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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步步殺機

第七回步步殺機  葉翔躺在樹下的草地上。

  草已枯黃,他盡量放松了四肢。

  以前他從來不敢放松自己,一時一刻也不敢放松,現在卻不同。

  現在他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失敗也有失敗的樂趣,至少成功的人永遠享受不到。”

  葉翔苦笑,這時草地上忽然有了腳步聲,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就像是貓。

  葉翔沒有坐起來,也沒有抬頭去看,他已知道來的是誰了。

  除了孟星魂外,沒有人的腳步能走得這么輕。

  直到腳步聲走得很近,他才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孟星魂道:“剛才。”

  葉翔笑了笑,道:“一回來就來找我?到底是我們交情不同。”

  孟星魂心里涌起一陣羞慚之感。這兩年來,每個人都漸漸跟葉翔疏遠,現在他突然發覺連自己也不例外。

  葉翔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道:“坐下來,先喝杯酒再告訴我是為了什么事找我。”

  他似已知道,若沒有事,孟星魂絕不會找他。

  孟星魂坐下來,接過他手里的酒,他決定只要這件事能辦成,只要他還活著回來,他一定要好好的陪著葉翔喝幾天酒。

  這些日子來他已日漸與葉翔疏遠,并不是勢利眼,更不是現實,他不愿見到葉翔,因為他怕從葉翔身上看到他自己的結局。

  葉翔道:“好,現在告訴我,究竟什么事?”

  孟星魂沉吟著,緩緩道:“你常說,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殺人的,一種是被殺的。”

  葉翔道:“每個人將人分類的法子都不同,我這種分類的法子并不正確。”孟星魂道:“你將世人如此分類,因為你是殺人的。

  葉翔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多數殺人的,常常也就是被殺的。”

  孟星魂道:“有沒有例外?”

  葉翔道:“你是不是問,有沒有人能永遠殺人,而不被殺。”

  孟星魂道:“是。”

  葉翔道:“這種人很少,簡直太少了。”

  孟星魂道:“你知道有幾個?”

  葉翔笑得更苦澀,道:“我就是其中一個,因為現在別人已不屑殺我孟星魂道:“除了你還有誰?”

  葉翔目光閃動,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個很可怕的殺人者?”

  孟星魂慢慢地點了點頭。

  葉翔忽然坐起來,盯著他,道:“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孟星魂思索著,道:“他是個很普通的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葉翔道:“你沒有看到他的臉?”

  孟星魂道:“沒有。”

  葉翔道:“他殺人的時候,是不是穿著一身暗灰色的衣服?”

  孟星魂動容道:“你知道他?”

  葉翔不回答,又問道:“他殺人后,是不是立刻將死者的血,抹在自己臉上?”

  孟星魂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錯,就是這個人。”

  葉翔的臉似已僵硬,緩緩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不過…下次你再見到他時,最好走得遠些,越遠越好。”

  孟星魂道:“為什么?”

  葉翔道:“干這一行的行頭并非只有我們兩個,也許比你想像中還要多。”

  孟星魂道:“哦!”

  葉翔道:“這本就是一行很古怪的職業,聶政、荊軻、專諸,就都是我們的同行。”

  他忽又笑了笑,道:“這幾個人雖然很有名,但卻不能算做這一行的好手。”

  孟星魂點點頭,道:“你說過,干我們這一行的就不能有名,有名就不是好手。”

  葉翔道:“不錯,要干這一行就得犧牲很多事:聲名、家庭、地位、子女、朋友,一樣都不能有。”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所以,我想絕沒有人是自己愿意干這一行的,除非是瘋子。”

  孟星魂黯然嘆道:“就算不是瘋子,慢慢也會變瘋的。”

  葉翔道:“但這一行中也有人是天生的瘋子,只有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好手,因為只有他們殺人時才能完全不動心,所以他們永遠不會覺得厭倦,手也永遠不會軟。”

  他凝注著手里的酒杯,緩緩道:“你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其中一個,也是最瘋的一個。”

  孟星魂動容道:“所以,他也是其中最好的一個?”

  葉翔道:“一點也不錯,據我所知,這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他抬起頭,凝注著孟星魂道:“你也比不上他,也許你比他冷靜,比他聰明,甚至比他快,但你也不行,因為你不瘋!”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道:“你看過他殺人?”

  葉翔點點頭,道:“除了親眼見到之外,沒有人能形容他殺人的那種方法,他殺人時好像沒有將對方看成一個人。”

  孟星魂道:“那時他自己也不是一個人了。”

  葉翔道:“據說這人退休很久,你是在哪里見到他的?”

  孟星魂道:“孫玉伯的花園里。”

  葉翔道:“他殺的是誰?”

  孟星魂道:“黃山三友。”

  葉翔道:“為什么原因?”

  孟星魂道:“因為他們得罪了孫玉伯。”

  葉翔目中又現出沉思的表情道:“我早就想到他背后必定還有個人主使,卻想不到是孫玉伯。”

  他忽然反握住孟星魂的手道:“趕快將孫玉伯這個人忘記,最好忘得干干凈凈。”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葉翔道:“忘不了也要忘,否則你就得死,而且死得很快,因為你就算能殺了孫玉伯,這人也一定會殺了你!”

  孟星魂黯然。

  葉翔道:“別人當然不會知道是誰殺孫玉伯的,更找不到你,但是他能。”

  孟星魂忽然盯著他,道:“他也知道世上有你這么樣一個人?”

  葉翔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很久,終于點點頭,道:“他知道,他第一眼看到我時,就已知道我這人是干什么的。”

  別人也許不會了解這種情況,孟星魂卻了解。

  他們都是人,非但長得不比別人特別,甚至看來還更平凡,因為他們都懂得盡力不去引人注意。

  但他們之間卻都有些與常人不同的特異氣質,別人也許感覺不到,但他們自己這圈子卻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來。

  葉翔道:“他既然能看出我,當然也一定能看得出你。”

  孟星魂道:“我沒有讓他看到,只不過…”

  葉翔道:“不過怎樣?”

  孟星魂沉默。

  葉翔緩緩道:“他既然知道你這么樣一個人,孫玉伯死了后,他想必就能追到這里來。”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這句話他說了兩次,兩次都說得同樣堅定。

  葉翔道:“你不信他能殺得死你?”

  孟星魂拒絕回答。

  葉翔道:“就算他殺不死你,但你若知道有這么樣一個人隨時隨地都在暗中窺伺著你,等著你,你還能活得下去?”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所以我只有先殺了他!”

  葉翔動容道:“殺他?你想殺他?”

  孟星魂道:“他也是個人。”

  葉翔道:“你連他是個怎么樣的人都不知道,怎能殺得了他?”

  孟星魂凝注著他,緩緩道:“我雖然不知道,但你卻一定知道。”

  葉翔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慢慢地躺了下去,道:“我不知道。”

  孟星魂凝注著他,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轉身走開,他已發現這人和葉翔之間,必定有種極神秘而特別的關系。

  但是他不愿勉強葉翔說出來。

  他從不勉強任何人,他深知被人勉強做件事的痛苦。

  葉翔忽然道:“等一等。”

  孟星魂在等。

  等了很久,葉翔才一字字道:“他殺人,因為他不喜歡人,但是他喜歡血。”

  孟星魂道:“血?”

  葉翔道:“他不是喜歡吃魚,是喜歡養魚,養魚的人并不多。”

  孟星魂還想再問,但葉翔已又開始喝酒,用酒瓶塞住了自己的嘴。

  夕陽從樹梢照下來,照著他的臉。他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孟星魂瞧著他,滿心感激。

  因為他知道從來沒有任何人能令葉翔說出他不愿說的話。

  只有他能。

  他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這種深厚的感情永遠沒有任何事能代替。

  孟星魂回到木屋的時候,高老大已經在等著。

  她神情顯得很興奮,但看到他時,臉卻沉了下來,道:“你沒有在那里等我。”

  孟星魂道:“我也沒有走。”

  高老大道:“你跟葉翔好像有很多話好說。”

  孟星魂沒有回答,他本來想說:“我們本來也有很多話好說,但是近來你已忙得沒空跟我們說話了。”

  他當然不會將心里想的說出來,近年來他已學會將心事埋藏在心底。

  高老大慢慢地轉過身,忽又道:“葉翔有沒有在你面前說起過我?”

  孟星魂道:“沒有,從來沒有。”

  又過了很久,高老大才轉回頭,面上又恢復了笑容,道:“我已知道孫玉伯為什么要派律香川去找萬鵬王了。”

  孟星魂道:“哦?”

  高老大道:“孫玉伯有個老朋友,叫武老刀,武老刀的兒子愛上了萬鵬王的家姬,萬鵬王不答應,所以孫玉伯叫律香川去要人。”

  她雖是個女人,但敘述一件事卻簡單而扼要。

  孟星魂道:“結果呢?”

  高老大道:“萬鵬王已經將那小姑娘送給武老刀。而且還送了筆很厚的嫁妝。”

  孟星魂道:“那么這件事豈非已結束?”

  高老大道:“沒有結束,剛開始。”她笑了笑,道:“你想,萬鵬王會是這么聽話的人?”

  孟星魂沒有回答,他不了解萬鵬王。他從不對自己不了解的事表示任何意見。

  高老大道:“照我看,萬鵬王這么做,只是要孫玉伯不再對他有警戒之心,然后他才好向孫玉伯下手!”

  她眼波流動,又笑道:“只要他下手,就必定是重重的一擊!”

  孟星魂道:“所以他要將屠大鵬調回去。”

  高老大道:“據我所知,除了屠大鵬外,金鵬、怒鵬,這兩壇的壇主也已經離開了自己分壇的所在地,走的正是往十二飛鵬堡去的那條路。”

  孟星魂道:“你認為他們立刻就要對孫玉伯存所行動?”

  高老大道:“不錯,只要他們一出手,你的機會就來了!”

  孟星魂沉思著,道:“你是不是要我在暗中跟蹤屠大鵬?”

  高老大點頭道:“不錯,你了解他們的行動后才能把握機會,但是你絕不能讓別人先下手,你一定要自己親手殺死孫玉伯。”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的確明白。

  只有他親手殺死孫玉伯,高老大才能獲得殺人的報酬,才能維持她在這方面信用卓著的聲譽。

  孟星魂道:“屠城是幾個人來的?”

  高老大道:“只有三個人,由此可見他們這次的行蹤很秘密。”

  孟星魂道:“另外還有兩個人是誰?”

  高老大道:“一個是屠城的貼身隨從,叫王二呆,但我卻知道他非但一點也不呆,而且還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呆相只不過是裝給別人看的。”

  孟星魂點點頭,他知道高老大看人絕不會看錯。高老大道:“還有個叫夜貓子,這人是個下五門的小賊,武功雖不值得重視,卻是個用熏香蒙汗藥的好手,屠城這次帶著他回來顯然有特別的用處。”

  孟星魂道:“他們什么時候走?”

  高老大笑了笑,道:“屠城這次行色雖匆忙,但還是舍不得立刻走,現在金釧兒正在陪他,我想,金釧兒能留他一晚上。”

  孟星魂在思索。

  高老大道:“你在想什么?”

  孟星魂淡淡道:“我在想,能被金釧兒留住一晚的人,必定做不了十二飛鵬幫的第一號打手。”

  高老大又笑了,道:“近來你好像已學會了很多,而且學得很快。”

  孟星魂道:“我非學不可。”

  武老刀已有些醉了,但心里還是充滿了感激。

  這天是他兒子成親的日子。

  他盼望老伯能來喝他的喜酒,但卻也知道老伯當然不會來的。

  他雖然有些失望,卻并不埋怨。

  無論如何,他總算將律香川留了下來,一直留到散席后才走。

  現在,客人都已散盡,下人們都還在后面廚房喝酒,他的佳兒佳婦當然早已人了洞房。

  現在,大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望著那支已將燃盡的紅燭,他心里雖然覺得很欣慰,卻又有種曲終人散的寂寞。

  他知道自己已老了。

  “兒子都已娶妻成親,我還能不老么?”

  武老刀不免有些唏噓感慨,決定過了今年之后,就將鏢局歇了,找個安靜的地方,平淡地度過晚年。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人步履蹣跚,從院子里走人了大廳。

  這個人不但醉態可掬,而且呆頭呆腦,土里土氣,武老刀的朋友中,絕對沒有一個這么呆、這么土的人。

  武老刀并不認得他,他卻在向武老刀招招呼。

  “這人比我還醉得兇。”

  武老刀皺皺眉,心里并沒有怪他。

  喝酒的人總是同情喝酒的人。

  武老刀道:“你是不是想找老宋他們,他們都在外面廚房里喝酒。”

  老宋是大師傅,他以為這人一定是傭人們的朋友。

  這人卻搖了搖頭,打著酒噎,道:“我…呃,我就是找你。”

  武老刀奇怪,道:“找我?有何貴干?”

  這人想說話,一句話未說出,人已倒了下去,人雖倒了下去,還在向武老刀招手。

  武老刀道:“你有話跟我說?”

  這人不停地點頭。

  武老刀只好走過去,俯下半個身子,道:“你說吧!”

  這人喘息著,道:“我要…”

  他聲音嘶啞,又在喘息,武老刀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有俯身更低,將耳朵湊過去,道:“你要干什么?”

  這人喘息得更厲害,道:“我要殺了你!”

  說到“要”字,武老刀已經發覺不對了,“要”是開口音,這醉人嘴里卻沒有一點酒氣。

  但他發覺得已太遲了。

  這人手里忽然多了根絞索,說到“殺”字,絞索已套上了武老刀的咽喉,他雙手一緊,尖刃般的絞索已進了武老刀的皮肉和喉頭。

  武老刀呼吸立刻停頓,整個人就像是條躍出水面的魚,弓著身子彈起半空。

  然后身子慢慢挺直,“啪”的一聲,死魚般落了下來。

  這人站起來,望著他的尸體,滿臉傻笑,道:“我說要殺你就殺你,我從來不騙人的。”

  小武和黛黛互相擁抱,他們抱得這么緊,就好像是第一次。

  他們心里真有這種感覺,都覺得從來沒有如此興奮,如此激動過。

  但他們并不急于發泄,這一刻他們要留待慢慢享受。

  他們以后的日子還長,長得一想起心里就充滿了溫暖和甜蜜。

  小武柔聲道:“你永遠是我的了,是不是?”

  黛黛的聲音更溫柔,更甜蜜道:“我一直都是你的!”

  小武閉起眼睛,準備全心全意來享受這生命中最大的歡愉。

  他呼吸中充滿了她的甜香。

  越來越香,香得令人暈暈欲睡。

  小武已發覺不對了,想跳起來,但四肢忽然發軟,所有的欲望和力量都在一瞬間奇跡般消失!

  他拼命想睜開眼睛,卻已看不清。

  朦朦朧朧,他仿佛看到一張臉,一張惡鬼般的臉,帶著惡鬼般的獰笑,獰笑著道:“你的新娘子現在是我的了!”

  小武呆呆地看著他,甚至于連怒氣都已不知發作。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孟星魂伏在屋脊上,望著對面的鏢局。

  他看到王二呆癡癡呆呆,步履蹣跚地走進去。

  過了片刻,他又看到夜貓子從旁邊掠人墻內。

  兩人進去時,雖是有先后,但,卻幾乎是同時出來。

  出來時王二呆還是那副癡癡呆呆的樣子,肩上卻多了個死人。

  夜貓子也用力扛著個包袱,包袱實在太大,他顯得很吃力。

  就在這時,街角處突然有輛馬車飛馳而來,駛近鏢局時才慢下來。

  車門打開,王二呆和夜貓子立刻將身上扛著的東西拋人,自己也跟著飛身而上。

  車馬絕塵而去。

  所有的事,只不過發生在片刻之間。

  鏢局里全沒有絲毫動靜,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但孟星魂卻知道他們已給孫玉伯重重的一擊!

  他也知道孫玉伯的報復是絕不會輕的!

  老伯聽完了律香川的敘述,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沉重。

  律香川不懂。

  這一次任務他不但完滿達成,而且順利得出乎意料之外。

  以他平時的經驗,老伯本該對他大為夸贊。

  “夸贊別人是種很奇怪的經驗,你夸贊別人越多,就會發現自己受惠也越多,世上幾乎沒有什么別的事能比這種經驗更有趣。”

  這也是老伯的名言。

  律香川不懂老伯這次怎么忘了自己所說過的話。

  他當然不敢問。

  他看到老伯的手在用力捏著衣襟上的銅扣,就像是想用力捏死一只臭蟲。

  老伯手指用力去捏一樣東西的時候,就表示他在沉思,而且憤怒,已準備全力去對付一個人。

  他現在想對付的是誰?

  過了很久老伯忽然站起來,對站在門外的守衛道:“告訴鴿組的人,所有的人全都放棄輪休,一齊出動去找孫劍,無論他在干什么,都叫他立刻快馬趕回來,片刻不得耽誤。”

  一人應聲道:

  “是。”

  老伯又道:“去將鷹組的人立刻帶來。”

  鴿組負責傳訊,鷹組負責守衛,除了老伯和律香川外,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們是些什么人,平時在什么地方。

  不到必要時,老伯也絕不動用這兩組的人,若是動用了這兩組的人,就表示事情已十分嚴重了。

  但現在有什么嚴重的事呢?

  律香川又想起了老伯的一句名言:

  “盡量想法子讓敵人低估你,但卻絕不要低估了你的敵人。”

  “我難道低估了萬鵬王?”

  這件事實在做得太J頃利,順利得有點不像是真的。

  萬鵬王奮斗數十年,出生人死數百次,好不容易掙扎到今日的地位,這次怎會如此輕易接受失敗?

  想到這一點,律香川立刻覺得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濕透。

  老伯正在凝視著他,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才沉聲道:“你懂了么?”

  律香川點點頭,冷汗隨著滴落。

  老伯道:“你懂了就好。”

  他沒有再說一句責備的話,因為他知道律香川這種人用不著別人責備,下次也絕不會犯同樣錯誤。

  律香川不但感激,而且羞慚,忽然站起來,哽聲道:“我應該再去看武老刀,現在他說不定已有危險。”

  老伯道:

  “不必去。”

  律香川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老伯目中露出一絲哀痛之意,緩緩道:“他現在必定已經死了!”

  律香川心頭一寒,道:“也許…”

  老伯打斷了他的話,道:“沒有也許,像萬鵬王那種人,絕不會令人感覺到危險,等那人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必定已經活不成了。”

  律香川慢慢地坐下,心也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彌補這次的錯誤,要怎樣才能贖罪。

  這時已有個人踉蹌自門外跌了進來。

  這人不但很年輕,而且很漂亮,只可惜現在鼻上的軟骨已被打歪,眼角也被打裂,左手用一條布帶吊在脖子上。

  他一跌下去,就不再爬起,無論誰都可看出他十足吃了不少苦頭。

  老伯近來已經漸漸不喜歡再用暴力,但這次看來卻又破了例,顯見這人必定犯了個不可寬恕的錯誤。

  律香川忍不住問道:“這人是誰?”

  老伯道:“不知道!”

  律香川又奇怪,這人看來并不像是條硬漢,但吃了這么多苦頭后居然還能咬緊牙關忍住。

  “也許他是怕說出秘密后會吃更大的苦頭,他幕后必定有個更可怕的人物。”

  老伯似已看出律香川在想什么,又道:“他不說,并不是怕別的,而是我們一對他用刑,他立刻會無緣無故暈過去。”

  要突然暈過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定有個奇妙的法子,這種法子不但讓他少吃了不少苦,而且使他的嘴變穩。

  教他這種法子的,當然更不簡單。

  律香川沉吟著,道:“他犯了什么錯誤?”

  老伯道:“他想殺我。”

  律香川這才真的吃了一驚。

  無論誰想來殺老伯,若不是瘋了,就一定是真的膽大包天。

  老伯道:“你不妨再問問,看看是不是能問得出什么?”

  律香川慢慢地站起來,從老伯的酒中選了瓶最烈的酒,捏開這人的下巴,將一瓶酒全都灌了下去!

  他知道酒往往能令人說真話。

  然后他看到這人蒼白的臉漸漸發紅,眼睛里也出現了紅絲。

  無論酒量多好的人,在片刻間被灌人這瓶酒,想不醉都不行。

  于是律香川問道:“你貴姓?”

  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大名?”

  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是誰叫你來的?”

  這人道:“我姓何。”

  無論律香川問什么,這人的回答都只有三個字:“我姓何!”

  除了這三個字,他腦中似已不再記得別的了。

  老伯忽然道:“這人必定受過極嚴格的訓練,能如此訓練下屬的人并不多。”

  律香川目光閃動,道:“你認為那人是…”

  老伯點點頭。

  律香川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老伯也沒有說,因為兩個人都知道對方心里想著的是誰。

  律香川壓低聲音道:“是不是送他回去?”

  老伯搖搖頭沉聲道:“放他回去。”

  “送他回去”和“放他回去”的意思完全不同,若是送他回去,那么他必定已是個死人,但若放他回去,就是活生生地放他回去。

  律香川沉思著,忽然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他心里不禁又涌起一陣欽佩之意。

  老伯做事的方法雖然特別,但卻往往最有效。

  孟星魂一向很少在老伯的菊花園外逡巡,他不愿打草驚蛇。

  但今天晚上卻不同。

  他已想到老伯必定要有所行動。

  菊花園斜對面有片濃密的樹林,孟星魂選了株枝葉最濃密的樹爬上去,然后就像個貓頭鷹般躲在枝葉中,瞪大了眼睛。

  園中一點動靜都沒有,既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

  孟星魂漸漸開始覺得失望的時候,園中忽然竄出了條人影。

  這人的身法并不慢,但腳下卻有點站不穩的樣子,而且一條手臂仿佛已被打斷,用根布帶子吊在脖子上。他身上穿著件不藍不紫的衣服,現在已等于完全被撕爛。

  孟星魂剛覺得這件衣服很眼熟,這人已抬起頭來,像是在看天色,辨方向。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孟星魂幾乎忍不住要叫了出來:“小何!”

  小何不但沒有死,而且逃出來了。

  他臉色雖顯得疲倦痛苦,但目中卻帶著種驕傲得意之色。

  他像是很佩服自己。

  看到他的臉色,孟星魂就知道他必定還沒有泄露出高老大的秘密。

  孟星魂也知道以他的本事,絕對不可能從老伯掌握中逃出來,世上也許沒有任何人能從老伯的掌握中逃出來,但他卻的的確確逃出來了。

  孟星魂想了想,立即就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老伯一定是故意放他逃出來的,看他逃到哪里去,看看究竟誰是在幕后主使他的人。”

  想到這一點,孟星魂手心也捏起把冷汗。

  他絕不能讓小何回去,又無法阻止,因為他知道此刻在暗中必定已有人窺伺,他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小何已從星斗中辨出了方向,想也不想,立刻就往歸途飛奔。

  看他跑得那么快,像是恨不得一步就逃回快活林。

  孟星魂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憤怒痛怨,幾乎忍不住要竄出去一拳打爛他的鼻子,打破他的頭,更想問問他怎么變得如此愚蠢!

  他本是個工于心計的人,孟星魂實在想不到他會變得如此愚蠢。

  現在,要阻止他泄露高老大的秘密,看來已只有一個辦法。

  殺了他!

  孟星魂既不愿這樣做,也不忍。

  幸好他還有第二個法子——殺了在暗中跟蹤小何的人!

  他繼續等下去。

  果然片刻后就有三個人從黑暗中掠出來,朝小何奔跑的方向盯了下去。

  這三人的輕功都不弱,而且先后都保持著一段不短的距離,顯見三個人都是跟蹤盯梢的好手。

  這么樣跟蹤,就算前面一個人被發現,后面的人還可繼續盯下去。

  只可惜孟星魂先找的是最后一個。

  最后這人輕功反而更高,盞茶后孟星魂才追上他,在他身后輕輕彈了彈手指。

  這人一驚,猝然回頭。

  孟星魂笑嘻嘻地望著他!突然,一拳打在他咽喉上。

  這人剛看到孟星魂的笑臉,就已被打倒,連聲音都發不出。

  孟星魂這一拳簡直比閃電還快。

  他對付前面兩個人用的也是同樣的法子。

  這法子實在太簡單,簡單得令人不能相信,但最簡單的法子往往也最有效。

  這正是老伯最喜歡用的法子,也是孟星魂最喜歡用的。

  有經驗的人都用這種法子。

  小何腳步不停,奔過安靜的黃石鎮。

  黃石鎮上一家小雜貨鋪里,門板早已上得很緊,片刻卻突然竄出了兩個人。

  一人道:“一定是他。”

  另人道:“盯下去!”

  這兩人輕功也不弱,而且全都用盡全力。

  他們都不怕力氣用盡,因為他們知道,到了前面鎮上,就另外有人接替。

  老伯這次跟蹤小何,另外還用了很復雜的法子。

  無論如何,兩種法子總比一種有效。

  老伯要是決心做一件事,有時甚至會用出七八種法子,只要是他決心去做的事,到目前還沒有失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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