頭。

  “你實在不像大人。”

  她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是大人,問:

  “你幾歲了?”

  “二十七。”

  “我活到你這把年紀就會像了,你放心。我深深推崇得意須盡歡這句至理名言,不急著長大。倒是你,一副欲求不滿的眼光盯著我的香蕉船看,我想你大概十八歲以后就開始努力當大人了吧?真是不幸!想一想,你錯過了多少好玩的事?”大人的世界有太多她無法理解的事。所以她樂于當半大不小的小大人,一點也不急著長大。

  他輕輕的笑了,沒有再說什么。林笑眉開始打量他,不太明白他為何有兩種面貌。中午看到他與大美人在一起時表現得穩重自信,并且給任何人一種距離感;現在面對她卻又不同了,他似乎有點兒壞心,有些兒促狹,然而一臉的笑似乎又毫無機心。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所以說,她不懂大人。

  “看什么?小鬼。”他笑問,這丫頭最好玩的地方是臉上常是一片問號與新奇--她是個好奇寶寶。

  “你是個雙面人,與中午的樣子差好多。”她據實以告。

  “是呀,我也是這么覺得。回國三個月都是如此。大人的世界需要具備完善的盔甲與盾牌,還有不同的面具,才能在爾虞我詐中求生存,不會陣亡得骨無存。”

  她皺眉。

  “瞧你說得那么恐怖,又不是戰爭。太夸張了,大叔。”在他語意深長的口吻中,她覺得這個男人的確很老了。

  “大叔?”他嫌惡的吐出這兩個字。

  “外表上你像是大哥哥,心態上你和我爸爸那一輩的人差不多,叫你大叔還算很客氣!要不要聽聽更有尊敬性的稱謂?”她肚子中有更多好用的名詞。

  “不要。”他喝完咖啡,拿起帳單往柜臺走去。

  林笑眉忙跟了過去。“我要請呀!”立即掏出五百元證明自己的誠意。

  他撥了下她一頭亂發,“這不算吃飯,等會見你還得請我吃牛肉面。”結完帳,走出快餐店,他似乎沒有打算要放她走。

  林笑眉是不討厭有他作伴啦!可是他要是動不動就拿報恩來威脅她,那她真的就難翻身了。他該知道,她身上沒有多少油水。

  “你還想去那里?”

  “帶你去看侏羅紀公園。”他抬頭看著彩霞滿天,外套瀟灑的勾在身后,領帶也拿下了,看來霎時年輕不羈好多。整齊的頭發也略顯凌亂,劉海垂在前額,像個大孩子似的。林笑眉心頭猛然“咚”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導致自己心思悸動,可是就是無法把自己眼光由他身上移開,他這一刻看起來非常好看又生動。正在怔忡的當兒,他已握住她手拉她往前跑。“跑呀,小鬼,運動一下。”

  不再深究自己的心思。林笑眉只能跟著他的腳步,以逃命的速度奔往電影院方向而去,喘得讓她差點斷了氣。他的開心感染給她,她也不由自主的笑容滿面。他知道今晚這些時光會過得很充實愉快,看來她這個恩人要她報答的方式并沒有她想像中的那么可怕,她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回到家中已入夜十點了。她一直知道每次見到佟至磊都會有一大堆話好聊,看完電影后才七點半,而他們吃一頓飯居然用了將近三小時的時間,這真是不可思議。也許她長舌的功力比秦蕓更深厚,只不過是她自己一直沒發現吧!不可諱言的是她今晚過得很開心,而佟至磊也沒有不耐煩的表情,他似乎比她還開心。

  她以為母親應該就寢了,但是她打開大門還沒進屋就看到好幾雙眼全部向她行注目禮,今天家中真是熱鬧呀,她心中有些叫苦。

  父親王達翔、母親林如月,還有一個不應該存在的陌生人,上回見過一次面,叫李成風的家伙也赫然在座。這樣子的組合看來相當詭異,又這么晚了才更有問題。

  林如月先開口:

  “笑眉,不回家怎么不打電話先通知一下?我們都在等你吃晚飯。”她身上一襲吉普賽沙龍衣著,大波浪秀發散開,充份表現出她那種充滿流浪風味的美麗與出色。口氣雖是輕柔,但微怒的神色卻表露無遺。

  “抱歉,臨時與朋友去吃飯。”她坐在單人沙發上看父親:“嗨,爸,今天吹什么風?”就她所知,父親除非不得已,否則不會再踏上這里。何況他正值新婚期間,來前妻的住所看來就十分不恰當。

  林如月笑了笑。

  “明天起,每周一、三、五的晚上與星期天的早上,成風會來替你補習。你爸爸希望你能去考插大。”

  看來父母早已達成共識,而且李成風一副非常樂意的樣子。林笑眉反對的叫:

  “我不要升學!又不是活著不耐煩找罪受,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呀!”

  她的父親王達翔皺眉看她。他一向討厭女兒大而化之的慵懶性格,權威性的開口:

  “你沒學歷,出去工作等于是丟我的臉。成風是臺大的高材生,自愿當你的家教,你還敢推拒?”

  她不敢,但她可以陽奉陰違。通常父母意見一致時,就代表民主無法生存。不論是高壓或脅迫他們都會想盡辦法令她臣服,就算她浪費再多口舌也沒用。可是只要她順從了他們的決定,條件是可以商議的;所以她只能列出條件了:

  “他要教我就讓他教吧,可是別阻止我上班,我不想天天無事可做。”

  王達翔冷哼一聲!

  “那個能叫工作嗎?當一個工友?不要對別人說你是我女兒。”

  林笑眉從母親眼中看到隱藏的怒氣,她偷偷與母親交換了個鬼臉。基于面子問題,她們母女絕口不提王達翔這個“大人物”,死不承認他與她們母女有關。母親離婚到今天還一直慶幸自己沒有做錯決定,功成名就的王達翔外表上光鮮又才華洋溢,但他也養成了好面子功利的性格。兩人離異的首要原因是王達翔無法控制自己的花心,再來就是性格上的差異了。他有他的面子要顧,她們母女也有自己的面子要守。打小到大,她從不肯搬出父親的大名出來風光,想到他可以排到太平洋的風流艷史就覺得非常丟臉。人家常說職業無貴賤之別,可是就還有人將它分成階級,當福利社助理不偷不搶,有什么好丟臉的!她不覺得有什么不對,母親也任她高興!倒是父親一臉的不茍同。不必父親交代,林笑眉百分之百不會說出他的大名。

  事情已經解決了。林笑眉不期然瞄到李成風,他一副有話要對她說的表情,卻打她一進門都沒迸出半個字。她站起來道:

  “爸、媽,他要走了,我送他下樓。”

  李成風吃驚的看她,連忙跟在她身后出去。這女孩會讀心嗎?第一次看到她時,就覺得她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很靈活、很率性,清秀的面孔常是興致勃勃的,充滿著生命力。她那兩道眉毛長得真是好看,怎么瞧,怎么的與眾不同,是他從未見識過的獨待的女孩。

  走出公寓大門,林笑眉轉身看他。

  “說吧!你自愿充雞婆當我的家教是什么居心?是你家中沒給你零用錢花,還是你突然閑得不得了,想找人陷害一下?”

  他一副受辱的表情,連忙道:

  “我才沒那么無聊!只不過想趁這個機會與你熟識一下,我們可以當好朋友。”

  這種處心積慮的友誼會安什么好心?林笑眉疑惑的看他。“好朋友?我需要嗎?我們并不適合當朋友。”上一回她就知道兩人八竿子打不著,與他面對面也絲毫提不起談話的興頭。這樣子無話可說還硬要做朋友就太勉強了,她不喜歡這樣。

  “沒有交往看看,你怎么會知道了?”李成風一雙眼閃著狂熱,一點也不隱藏的直盯著她看。

  這下子,笑眉懂了,老天爺。這家伙原來是想追她哪!他一定是瘋了。而父母的心思就更昭然若揭了;剛才想不通的疑點現在有答案了。本來嘛,如果要逼她去插大升學,自己母親就是現成的老師,何必還找來這個家伙?看來升學是手段,撮合他與她才是目的,她不可思議的叫了出來: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佟雪蓮又柔又美,你怎么還敢見異思遷?還是你想腳踏兩條船?不怕天打雷劈呀?”最奇怪的是見異思遷的對象是她!如果是比佟雪蓮更美麗的人也就罷了,想不到這個家伙這么不長眼。

  “姻緣未定前,人人都有追求其他人的權利,我這樣并不算背叛。何況我與她還沒到海誓山盟的地步。她是很不錯,以后自然會有更適合她的人出現;我不喜歡一個柔順又沒主見的女人當妻子。”能及時回頭發現自己合適的對象,他覺得很慶幸,并且開始幻想起美麗的遠景。

  林笑眉早就知道他們兩人不會是一國的,光是思想就天差地遠,尤其在他脫口說出這一些話之后,更是感覺他的現實與無情,他肯定是他父親那一國的人。

  “既然不要她,干嘛偏偏又去招惹她!李成風,你當女人是什么?還是我太落伍了,不清楚養魚政策是目前的流行趨勢?!”何況她也看到兩人吻得難分難舍,這樣的情感還有假的嗎?在笑眉以為,以吻為誓是最神圣的儀式。只有在兩心相契時才能有那種美麗的接觸。他們都已進行到那種地步了,他怎能還三心二意?

  他的臉孔驀地脹紅,急急道:

  “我沒有招惹她,她是我父親硬塞給我的。本來我是不討厭她,想讓它順其自然下去,總可以培養出感情。可是,你出現了,而我知道,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孩。”

  偏偏不幸得很,他不是她要的男孩。

  “我可沒招惹你。何況,我慎重告訴你--本姑娘一點兒也不中意你。”

  這時,李成風笑了,臉色轉為自信與溫柔。

  “沒關系。我們有很多機會可以相處。追求人不就是要將不喜歡變為喜歡嗎?在這段時間,我們不妨從朋友做起,我會得到你的心。”

  話完,他瀟灑的對她揮揮手,上了他的跑車開走了。

  林笑眉對他的車子吐了吐舌。得到她的心?到墳墓里去守著吧!沒空理他的一廂情愿,她回到三樓,父親也告退出去了。

  與母親一同收拾桌子時,她的母親滿意的對她左看右瞧,開心道:

  “眉眉,如果你肯打扮一下,也是美人一個呢!你爸帶李成風來給我看,我挺中意的。出身富家,卻沒有一般狂傲之氣,反而談吐開朗、言之有物,看來很有前途,最重要的是他對你一見鍾情。”

  原來是父親早已有此打算了,搞不好那天見面的安排也是刻意做的。她不懂父親心中在想什么,難道他不明白李成風與佟雪蓮是一對嗎?卻還要設計李成風與自己女兒配成一雙。笑眉看得出佟雪蓮真心喜愛李成風!難道他們都忍心看見佟雪蓮心碎神傷?這真的很不道德!即使今天她對李成風有一丁點好感,她也不會介入那一對之間,破壞兩人感情,更何況她根本對李成風就沒好感。

  “媽,我跟他絕對不可能的。”她肯定的開口。

  “怎么說?他那里不好?”林如月不明白。

  “他是佟雪蓮的男朋友,卻在見了我之后存有二心,難保將來不會歷史重演。一見鍾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而且,雖然我還沒有理想對象的藍圖,可是我知道,我絕對不會要一個只為成全自己戀情,不在乎別人傷心的男孩當男朋友。他們已經親密到公然親吻的地步了,他竟然還說跟她沒有感情。”她希望母親能明白。

  林如月怔了下,這些內情她并不知道。王達翔心中在想什么?

  “可是,第一眼的直覺,他是不錯的男孩。”

  “不合我脾胃!”只能這么說了。

  “看看吧!合不來,誰也勉強不了你。你才二十歲,我可沒打算現在就把你嫁出去。”

  “嗯。”有了母親的支持,林笑眉心中不再擔心。李成風絕對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一個男人。不期然的,一抹熟悉的身影跳入她心海中--佟至磊!怎么會突然想到他?林笑眉困惑了起來。

  與母親道過晚安后,回到房間將自己拋在床上,閉上眼是他的笑臉,睜開眼竟也揮不去。她是怎么了?或許是今天玩得太開心才會分外想念他吧!否則這種莫名其妙的思念就太沒道理了。匆匆沖了澡,消除了全身的疲倦,立即沉沉入睡。這一夜,佟至磊入了她的夢中,她夢見自己與他聊了一夜的話…

  第二天,佟至磊依然在大門口等她。不知怎的,笑眉潛意識就是知道他會出現。四點半下班,她硬是多挨了十分鐘才走出去,因為佟至磊是這幢大樓首屈一指的黃金單身漢,與他公然走在一起的下場必定是招來眾色女子的怨懟。她不喜歡成為公眾人物,單純的與他吃飯更不愿被流言傳成不堪入耳,所以在下班的尖峰時段,閃開眾人耳目,最是保險。

  還有,今天她從小豬撲滿中挖出一千元。此刻,她正得意洋洋的展示給佟至磊看。

  “這是做什么?”他失笑。

  “我們去吃冰淇淋。等到了晚上,我們再到士林夜市從第一攤吃到最后一攤,我請客當財神爺。”昨天都是花他的錢,不回請過意不去。月底了,還沒領薪水,據她所知每個人在這一段時間都“哈”得很,他情況如何不得而知,為他著想一下總不會錯的。

  他笑了笑沒說什么,找到一家冰淇淋店就進去陪她吃冰了。

  “你沒有男朋友吧?””他探索的看她。

  笑眉舔了舔冰淇淋,滿足地咽下一口才道:

  “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嗎?”他真是瞧扁她了。雖說她沒有他常見那些美女的出色,可是也并不是沒有人追。李成風跳過不說,讀五專時倒也收過幾封要求交往的情書,只是她對男女之事興致缺缺所以一律拒絕了。現在他會這么問是什么意思?

  他道:

  “每天看你形只影單的閑晃,我在想,如果你沒有男朋友,我有日行一善的善心,有空時可以陪你四處玩一玩。”

  “誘拐小女生是罪過喲!說得我像是多可憐似的。為什么不反過來說,由我來日行一善,在你沒人要時,我肯定會義不容辭的舍命陪君子!我常單獨一個人是因為我愛那份清靜悠游與自在,不必刻意遷就任何人。現在這個社會,想找個談話投機的人不容易羅!”所以說難得遇到一個知己就更是值得份外珍惜,不想讓這份投機淪為流言攻擊的目標。

  佟至磊忍不住用食指壓了下她俏挺的小鼻子。

  “你當我七老八十沒人理呀?要你來日行一善!”

  他當然有很多人理;但,被當成獵物看可不好受。

  “照理說,你應該躲女人躲得老遠,那么,你怎么會有這么好的興致與我在這里閑噎牙?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基本上而言,這種消磨時間法是很浪費生命的,還不如拿這些時間來追心儀的女子。有沒有,上回那個高小姐,很漂亮的那一位呀,你們如果結婚生出來的小娃娃一定很好看。”

  他皺眉。“我與她不會有什么牽扯,更別說結婚了--絕對不可能。”

  這句話聽起來像在發誓。好吧,他不喜歡那個大美人是他的損失,反正與她無關。那么,再回到主題上:

  “那你陪我吃冰是打發時間還是有企圖的羅?”

  “有企圖的,因為我永遠不做浪費時間的事。”他坦白的承認。

  “真的?是什么企圖?”林笑眉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引起別人圖謀之心。好奇死了,直向他追問,偏偏佟至磊這會兒竟成了掩口悶葫蘆,一個字也不說,存心吊她胃口,任她套話、逼問,他就是慢條斯理的喝他的咖啡,用一雙含笑的眼看她,再度閃動邪惡之光。

  他喜歡故作神秘不開口,她乾脆自己推敲他可能會有的企圖;然后,她雙眼一亮,很肯定的叫:

  “我知道了,你想利用我來使那些倒追你的女人死心對不對?這樣一來,你不僅可以耳根清靜,更可以心無旁離去追求你想要的女朋友。”不會錯的,一定是這樣,不然他成天與她乾耗著就太沒意思了。

  不料,佟至磊連開口丟一個字給她也懶得,直接搖頭,用很遺憾又很憐憫的眼光看她,像在看一個小呆瓜似的那一種。

  “你今天突然對啞吧這工作感興趣起來了嗎?如果我沒猜對,你至少要給我沒猜對的理由讓我心悅誠服,不然我就當我猜對了。”

  他終于開尊口了,但出言十分惡毒:

  “當然沒猜對。要應付那些成熟美麗兼世故的女人,你哪是對手!只一回合下來就包你尸骨無存。想扮我女朋友這角色還得先將自己訓練得比那些女人更強悍,否則一出門,你只有等著被欺負的份。再來,這種私事,我通常自己處理,絕對不拉旁人下水。”

  笑眉不信的看著他。他這個人很奇怪,老把他的生活與公事形容成戰場,遣詞用字都非常壯烈。有那么精彩嗎?為什么她不曾感受到?不過,他身邊的女人的確都很美。可是若以她們的美來影射她的丑就有失厚道了,因為近些日子來,她更知道即使她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清秀可人,人見人愛。她絕對不是帶下出去的丑女。他可是認為她很丑?

  “你真的覺得我帶不出門嗎?”她覺得她很需要他的答案。

  這會兒,佟至磊神色轉回正經了,他很鄭重的搖頭,并且眼光在她臉上打量良久,才道:

  “不,你不會比別人遜色,也不是帶不出門,你的美不在膚淺的容貌。誰都知道三分姿色全由七分打扮而成,不要硬拿這表相與那些女人比較。純真自然的氣質是你最大的本錢,比起那些終有一天必會成雞皮鶴發的外貌,你的美麗是永遠不會褪色的。”

  她聞言一笑,神色開朗地道:

  “不管你是哄我騙我,還是日行一善都好,謝謝你的贊美。現在我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女人愛慕你了,在你的眼中每個女人都是美麗的。”

  佟至磊只是笑,沒有反駁。總有一天,這個小東西會知道他眼中的美女只有一個,見了她第一次,就渴望再見第二次。與她相處的時光是最愉快的,他從來就不知道竟然能與女人相處得這么輕松自然而無需防備。他受夠了每一雙別有用心又充滿引誘的眼。在忙碌的上班時間過后,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小心防范那些將他當白馬或種馬甚至是金龜看的美麗女人。

  回國時他曾以為隱瞞家世會使他活得自由又無騷擾,可是事實證明沒有那么好的事!臺灣的中產階級,那些事業有著落并且能力美貌出色的女子,即使高聲提倡單身貴族,事實上一個個都睜大精明的眼等待一個才貌學歷足以與之匹配的男人出現,然后下手抓牢不放。不僅那些單身女貴族們會相中他這塊肥肉,連那些甫出社會、一心幻想美麗戀情的小女生更是拿他這一類上班族當目標。他從來就不知道臺灣男人缺貨到這種程度。因為常看報紙上寫著進口泰國新娘或大陸新娘,好像臺灣男人也有娶不到老婆的困擾,想不到在他身邊看到的卻不是這么一回事。

  也許他應該覺得很榮幸,在公司之中,二十五歲以上未婚的男人只要五官端正,穿上西裝、打上領帶,一個個看來都人摸人樣,而且飽受眾色女子傾慕。有的男人甚至趁這現象大享艷福,同時與數個女孩交往,并且仍不以此為滿足的四處找目標。如果他性好漁色,以他首席單身漢的身份要招來一卡車美女絕對不成問題。偏偏,他覺得追求自己不想要的女人,連抱著玩玩之心都感到十分的浪費生命。他不能理解將下班時間花在約會上有什么好處。像呆子一樣捧著一束花去等一個女人,用將近一世紀的時間等她化好妝,就對著一張像是面具的臉開始約會、吃飯、看電影,營造羅曼蒂克的氣氛,兩人拼命表現最浪漫的一面,將自己想像成白馬王子或白雪公主,聊著風花雪月的事。然后抱著疲倦的身體入眠,趕著第二天的上班。這種一成不變的公式,理智看來實在是萬分無聊。佟至磊在學生時代深刻體認后,便決定不再做這種蠢事。勞民傷財無所謂,最不能忍受女人為了表現最好的一面而虛偽故作淑女。

  如果他非要不可,他也絕對不會娶那種女人。但他也曾經想過,他要的女人如果不是死了就是還沒出生。幸好他不是長子,他大哥早已給佟家生下繼承人,于是父親沒有催他娶妻,而且答應讓他從基層做起,并且設定了十年的時間要讓他一步一步進入董事會的核心。必要時,婚姻可以用為一種手段;可是只要他不想,父親也無意勉強,因為父親心中有點懷疑他是清教徒思想那一派的人,并且比和尚更清心寡欲,從沒有見他招惹過什么女人。

  是這個社會出問題,而不是他太怪異。對自己不動心的女人還硬要去招惹就很奇怪。人人以當花花公子自許,女朋友的數量竟也可以拿來互相較勁。男人很奇怪,女人就更奇怪了,一旦她們擄獲某個花花公子的真心會非常得意洋洋,高興自己是雀屏中選的那一個,卻無法忍受自己會是眾多玩伴之一。男男女女各自玩著這種游戲,樂此不疲成了一種常態,他這般固執反倒顯得怪異了。某方面而言,他知道自己是很傳統保守的,西方教育無法改變他一直存在的思想。他和全天下男人一樣希望在新婚之夜看到自己的妻子落紅,而這個理念的深植,衍生出他的自律與忠貞。如果他要他的妻子純潔無瑕,那么他自己也要清白自守的回報她,這樣他才有資格去要求妻子的純真。

  可是,放眼當今社會,恐怕沒幾個人會有這種想法了。連女人們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身經百戰后成為她們的唯一,并且是最愛,這種想法寵壞了男人對自己行為的放縱。處在這種圈子中,他不想批評些什么,只能讓自己躲開那些糾纏,不與他們玩那種游戲。而多年來,對女人,他真的死心了。

  但,這小東西出現了,她好小、好天真,坦白無邪的臉上閃著孩子般無偽的光彩。對什么事都好奇,沒有一般小女孩兒的驕縱與任性無知。她的腦中像是有一根天平,在施與受之間注重平等。勇于承認事實--雖然她把自己的長相看太扁了。她的每一個思想反應全表現在一張小臉上。基本上,她是有些男孩兒氣的,性子率性隨意不拘小節;更正確一點的說,她還未成熟到開始幻想愛情那一類的東西,即使她愛看別人發生愛情故事;但那思想并不存在她大腦中。對這一點,佟至磊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要如何讓這小家伙開竅呢?昨日再見后,他已肯定他要她,問題是,小家伙并不明白愛情這東西是什么。如果直接對她宣告兩人要談戀愛了,他相信,看到的反應絕對不是她的含羞帶怯小女兒嬌態,恐怕是興致勃勃充滿好奇的眼光,天天追問兩人要怎么談才叫戀愛!搞不好還會準備筆記本做記錄以便參考。這樣一來,還能叫談戀愛嗎?

  不過,目前這情況,也能算是稍入佳境了,他與她都有聊不完的話,等到日子一久,她總有開竅的一天。誰說這樣不能算約會呢?他喜歡真實心性的交流、喜歡聊全天下最普通的話題,而不要騙人的羅曼蒂克與風花雪月。瞧著她那張會說話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

  在他沈思之時,林笑眉努力吃著冰淇淋,一面觀察他的神游表情。這個男人的好看是很多面的--昨天入她夢的佟至磊有些壞壞的,喜歡逗著她玩,可是陷入深思的他有著一種詩人的憂郁氣質,會讓人忍不住想撫摸他一雙濃眉,想探索他的內心世界,那模樣看來著實教人有些心疼。再回想上回見他半裸的樣子,如今再度想起還是覺得性感透了。他衣著整齊時很有貴族的氣勢和距離感,可是他半裸時就不會那么生疏了,只是多了一點危險與落拓。所以說他這么出色,不利用色相來幫助事業真的太可惜了。

  吃完冰淇淋,她決定接續剛才的話題。不說話互相盯著看感覺好怪異,像兩個白癡一樣。她清清嗓子:

  “你還沒說明你的企圖是什么呀?”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秀發。

  “找人陪我解悶呀!走吧,該吃正餐了,到士林去吧!”

  他這種動作含著一種嬌寵的意味,讓笑眉感覺自己像一只小貓,眷戀主人的撫弄,父親也不曾有過這么親愛的動作。她的頭在他手掌下搖動,閉上眼笑。

  “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小好小。”

  “你就這點可愛。”他自然的牽起她的手。

  “如果你是我爸爸,那會是多么棒的事。”她真心的說著。

  ““卻不希望你是我女兒。”他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直接往柜臺結帳去了。

  跟在他身后,笑眉不是十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明明他那種動作是很親愛的,怎么這會兒又撇清了呢?她不懂。唉,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復雜,如果她想懂,就要逼自己快些長大。但是,她不愿意逼迫自己。雖然她突然很想弄懂佟至磊心中在想什么。對自己笑了笑,反正,知道他對自己好,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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