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萬劍之尊 奪命雙尸宮氏兄弟,遠游華山,竟一去不返,天爭教驚疑之下,大搜華山,竟在華山之陰發現奪命雙尸的兩具尸身。
這號稱“雙尸”的兩個武林煞星,真的變成“雙尸”了。
而且,這兄弟兩人,死狀甚慘,一個面目血肉狼藉,好像被人以大力鷹爪功抓在臉上,一抓而斃命。另一個卻是身受五處掌傷,骨斷筋折,恐怕連肝腸五臟都被震得寸寸斷落!
這件事立刻震驚武林,而且紛紛猜測,誰是擊斃奪命雙尸的人物。
天爭教更是出動了絕大的力量,幾乎將華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搜索殆盡,可是他們卻哪里找得出人家?
只是教中藍衣壇下一個本無藉藉之名的香主,竟在華山之陰發現了一條秘徑,由此秘徑穿入,居然柳暗花明,有一個小小的峽谷,谷里煙火狼藉,地上滿是燒殘的木料,仿佛是本來此間有個人家,但卻在最近被人縱火所燒。
于是很容易地就可以聯想到,這狹谷中本來一定是住著個避仇的武林人士,而且顯然地,這人所避的仇家就是天爭教,在奪命雙尸發現此人后,自然不免有一場惡斗,但以掌指和秘技震驚武林的宮氏兄弟,竟不是這人的對手。而這人在擊斃宮氏兄弟之后,也自知無法再隱跡華山,于是他自己燒毀了房子,開始第二次的潛逃。
這猜測自然非常近于情理,只是這竟能擊斃奪命雙尸的人是誰?
又有人猜測隱跡在華山避仇躲難的恐怕不止一人,可能是夫婦,可能是師徒,可能是父子,可能是兄弟…
種種猜測,不一而足,但是武林中,誰也不知道此事的真相。
就在天爭教大搜華山的時候,在往長安的路上,有一輛大車疾行甚急,套車的牲口筋強骨壯,但此刻已累得嘴角不斷地流著白沫了,顯見得這匹牲口在很短時間中走了很多的路。
可是趕車的車把式,卻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牲口吃了虧而有不悅的表情;相反地,他反而興高采烈,仿佛接了一宗很好的買賣。
這一輛大車四面的車窗卻關得很嚴密,這種景象在嚴冬的時候并不特殊,因為在路上所有趕路的車子,都是如此情形。
可是奇怪的卻是這車上的人,并不在通商大鎮上打尖歇息,晚上也總是住在荒僻村落的茅店里。
車把式心里在想:“這車上的人,不是江湖大盜才怪!就連這女的,都透著些不正的味道,受傷的兩個,恐怕準是被官府的公差砍傷了。”
于是他的臉上,就露出了不安分的狡笑,他心里轉著的念頭,也就越來越沒有人味兒了。
只是車中的人,卻一點兒不知道。
大車里鋪著很厚的棉被,因為怕受傷的人在路上受顛簸;車的中間,倒臥著兩個,一長一少,一男一女。
車的角落里盤膝坐著一個三十四五的少婦,黛眉深鎖,姿容絕美。她的年紀,非但沒有帶給她半絲老態,而且帶給她一種成熟的風致,使她看起來,更令人為之意消!
這披星戴月,攢程急行的三人,不問可知,便是三湘大俠的未亡人孫敏、凌琳母女,和隱跡潛蹤,易名換姓的伊風。
愁容滿面的孫敏,此時心中紊亂已極!在她面前,有受著重傷的兩人,這兩人一個是她的獨生愛女,一個卻是為了救她而身受重傷的陌生人。
此刻她知道自己在冒著生命的危險,因為她的行蹤,只要被任何一個天爭教徒知道,便是不得了!
何況,她還要帶著這兩個重傷的人,前途茫茫,連一個投奔的地方都沒有!
她雖然身懷絕技,但強煞也只是一個女子。在這種情況下,怎么會不深鎖黛眉,柔腸千轉,拿不定一個主意呢?
她望了躺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眼,想起當時的情景,的確是九死一生,奪命雙尸那兩張猙獰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仍然揮之不去。
她想到她的家女凌琳,雖然武功亦有真傳,但年紀太輕,臨敵經驗又毫無,竟在奪命雙尸一步步逼近她們時,貪功妄進,以致前胸被這宮氏兄弟的指風所掃,在這兄弟二人苦練多年的“陰風指”下,受了極重的傷。
回想那時刻,她仍不禁全身起了一陣悚懼。
“真是生死關頭!要不是這人——”
她又感激地望了伊風一眼,忖道:“要不是他,恐怕我也要傷在這兩個煞星的掌下,現在我只是為了要看護他而多受些苦,但比起他為我們所做的,又算得了什么?”
原來,伊風聽到的那一聲慘呼,正是凌琳縱身一掠,以“饑鷹搏兔”之式撲向步步進逼的奪命雙尸而受傷時所發出的。
“饑鷹搏兔”雖是頗具威力的一招,但以名顧之,這一招大多用以對付武功稍弱于自己的對手。凌琳少不更事,竟以這一招用在成名武林多年的“奪命雙尸”宮氏兄弟身上,正是犯了武家大忌!
宮氏兄弟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四條長臂一齊伸出。宮申的左掌和宮酉的右掌,砰然一聲,硬接了凌琳的全力一攻。
宮申的右掌和宮酉的左掌,各自畫了個半圈,倏然擊出,雖未打實,但他們所發出的指風,已使得凌琳震飛數尺之外。
孫敏急怒攻心,嬌叱一聲,便和迎上來的宮氏雙尸動起手來。
這也就是伊風回頭的那一剎那。
“見死不救”伊風是絕對做不出的,縱然他明知一動手,便會帶給他很大的麻煩,但是,他卻已別無選擇的余地。
于是他厲喝一聲,一掠而出,雙掌拍出,攻向宮酉的左肋。
他這一動手,和在保定城外獨斗朱砂掌時又大不相同。須知他那時是想利用尤大君完成他的計劃,而此刻,他卻是立心將這兩人斃于掌下。
是以一上手,他便是招招殺著。
宮氏兄弟厲喝連連,突地冷笑道:“朋友!好健的身手!怎地卻和我兄弟動起手來?”
伊風悶聲不響。
宮氏兄弟又冷笑道:“看朋友的身手,倒很像是和死去的一個朋友一樣,想來閣下也是死了一次,再活回來吧?”
此言一出伊風立時面色大變,他果然瞞不過這奸狡兇頑的“奪命雙尸”宮氏兄弟。
須知任何事都可以偽裝,但是,一個武林高手在拼命過招時,他的身法,卻萬萬瞞不過明眼人的。
不出他先前所料,宮氏兄弟的殺著,果然大多招呼到他身上來。
“朋友!今天你就再死一次吧!”他們厲聲喝道。
這奪命雙尸的武功,自成一家,竟在伊風曾經對敵的許多“天爭教”的金衣香主之上。
而且,最令他不解的是:這三湘大俠未亡人的武功,竟不如她已經受傷的女兒。
他不知道孫敏的武功,只是嫁給凌北修之后才學成的,自然不及自幼即打下了極良好根基的凌琳。
此刻交手之下,伊風承了大部分壓力,雖然不致落敗,要取勝卻也不易!
但是,他自己知道,今日一戰,除非將這宮氏兄弟全斃在掌下,否則自己日后永無寧日,因為人家已識破了自己的真相。
是以他出招不但招招致命,而且有時竟是拼了自己也中上一掌的路數。
孫敏大為感動,受了他的影響,也拼起命來。
可是,宮氏兄弟可沒有拼命的必要。見了他們這種打法,心里不禁吃驚,但是自家卻被逼得連亮出腰邊兵刃的時間都沒有。
四人片刻之間已拆了數十招。
宮氏兄弟對望了一眼,忽地齊聲冷笑道:“朋友!拼命也沒有用。不出片刻,金衣壇里的另外三個香主也要來了。朋友!是識相的,還是認命了吧!免得等會再多吃苦。”
此話果然使得孫敏吃了一驚,但伊風走南闖北,是何等樣人物,根本沒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掌風呼呼,出招更見凌厲。
雙尸眉頭微皺,目標自然轉到孫敏身上,齊聲冷笑道:“凌夫人!我們兄弟是先君子后小人,歹話先說在前面。夫人此刻不跟我們走,等會那三位來了,可比不上我兄弟好說話呢!”
他們難聽之極地笑了一陣,又帶著更刺耳的聲音說道:“那三位香主別的不說,可有點…”
他們故意頓住話,不懷好意地“嘻嘻”笑了兩聲,又道:“他們三位看見夫人這般美人兒,可包不準要出什么事呢!”
這種頗為露骨的話,立刻使得孫敏紅生雙頰,動手發招間,果然因為羞怒而顯得沒有先前凌厲。
這種情形,被伊風看在眼里,厲喝道:“姓宮的!少給‘天爭教’丟人現眼吧!用這種江湖下三門的伎倆,還在武林中道什么字號?”
宮氏雙尸左右雙掌同時揮出,在中途倏然變了個方向,猛擊伊風的前胸和孫敏的左肩。
這兄弟兩人聯手攻敵,配合之佳,妙到毫顛!使兩人本已不凡的武功,何止加了一倍!
他們冷笑著故意滿懷輕蔑地說道:“朋友!你就少管閑事吧!連自己的太太都管不了,還在這里裝什么樣、發什么威?”
這話果然使得伊風也氣得失去了常態。腳步一錯,避開宮氏雙尸的一招,雙掌再次交錯拍出時,竟發出了十成功力。
這種不留退步的打法,也是犯了武家的大忌。
但是這種驚人的掌力,卻使得宮氏雙尸臉上雖仍帶著冷笑,心中已有怯敵之意。
又是十來個照面過去了。
夜色愈濃,四人的掌風將這山側的枯木,擊得枝枝斷落。
寒風凜冽,這四人的額上,都已微微滲出汗珠來。
宮氏雙尸身形各轉半圈,避開伊風的一掌,他們的“陰風指”力,竟不敢和伊風那種開山裂石的掌力硬拼。
就在他們兩面相接的一剎那,兩人又交換了一個含有深意的目光。
這兄弟兩人,自幼心意相通,連說話都像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似的。此刻兩人不約而同的,卻有了“扯活”的念頭。
“反正他們的落腳之處和虛實,已被我們探得,我們又何苦在這里和他們拼命?”
他們嘴角都掛著一絲獰笑,忖道:“難道他們還能在我們天爭教的手下,再逃到哪里去?”
這兩人長嘯一聲,掌影突然如落葉般落在武功較弱的孫敏身上。
這一個轉變,使得伊風除了攻敵之外,還得留意孫敏的安全。
嘯聲再起,奪命雙尸在全力攻出一掌后,突地一飛身,身形倒掠出去。
“失陪了!”他們冷笑喝道。兩人又退在那巨石之側。
伊風怎么肯讓他們就此一走,如影附形般,也掠了過去,掌花錯落,擊向宮申背后的“靈臺”、“互湯”、“筋縮”等三個大穴。
宮申猛一塌腰,上身微微前伸,右足卻向后倒踢出去。
這一招以攻為守,卻是攻敵之所必救之處,的確是妙著。
哪知伊風此刻已橫了心,微微一讓,竟拼著寧可自己受傷,雙掌連環三掌,都著著實實地擊在宮申的背上,自己下肚的左側,也中了一腳。
宮申慘呼一聲,轉過身后,盡了最后之力,又發出一掌。
但這一掌已是強弩之末,伊風雙臂一格,雙掌一翻,掌尖剛剛搭上宮申的前胸,猛地吐氣開聲,竟以內家“小天星”的掌力,擊在宮申前胸。宮申再次慘呼,一口鮮血,竟噴在伊風身上。
那邊宮酉已將孫敏逼得連連后退。
但是宮申這兩聲慘呼,卻使得他心膽俱裂!慘厲地長嘯一聲,撲向伊風。
伊風下肚中了一腳,雖然避過要害,但受傷已自不輕!
方自喘息間,宮酉的身形已快如閃電般,掠了過來。
他兄弟連心,宮申斃命,宮酉此刻用的也是拼命的招數。
他人尚未到,雙掌已筆直伸出,十指箕張,抓向伊風胸前的“乳泉”、“期門”、“將臺”、“靈根”等幾處大穴。
這一掌勢如壓頂之泰山,伊風無法接硬,他下部受傷,轉側已不靈便,只得往下一塌腰,讓宮酉的雙爪從肩上遞空,自家左掌平伸,右掌卻自下而上,劈向宮酉的面門。
哪知宮酉此刻也是心存拼命,對這致命的兩招,亦是不避不閃,雙抓微微一沉,倏然下抓伊風的左右兩邊的琵琶骨。
伊風大嚇之下,身軀猛地一轉,但右肩上已中了宮酉快如閃電的一抓,在他尚未因痛而暈厥的這一剎那,他左掌自宮酉雙臂中穿出,抓在宮酉臉上,食指及無名指,竟深陷宮酉的雙目,五指用力一抓,奪命雙尸中的宮酉,就傷在他鼓著最后一絲真氣使出的“大力鷹爪神功”之下。
他自己呢?身受兩處重傷,望著垂死的宮酉慘笑了一聲,便自暈厥!
孫敏掠過來時,這震驚武林的奪命雙尸,不但在同年而生,竟也在同時而死!他們死狀至慘的尸身,倒臥在伊風的左右兩側。
伊風亦已全身浴血,右掌依然抓在宮酉的臉上,臉上毫無一絲血色,牙關緊咬著,嘴角卻留著一絲安慰的微笑。
孫敏一生中不知見過多少慘烈的場面,但此情此景,卻仍使得她覺得有一絲涼意,直透背脊。寒風,現在才使她感覺得冷。
她呆呆地佇立了一會,讓自己在冬夜的寒風中,稍微冷靜一下,清醒一下。
等到她心中的巨跳漸漸平復時,她走到伊風倒臥的身軀旁,摸了摸他的鼻息和胸口,知道這拼著生命來保護別人的年輕人,雖然身負重傷,卻尚未死去。
于是,她再走到自己女兒身側,她惟一的愛女,此刻亦是氣息奄奄,但是也并未死去,所受的傷,甚至還遠比那年輕人輕得多!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濕,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對那年輕人的感激,抑或是對上蒼的感激,但總之這是感激的淚珠。
也許這兩種感激都有些,因為,這兩者使她和她的女兒,奇跡般地保全了性命。
這份感激,此刻尚停留在坐在車中的孫敏心中,因為她一回憶到這些,她的眼睛又開始濕潤起來,像是大多數感恩圖報的人一樣,她對伊風的恩情,是永世不會忘懷的。
當然,她此刻能在“天爭教”大搜華山之前,就安全地逃出,還是靠著自己,她自己那種在危急中仍然保存的明確的判斷力。
在她神智清醒之后,她立刻將自己的女兒和伊風帶回隱居之處,為伊風上了極好的金創藥。
但是對他們——凌琳和伊風所受的內傷,她卻束手無策,沒有任何辦法。
她當然著急,但是在著急之中,她仍想到了此事可能發生的后果。
于是她燒毀了自己辛苦搭成的草屋,受盡千辛萬苦,將自己的女兒和救了她們的恩人,從華山絕頂上搬到山下去。
在一夜之中,完成的這些事,當然是靠著她的武功和她那種堅忍的毅力!
“可是往哪里去呢?”接著,這問題又在困擾著她。
第二天,不惜花了比應該付出的價錢貴了好幾倍的高價,雇了輛大車,
“不管怎樣,我們先往偏僻點的地方去吧!”她替自己下了個決定。
其實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有誰能幫助她們?
于是這輛大車由華山的山腳,奔波連日,晝夜攢行,趕到這里。
但是孫敏知道“天爭教”的勢力,偏愛中原,此刻仍未逃出人家的手掌,再加上受傷兩人情勢愈發危殆,她芳心撩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首先,我該想辦法將他們兩人的傷治好才行!”她暗忖著。
但是,這種被內家高手所重創的內傷,又豈是普通人可以治得的?她雖然也知道幾個以醫道聞名江湖的人物,但自家在這種情況中,又豈能隨便求救?萬一對方近年來已和“天爭教”有了聯絡,那么自己一去,豈非羊入虎口?
就算不致如此,她也明白自己此刻已是惹禍的根苗,又怎能再讓別人惹禍?
但是,這受著重傷的兩人,又該怎樣?
她長嘆口氣,悄悄地將車窗推開一線,發覺外面天已經暗了,風很大,從窗隙中吹進來,使得她打了個寒戰。
于是她掩上窗子,朝前面趕車的車把式高聲說道:“前面有歇息一會的地方嗎?”
車把式揚起馬鞭,呼哨一響,道:“方才我們經過兩處大鎮,你都不肯打尖,現在呀,可找不到什么地方了!就是有,恐怕也是像昨天一樣那種連熱水都沒有的小店。唉!這么趕車,真是在受活罪!”
孫敏一皺眉,她對車把式說話的這種態度,非常不滿意;尤其這車把式竟直截了當地稱她為“你”,更使這平素極受人尊重的三湘大俠的夫人,覺得說不出的氣憤,幾乎要打開前面的窗子,將這無禮的粗漢從座上拉下來。
但是,她又長嘆一聲,自家已到了這種地步,又何苦為了些小事,和這種粗鄙的車把式,再慪閑氣?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淺水里的蛟龍,連魚蝦的氣,都要忍受。本來已經潮潤的眼睛,不禁更潮潤了些。
但她畢竟是剛強的女子,而且前途還有許多事情等她去做,這受重傷的兩個人的性命,也全操在她的手上,容不得她氣餒。
于是她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氣,和那種屈辱的感覺,說道:“隨便找個地方歇下好了,等會…等會兒我再加你的車錢。”
那車把式呼地又一掄鞭子,將馬打得噼啪作響,撇著嘴道:“不是我總是要你加車錢,實在因為這種天氣,冒著這么大的風,晚上連口熱水都喝不著,你說這個罪是不是難受?”
這車把式講的話,使她極為討厭,但她卻沒有辦法不聽。
于是她低下了頭,為受傷的兩人整理凌亂的被褥,他們發出的呻吟聲,幾乎使得她的心,都碎做一片一片。
車子突地停住,車把式回過頭來喝道:“到了,下車吧!”
坐在車廂的孫敏,看不到車外那車把式嘴角掛著的丑笑,略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這些天來,為了看護受傷的人,她幾乎沒有睡過,此刻她伸腿直腰之間,才覺得自己的腰腿,都有些痹了。
她下了車,才發現面前的這家客棧,果然小得可憐,但是她卻認為很滿意。回頭向車把式道:“幫我忙把病人扶下來!”
車把式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先幫著她扶下伊風,抬到那家客棧的一間陰暗的小房子里,再出去抬車里的凌琳。
孫敏發現這車把式和這小客棧的伙計和掌柜的,都非常熟悉,但是她也未在意。
可是,那車把式卻在幫著抬凌琳時,乘機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卻使得她的怒火,倏然升起!
她的目光,刀一樣地瞪向那車把式身上,那車把式也不禁低下了頭。
店伙計卻在旁邊笑著道:“小王頭還懂得低頭呀!”
孫敏如刀的目光,立刻轉向那店伙計。
那店伙計聳了聳肩,表示:“我又沒有講你,你瞪我干什么?”
孫敏也覺得這店伙計有些不對路,但是她自恃身手,怎會將這些小人放在眼里?
其實,她年齡雖大,但一向養尊處優,就是跟著凌北修在江湖上走動,也是像皇后般被人尊重,這種孤身闖蕩江湖的經驗,可說少之又少。
是以,她不知道世間最可怕的,就是這些小人!真正綠林豪客,講究的是明刀真槍,三刀六眼,卑鄙齷齪的事卻很少做。
她不敢和受傷的人分房而睡,晚上,她只能靠在椅上打盹。
她因太過疲勞,在這小客房的木椅上竟睡著了,蒙蒙朧朧間,有人輕輕推開房門,她正驚覺,兩臂已被四條強而有力的手抓住,她這才從沉睡中完全清醒了過來。
“老刀子!這娘兒們來路可不正,說不定手底下也有兩下子,你可得留點神!”
這是叫做“小王頭”的那車把式的聲音。
“老刀子”就是那店伙計,怪笑著說:“小王頭,你就心定吧!連個娘兒們都做不翻,我宋老刀還出來現什么世!”
孫敏心里大怒:“原來這車把式不是好東西!”
她方在暗忖,卻聽得“宋老刀”又道:“我看床上躺著的兩個,八成兒是江洋大盜,說不定將他們送到官府里去,還可以領賞哩!”
孫敏知道自己只要一抬手,憑著自己的武功,不難將這兩個草包拋出去,但她心中轉了幾轉,卻仍假裝著睡,沒有任何舉動。
“別的我都不管,我只要這娘兒陪我睡幾晚。”小王頭淫笑著道:“這幾天我只要一看著她,心里就癢癢的!”
他哈了一聲又道:“我小王頭就是這個毛病,銀子我倒不在乎。”
孫敏極快地在心中動了幾動,種種的憂患已使她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先,就先考慮到退路。
她想到若將這兩個混蛋除掉,那以后就得自己趕車,每一件事就都得自己做了。
“我是不是能做得到呢?”她考慮著。
“這娘兒倒睡得沉,像是玩了八次一樣。”宋老刀怪笑著。
孫敏更大怒:“我豈能被這種人侮辱!”
她雖然事事都考慮周詳,但本性也是寧折毋彎的性子,怎肯受辱?
于是,她暗將真氣運行一轉。
“宋老刀,我得借你的床用用,不瞞你老哥說,我實在熬不住了,尤其看到這娘兒臉上的這…”
小王頭話未說完,突地身子直飛了出去,砰地撞到土墻上,又砰地落了下來,眼前金星亂冒,屁股落得像是裂了開來。小店里那用泥和土磚做的土墻,被他這一撞,也搖搖欲倒。
那邊宋老刀也被跌得七橫八豎。
孫敏卻大為奇怪:“我還沒有動手呀!這兩人卻怎的了?”
回頭一看,又險些驚喚出聲。
在她身側,卓然站著一人。
因為這間斗室中的陰暗,是以她看不清這人的面貌,只覺得此人衣衫寬大,風度甚為瀟灑。
孫敏只看得見他的一雙眼睛,凌凌有威,正待說幾句感謝的話,那人卻一擺手道:“你不用謝我!我也不是特地來救你的。”
孫敏立刻忖道:“這人的脾氣,怎地如此之怪?”
卻見那人一抬腿,已跨到“小王頭”的身側,冷然道:“你罪雖不致死,但也差不多了。我若不除了你,只怕又有別的婦女要壞在你的手上。”
他聲音冰冷,聲調既無高低,語氣也絕無變化,在他說兩種絕對性質不同的話時,卻是同樣的音調。
那就是說:他語氣之間,絕對沒有絲毫情感存在,像是一個學童在背誦書上的對話。
可是,小王頭聽了,卻嚇得魂不附體,哀聲道:“大爺饒…”
他的“命”尚未說出,那人衣袖輕輕一拂,小王頭的身體就軟癱了下來。
那邊宋老刀大叫一聲,爬起來就跑。
那人連頭都未回,腳下像是有人托著似的,倏然已擋到門口,剛好擋在“宋老刀”身前,冷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宋老刀冷汗涔涔而落,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那人又道:“你的伙伴死了,你一個人逃走,也沒有什么意思吧?”
“我還有…”
“你還有什么?”那人冷笑道。
宋老刀兇性一發,猛地自懷中拔出一把匕首,沒頭沒腦地向那人的胸前刺去。
那人動也不動,不知怎地,宋老刀的匕首,卻刺了個空,那人已憑空后退一尺,袍袖再一拂,宋老刀“哎呀”二字尚未出口,已倒了下去。
坐在椅上的孫敏,看得冷汗直流。她雖是大俠之妻,但她有生以來卻從未看過這樣驚世駭俗的武功,也沒有看過像這人這么冷硬的心腸!別人的生死,他看起來都像是絲毫無足輕重的,而他就像閻羅似的,可以主宰別人的生死。
那人身形一晃,又到了她的面前。
孫敏心中大動:“有了此人之助,我們不能解決的問題,不是都可以完全迎刃而解了嗎?”
那人冷冷道:“以后睡覺時要小心些!別的地方可沒有這么湊巧,再會碰到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也住在與你同一的客棧里。”
孫敏怕他又以那種驚人身法掠走,連忙站了起來。
卻見門口忽然火光一亮,一人掌著燈跑了來,看到躺在門口的宋老刀,哎呀一聲,驚喚了出來,手中的燈也掉了下去。
可是,就在那盞燈從他手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剎那間,孫敏只覺得眼前一花,那盞燈竟沒有掉到地上,而平平穩穩地拿在那武功絕高的奇人手里,她不禁被這人這種輕功,驚得說不出話來。
掌著燈走進來的店掌柜,此時宛如泥塑般站在門口,原來就在這同一剎那,他也被那奇人點中了身上的穴道。
孫敏目瞪口呆。那人卻緩緩走了過來,將燈放在桌上。燈光中,孫敏只見他面孔雪似的蒼白,眉骨高聳,雙目深陷,鼻子高而挺秀,一眼望去,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人并不能說是漂亮,然而卻令人見了一面,就永遠無法忘懷,而且那種成熟的男性之美,更令人感動!
他年紀也像是個謎,因為他可能是從二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的任何一個年齡。
孫敏出神地望著他,竟忘記了一個女子是不應該這么看著一個男子的,尤其是她才第一次和這男子見面。
那人一轉臉,目光停留在孫敏的臉上,臉上的肌肉,似乎稍微動了一下。
就在孫敏第二次想說話的時候,那人身形一晃,已自失去蹤影。
就像是神龍一般,他給孫敏帶來了很久的思索。
然后她走到床前,俯身去看兩個受傷的人,眉頭不禁緊緊皺到一處。
原來伊風和凌琳,竟仍是昏迷不醒,他們的傷勢到底如何?孫敏也不知道。她即使急得心碎,卻也無法可想。
她摸了摸兩人的嘴唇,都干得發燥了,她回轉身想去拿些水來,潤潤他們的嘴唇。
但她一回身,卻又是一驚!
原來先前那位奇人,此刻又冷然站在她身后,就像是一個鬼魅似的!他第二次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像是一道輕煙。無論來的時候,抑或是去的時候,都絕對沒有一絲聲息。
孫敏忍住將要發出來的驚呼之聲——“前輩…”這是她在見到這人之后,第一次能夠說出話來,但僅僅說了這兩字,就被那人目光中所發出的一種光芒止住了,無法再說下去。
她望著他的眼睛,像是要窒息似的,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
有些人可以絕對地影響到凡是看到他的人,而此人便是屬于這一種人。
“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替你找麻煩的…”
他向宋老刀和小王頭的尸身一指,說道:“但是這兩具尸體,卻一定會替你找來麻煩。”
他仍然是那種冷冰冰的語氣。但是孫敏卻似乎從這種冷冰冰的語調里,尋找到一份溫暖。
于是她笑了笑,說道:“謝謝前輩!”等她說完了話,她才恍然發覺在最近幾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笑出來哩!
那人目光一轉,似乎在避開眼中的那份溫暖的笑意。
“受了傷?”他簡短地問道。
孫敏點了點頭。
他走到床前,掀開伊風的被,掃目一望,略為探了探脈息,兩道長而濃的劍眉,微微皺起。
孫敏關切地問道:“還有救嗎?”
他沉吟一會,并不很快地回答出來,卻道:“他武功不弱,但是傷得也很重。”
目光一轉,瞪在孫敏臉上,道:“你們是什么人?”
孫敏又在心中轉了幾轉,“我該不該將我的真實來歷告訴他呢?”
抬頭再望了他那冷然的目光,堅定地說道:“先夫凌北修…”
她將自己的身份和她們所經歷的事,完全在這她連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說了出來。
于是她的眼睛又潮濕了。
在這人的面前,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只是一個軟弱的女子,她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再來保護她,就像以前凌北修保護她一樣,這種感覺的由來,連她自己都茫然。
那人聽她說著,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面上仍是毫無表情,然而他那堅定的目光,卻也起了波動。
“天爭教!”他哼了一聲,道:“怎地我近來總是聽到這個名字?”
突然語鋒一轉,指著昏迷不醒的伊風說道:“那么這個人叫做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嗎?”
孫敏點了點頭。
那人輕輕說道:“這人倒也難得得很!”
略一停頓,又道:“碰到我,這也算他運氣,他身受兩處重傷,又經過這么些日子的奔波,受傷的確很重。”
“請前輩無論如何救救他們!”孫敏凄楚地說道:“我…”
她以一種類似痛哭的聲音,結束了她的話。
那人又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前輩。”
他又停頓一下,像是考慮著該不該說出他自己的身份。
在這停頓的一段時間,孫敏熱切地希望他能說出他的名字來,因為此刻,不知怎的,她對這人竟有說不出的關切。
“別人都叫我劍先生,你——你不妨也叫我這個名字吧!”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像是任何一個普通人,在說什么的名字時的神態。
然而“劍先生”這三個字,卻使得孫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異地望著她面前的這個奇人,心中卻有如一個頑童無意中確定了被他遇到的一人,竟是他所看過的童話中的英雄一樣。
因為“劍先生”這三個字,二十年來在武林中所代表的意思,就是神秘、神奇和神圣的混合!而這么多年來,人們只聽到他所做過的奇事,和他的俠義行為,卻從來沒有人能和他面對面地說話。
那么,孫敏此時的心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因為她也和大多數人一樣,早就聽到過“劍先生”這個名字,她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夠碰到他!更想不到面前這看來極為年輕的人,竟是二十多年來,被武林中人視為劍仙一流人物的“萬劍之尊”劍先生!
斗室中倏然靜寂起來,然而窗外卻已有雄雞的啼聲——
劍先生眼中泛起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臉上卻仍然是那種無動于衷的神色,仿佛是世間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感動他似的。
“他一定受過很深的刺激。”孫敏直覺地想到,眼光自他臉上溜下,發覺他在這么冷的天氣里,穿著的不過是件夾衣。
“此地已不能久留。”劍先生道:“我也是四處飄游,沒有一個固定的住所,不過我可以將你們帶到我的一個至友之處。”
孫敏暗忖:“原來他也是有朋友的。”
卻聽得劍先生又道:“那里離此并不甚遠,我們先到那里,治好這兩人的傷再說。”
他說得極快。然而在他心中,卻閃過一點他多年來已沒有的感覺。“我怎會又惹來這些麻煩?”他暗自責怪著自己。
正如孫敏所料,這武林中的奇人“劍先生”,確是受過很深的刺激,是以多年來,他絕沒有和任何一人,說過這么多的話。
此刻他自己也在奇怪著,為什么會對這個女子這么關切?
他外表看來年紀雖不大,然而那不過是因為他其深如海的內功所致。
是以他認為自己已經到了忘卻“男女之情”的年齡。
然而世事卻如此奇怪:在你認為已經絕不可能的事情,卻往往是最可能的!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那小窗的窗紙,竟已現出魚肚白了,甚至還有些光線射進來。
他再看了那兩具尸身和那被他點中穴道的店掌柜一眼,說道:“你會套車嗎?”
孫敏又點了點頭,心想這人真是奇怪,既然幫了人家的忙,卻叫人家女子去套車。
“我去將這兩具尸身丟掉,你快去套車!還有,這廝雖被我點中穴道,耳朵卻仍聽得到,也萬萬留他不得!”他平靜地說道。
孫敏卻知道在他這平靜的幾句話中,又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她也恍然了解他為什么要自己套車的原因。
于是她轉身外走。
哪知剛走出房門,又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蹬蹬蹬倒退三步,眼中帶著驚懼之色,望著門外。
此時曉色方開,但門外的走廊仍然陰暗得很,墻角昏黃的燈籠猶自有光,在這種光線下,走廊里當門而立站著一條人影,依稀望去,這條人影身上穿著的衣衫,赫然亦是金色。
孫敏驚弓之鳥,自然難免駭極而呼。
就在她驚呼的尾音方住的那一剎那,“劍先生”瘦長的身軀,已如電火一閃掠了過來,低喝道:“什么事?”
這低沉而堅定的聲音,立刻帶給她極大的安全之感!
但是她的目光,仍不禁驚駭地望著那條人影——穿著金衫的人影。
“難道天爭教竟真的如此神通廣大。”她暗忖著:“我這樣隱藏自己的行跡,怎地還是被他們追蹤而來?”
心念一轉,又忖道:“可是我又何必害怕?我旁邊站著的這人…”
她側目去看“劍先生”,那位武林異人正以他那種慣有的冷靜之態,凝目門外,他永遠讓人家無法猜透他的心意。
那條人影此刻又向他們緩緩走來,居然也是冰山般地沒有任何表情露出。直到他面對面地站在“劍先生”面前,孫敏竟從他那也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之上,看到一絲笑容。
她再一望“劍先生”,卻見這奇俠臉上也正有一絲相同的笑容慢慢泛起。
她心里不禁奇怪:“難道他們竟是朋友?”
“可是名聞武林的萬劍之尊,又怎會和天爭教教徒是朋友呢?”
她又不禁驚慌起來:“難道這昔年以一柄鐵劍,連闖武林七大劍派所布下的九種劍陣的異人,也和天爭教有什么關連?”
須知她身處危境,自然什么事都會往最壞的一方去想,于是她悄悄讓開兩步,目光卻緊緊地留意他們的動態。
驀地,劍先生和那金衫人同時伸出了手,緊緊握在一起。
“呀!他們果然是朋友。”孫敏為自己確定著,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會有什么噩運要落在自己身上。
這時,兩人緊握著的手仍未分開,他們那同樣蒼白的面龐上泛起同樣的笑容,也仍掛在嘴角。
但是,從他們那四只滿聚神光的眼睛里,卻可以看到他們的凝重之態,既像是久別重逢的故友,卻又像是互結深仇的敵人。
這卻讓孫敏越發不懂了。
良久,那金衫人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薄而冷峭的嘴唇,緊閉成一道弧線,嘴角微微下垂,像是里面的牙齒也在緊緊咬著。
孫敏趕緊再去看劍先生面上的神情,卻見他臉上笑容仍自未斂,她暗自松了口氣。因為她知道,若這兩人是敵非友,而他們也是在互較內力而并非握手言歡的話,那么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毫無疑問的,“劍先生”已占了上風。
這是她暗松一口氣的原因之一,何況她以情況揣測,這兩人顯然在較量著內力,而并非她先前所想的是握手言歡。
她高興之余,又不禁驚駭。“這金衫人的內力,竟已到了能和‘萬劍之尊’一較短長的地步,天爭教中,何來如此高手?”
她心念頻轉,目光再落回“劍先生”身上,卻見劍先生倏然一松手,臉上的笑容益見開朗。
那金衫人已撤回手,怔了片刻,卻也張口大笑起來。
孫敏見了這人的神情,卻不禁覺得有一陣涼意,自腳跟升起。
原來這金衫人看起來雖是笑得極為開心,然而卻絕無一絲笑聲發出,只是臉部的肌肉扭曲成一個笑的形狀而已。
這情形使得孫敏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變成聾子,但是別的聲音,她卻又可以照常聽得到、
孫敏悚懼之余,心念一動,不禁暗笑自己:“我雖不聾,可是他卻一定是個啞吧。唉!我怎么連這點都沒有想到?”
她驚悸之下,心思也不大如前靈敏了。
人類的思想,本就是受著環境影響的。
兩人這一相視而笑,孫敏已覺不妙。
再看金衫人竟又一張嘴,擁住“劍先生”的肩頭,嘴皮連動,像是說什么話。孫敏心頭又一涼,先前的設想,又全部推翻。
“這兩人還是朋友?”她現在已被他們這種玄虛的舉動,弄得非常莫名其妙。他們倒底是敵是友?她再也不能妄加推斷。
只是她卻更為注意地望著他們,因為她認為:這兩人若是朋友,那她自身安全,就可能不保,因為這金衫人顯然是天爭教下的金衣香主!
接著,另一事又使得這可憐的婦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劍先生”此刻嘴皮也在連連動著,只是,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孫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難道我真的聾了?”
她暗自吃驚。
但是窗外一聲雞啼,卻又證實了她自己“聽”的能力。
現在,她是完全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假如這兩人對她有惡意,那么,她無論如何也跑不了,這是她極為清楚的。
劍先生一轉身,和那金衫人并肩走到床前,他們背著孫敏,孫敏更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只看到劍先生的手,仿佛向自己指了指,那金衫人就回過頭,冷然望了她一眼。
孫敏心里又不禁“撲通”一跳!
這金衫人的兩道目光,竟比秋雨中的閃電還要銳利,使得她不得不避開這目光,畏縮地站在門口。
漸已剛強的她,在這詭異的兩位奇人之前,又變得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仍是云英未嫁的弱女那么懦弱了!
那金衫人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幾轉,突然道:“你三根本弱,積勞又重,若再不靜養,那內外交侵,便是不治之癥!”
他又一指榻上的兩人道:“這兩人受了陰寒掌力所傷,雖然仗著根基好,但命門之火已冷,更是危在旦夕!”
也和劍先生一樣,他說話的聲音,亦是毫無頓挫高低。
但是使孫敏驚異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她以為人家是啞巴的人,竟然開口說了話。語氣之中,對自己不但絕無惡意,而且仿佛醫道甚精,像是肯為愛女他們療傷的樣子。
她驚異之余,又覺得高興得很。
至于他說有關自己的病,卻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天下父母為子女者。往往如是。
但是,那金衫人說了這兩句話后,卻住口不再發言。
孫敏不自覺地朝前走去,耳邊卻聽到劍先生的聲音,說道:“這金衫人就是昔年的三心神君,你有幸遇見此人,令媛和那年輕人的傷勢…”
孫敏方聽到此處,卻見那金衫人袍袖一揚,劍先生的語聲竟突然中斷。
那金衫人卻道:“你這廝又在嚼什么舌頭!我老人家雖然多年來不問人間之事,但看在你的面上,這兩人我一定管了就是。”
他嘴角又泛起笑容,但語聲中卻仍無笑意。
而孫敏此刻心中,卻閃電般轉過無數念頭:“呀!此人竟是三心神君!我還以為他是天爭教的金衣香主呢。我真是笨!難道所有穿金衫的人,都是天爭教人嗎?”
“我真幸運,居然在同一天晚上,遇見了兩個武林中只聞其名,卻極少人有緣一見的奇人!尤其這三心神君,武功雖絕高,行事卻反復無常,這就是人家為什么叫“三心神君”的原因。而且武林傳說,此人除了武功深不可測外,詩詞絕妙,醫術更是神通,幾乎已有起死回生之力。琳兒和那位年輕義士,有了他的幫忙,大概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此刻她心中的欣喜,真是難以形容!
抬頭一望,這兩位奇人又在微笑著說話,但是他們說話的聲音,自己仍然一句也聽不到,她心中又一驚:“難道他們已將‘傳音入密’的內功,練到了隨意可以控制自己聲音的境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