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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回 奇變

  槍鋒帶起的勁風,冷得刺骨。

  有誰人知道極冷和極熱的感受,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丁喜知道。

  他沖入了這個的槍陣,就象投入了洪爐。鄧定侯的心沉了下去。丁喜絕不能死。

  他—定要帶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個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

  可是鄧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槍徐是絕不會住手的。

  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丁喜投入洪爐,再眼睜睜地等著他被槍尖拋起。

  只聽—聲輕叱,一聲低呼,一樣東西飛了起來。

  飛起來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爺的金槍!

  高手相爭,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離手,徐三爺的金槍是怎么會脫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槍徐脫手的前一剎那間,他只看見有個人沖入了他和王大小姐兩桿槍的槍鋒之間,兩稈槍都往這個人身上剩了過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這個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槍鋒下竄過,一只手托住槍的時候,一只手在他腰上輕輕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里的金槍也脫手飛起。

  他只有看著,因為他的半邊身子已發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來,他身經大小百戰;幾乎從來也沒有敗過。

  他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間就奪走他手里的金槍,更想不到這個人居然就是那個年紀輕輕的丁喜。

  丁喜金槍在手,霎眼間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準確。

  金槍徐臉色變得更蒼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獨門槍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還用過同樣的招式去對討霸王槍。

  事實上,他已將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威力。

  丁喜現在只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后,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槍的核心,突然槍尖斜挑,輕叱一聲:

  “起!”

  只聽“呼”的一聲響,七十三廳重的霸王槍竟被他輕輕一挑就挑了起來,夾帶著風聲飛出。

  王大小姐已踉蹌后退了七八步。

  丁喜凌空翻身,一只手接住了霸王槍,一只手拋出了金槍,拋給徐三爺。

  金槍徐只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住了他的槍,才發現身子不麻了,力氣也已恢復了。

  丁喜正看著他微笑。

  金槍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間攻出了三招。

  這三招正是丁喜剛才用來對付霸王槍的三招一一“毒蛇出穴”“盤蛇吐信”、“蛇尾槍”,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殺手。

  在這桿金槍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這三招用得絕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間就搶入霸王槍的空門,他為什么不能?但他卻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已被一種奇異的力氣壓住。

  他的槍若是毒蛇,丁喜手里的槍就是塊千斤巨石。

  這塊巨石一下子就壓住了毒蛇的七寸。

  只聽丁喜輕叱一聲;

  “起!”

  金槍徐只覺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壓下來,整個人都已被壓住,手里的槍卻彈了出去。

  就在這片刻間,他的金槍已脫手兩次。

  (二)

  金光燦爛,金槍飛虹般落下,“奪”的一聲,插在徐三爺身旁的地上。

  徐三爺沒有動,沒有開口,

  霸王槍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槍桿還在不停的顫動,琴弦般“嗡嗡”的響。

  王大小姐也沒有動,沒有開口,蒼白的臉已漲得通紅,嫣紅的嘴唇卻已發白。

  丁喜看著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爺笑了笑。

  他只不過笑了笑,并沒有說出什么尖刻的話。

  “像兩位這樣的槍法,還爭什么風頭?逞什么強?”

  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他用金槍徐的蛇刺擊敗了霸王槍,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槍擊敗了金槍徐。

  這是事實。

  事實是人人都能看得見的,又何必再說出來?

  所以他只不過笑了笑,笑得還是那么溫柔,還是那么討人歡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里看來,他笑得卻比毒蛇還毒,比針還尖銳。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里又有了淚光,忽然頓了頓腳,抄起了霸王槍,拖著槍沖過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們走!”

  杜若琳只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

  等她再回過頭時,眼淚已流下面頰。

  金槍徐卻還是癡癡地站在那里。

  金槍徐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金槍。

  這桿槍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榮耀,但現在卻已變成了他的羞辱。

  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傷,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樣,不是讓別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應該好好地收藏。

  ——乳房豈非也一樣?

  金槍徐忽然笑了,微笑著,抬起頭,面對丁喜,道:“謝謝你。”

  丁喜道:“謝謝我?為什么謝謝我?”

  金槍徐道:“因為你替我解決了個難題。”

  丁喜道:“什么難題?”

  金槍徐望著青翠的遠山,目光忽又覺得十分溫柔,緩緩道:“我已在那邊的青山下買了幾畝田,蓋了幾間屋,屋后有修竹幾百竿,堂前有梅花幾十株,青竹間紅梅,還有幾條小小的清泉。”

  金槍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隱后,到那里去過幾年清閑安靜的日子。”

  丁喜道:“好主意。”

  鄧定侯道:“好地方。”

  金槍徐嘆了口氣,道:“怎奈浮名累人,害得我一點兒都下不定決心,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這個重擔子。

  丁喜也嘆了口氣,道:“浮名累人,世人又有幾人能放得下這副擔子?”

  金槍徐道:“幸好我遇見了你,因為你,我才下了決心。”

  丁喜道:“決心放下這擔子?”

  金槍徐點點頭。

  了喜道:“決定什么時候放下來?”

  金槍徐道:“現在。”

  他又笑了笑,笑得很輕松,很愉快,因為他的確已將浮名的重擔放了下來。

  他已不再有跟別人逞強爭勝的雄心,已不愿再為一點兒浮名閑氣出來跟別人拼死拼活。

  能解開這個結并不容易,他的確應該覺得很輕松,很愉快。

  可是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得開?是不是還會覺得有些惆悵,有些辛酸?

  這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有空時,不妨到那邊的青山下去找我。”

  “我記得,你的屋后有修竹,堂前有梅花。”

  “我屋里還有酒。”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去。”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等你來。”

  金槍徐也鎮定了,顯得很灑脫。

  一個人只要敗得漂亮,走得灑脫,那敗又何妨,走又何妨?

  (三)

  紅日未墜,金槍徐的人影卻已遠了。

  鄧定侯忽然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果然是條好漢。”

  丁喜道:“他本來就是。”

  鄧定侯道:“你看人好象很有眼力。”

  丁喜道:“我本來就有。”

  鄧定侯道:“你也很會解決一些別人解不開的難題。”

  丁喜道:“我也替你解開這個難題?”

  鄧定侯道:“我就不知要怎么樣才能讓徐三爺和王大小姐住手,你卻有法子。”

  丁喜道:“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

  鄧定侯嘆道:“不管你的法子是對是錯,是好是壞,的確都很有效。”

  丁喜道:“所以別人都叫我聰明的丁喜。”鄧定侯笑了。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個最大的好處?”

  鄧定侯道:“不知道。”

  丁喜道:“我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夠朋友。”

  鄧定侯道:“不夠朋友?”

  丁喜道:“我唯一的一個朋友現在正躺在地上,我卻讓刺傷他的人揚長而去,而且還跟你站在這里胡說八道。”

  現在小馬已躺在床上,紅杏花的床上。

  胖的人都喜歡睡硬床,年輕人都喜歡睡硬床,紅杏花既不胖,也不再年輕。

  她的床很軟,又軟又大。

  紅杏花嘆息著道:“一直要等到七十歲以后,我才能習慣一個人睡覺。”

  鄧定侯忍不住接道:“你今年已有七十?”

  紅杏花瞪眼道:“誰說我已經有七十?今年我才六十七!”

  鄧定侯想笑,卻沒有笑,因為他看見小馬已睜開了眼睛。

  小馬睜開眼睛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琳呢?”

  “小琳?”

  “小琳就是你剛才見過的那個女孩子。”

  丁喜看著他,臉上已有冷容,甚至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小馬道:“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丁喜不說話。

  小馬道:“她很乖,很老實。”丁喜不說話。

  小馬道:“我看得出她對我很好。”

  丁喜淡淡她道:“可是你為她受了傷,她卻早已走了。”

  小馬咬著牙,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她一定有理由走的。”

  丁喜道:“她也有理由留下來。”

  小馬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歡她?”

  丁喜道:“我只不過想提醒你一件事。”

  小馬聽著。

  丁喜道:“不管怎么樣,她總是走了,以后你很可能永遠再也見不到她,所以…”

  小馬道:“所以怎么樣?”

  丁喜道:“所以你最好趕快忘了她。”

  小馬又咬著牙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大聲道:“忘記她就忘記她,這種事也沒他媽的什么了不起。”

  丁喜笑了,微笑道:“我正在奇怪,你怎么已經有許久沒有說‘他媽的’,我還以為你這小王八蛋變了性。”

  小馬也笑了,掙扎著要坐起來。

  丁喜道:“你想干什么?”

  丁喜道:“你能跟我走?”

  小馬道:“只要我還剩下一口氣,無論你這老烏龜要到哪里去,我爬也要爬著跟去。”

  丁喜大笑道:“好,走就走。”

  紅杏花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紅杏花道:“你們兩個小烏龜真他媽的不傀是好朋友,真他媽的夠義氣…”

  一句沒說完,忽然就跳起來,一個耳光摑在丁喜的臉上。丁喜被打得怔住。

  紅杏花跳起來大罵道:“可是你為什么不先看著他受傷有多重,難道你真想看著他這條腿殘廢,真是象烏龜一樣跟在你后面爬?”

  丁喜只有苦笑。

  紅香花指著他的鼻子,狠狠道:“你要滾,就趕快滾。滾得越遠越好,可是這小王八蛋卻得乖乖的給我躺在床上養傷,不管誰想帶他走,我都先打斷他的兩條腿。”丁喜道:“可是我…”

  紅杏花瞪眼道:“你怎么樣?你滾不滾?”

  她的手又揚起來,丁喜這次卻已學乖了,早就溜得遠遠的,陪笑道:“我滾,我馬上就滾。”

  小馬忍不住叫了起來:“你真的不帶我走?”

  這句話沒說完,他的臉也接了一耳光。

  紅杏花瞪眼道:“你鬼叫什么?是不是想要我用針縫起你的嘴。”

  小馬苦著臉道:“我不想。”

  紅杏花道:“那么就趕快乖乖的給我躺下去。”

  小馬居然真的躺了下去。

  在紅杏花面前,這個“憤怒的小馬”,竟好象變成了“聽話的小山羊。”

  “你還不滾?真想要我打斷你的腿。”紅杏花又抓起把掃帚,去打丁喜。

  丁喜趕緊往外溜,直溜到院子外面,坐上了等在外面的馬車,才松了口氣,苦笑道:“這老太婆真兇。”

  鄧定侯當然也跟著溜了出來,也在嘆著氣,道:“實在兇得要命。”

  丁喜道:“你見過這么兇的老太婆沒有?”鄧定侯道:“沒有。”

  丁喜嘆道:“我也沒有見過第二個。”

  鄧定侯道:“你真的怕她?”

  丁喜道:“假的。”

  鄧定侯不禁大笑,道:“看來,她也不象是你的真祖母。”

  丁喜道:“她不是。”

  鄧定侯道:“是你…?”

  丁喜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我沒有飯吃的時候,只有她給我飯吃;我沒有衣服穿的時候,只有她給我衣服穿;有時候我挨了揍,受了傷,只要我想起她,心里就不會太難受。”

  鄧定侯道:“因為你知道只要到這里來,她就一定會照顧你。”

  丁喜點點頭,微笑道:“只可惜她年紀稍大了幾歲,否則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

  鄧定侯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問道:“你真的沒有想到過要娶個老婆?”

  丁喜笑道:“你是不是想替我作媒?”

  鄧定侯道:“我倒真有個很合適的人,配你倒真是一對。”

  丁喜道:“誰?”

  鄧定侯道:“王大小姐。”

  丁喜忽然不笑了,板著臉道:“你若喜歡她,為什么不自己娶她做老婆?”

  鄧定侯笑道:“我倒也不是沒有想過,只可惜我年紀也大了幾歲,家里又已經有了一個母老虎。”

  丁喜板著臉冷笑道:“有趣有趣,你這人怎么變得越來越他媽的有趣了。”

  鄧定侯道:“因為…”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忽然間“轟隆隆”一聲響,這輛大車連人帶馬都跌進了一個坑里。

  丁喜反而笑了。

  鄧定侯居然也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而且完全不動聲色。

  丁喜笑道:“這種落馬坑本是我的拿手本領之一,想不到別人居然也會用來對付我。”

  鄧定侯道:“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對付的是你。”

  丁喜又笑了笑,道:“我知道,這就叫做報應。”

  這時外面已有入在用刀敲著車頂,大聲道:“里面的人快出來,我們大老板有話要對你們說。”

  丁喜看了看鄧定侯,道:“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么大老板?”

  鄧定侯道:“這里距離亂石崗很近,已經是你們的地盤,你應該比我清楚。”

  丁喜道:“現在就在這附近的,唯一的一個大老板,好象就是你。”

  外面的人又在催,車頂幾乎已經快被打破。

  丁喜道:“你出不出去?”

  鄧定侯道:“不出去行不行?”

  丁喜道:“不行。”

  鄧定侯不禁苦笑道:“我看也不行。”

  丁喜推開車門,道:“請。”

  鄧定侯道:“你先請,你總是我的客人。”

  丁喜道:“可是你的年紀比我大,我一向都很尊敬長者。”

  鄧定侯道:“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客氣的?”

  丁喜笑道:“我剛才聽見外面有弓弦聲的時候,就已決心要對你客氣些。”

  鄧定侯大笑。

  他當然也聽見了外面的弓弦聲。

  人已埋伏,強弓四布,只要一定出這馬車,就可以被亂箭射成個刺猬。

  但是他們卻還是笑得很開心。

  鄧定侯道:“我出去之后若是中了別人的亂箭,你怎么辦?”

  丁喜道:“那時我就會象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車子里,就算他們叫我祖宗,我也不出去。”

  鄧定侯大笑道:“好主意。”

  丁喜道:“莫忘記我是聰明的丁喜,想出來的當然都是好主意。”

  鄧定侯大笑著走出去,在外面站了很久,居然還沒有變成刺猬。

  一個人高高地站在他對面,從車子里看出去,只看得見這人的—雙腳。

  一雙很纖巧,很秀氣的腳,卻穿著的白布褲和白麻鞋。這是雙女人的腳。

  男人當然絕不會有女人的腳,這位大老板難道竟是個女人?

  丁喜在車子里大聲地問道:“外面怎么樣?”鄧定侯道:“外面的天氣很好,既不太冷,也不太熱。”

  丁喜道:“那么,我就不能出去了。”

  鄧定侯道:“為什么?”

  丁喜道:“我受不了這么好的天氣,一出去就只會發瘋。”

  鄧定侯道:“現在天氣好象快變了,好象還要下雨呢!”

  丁喜道:“那么我更不能出去了。”

  鄧定侯道:“你怕淋雨?”

  丁喜道:“怕得要命。”

  鄧定侯道:“不過,現在雨還沒有下。”

  丁喜道:“你難道要我站在外面等著淋雨?”

  鄧定侯嘆了口氣,看著站在落馬坑上面的大老板,苦笑道:“這小子好象已拿定主意,是絕對不肯出來的了。”

  大老板冷笑道:“不出來也得出來。”

  鄧定侯道:“你有法子對付他?”

  大老板道:“他再不出來,我就用火燒。”

  鄧定侯又嘆了聲道:“我就知道,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對付丁喜,這個人一定就是王大小姐。”

  這位大老板居然就是王大小姐。

  四條大漢站在她身后,扛著她的霸王槍,八條大漢張弓搭箭,已將這地方包圍住。

  杜若琳卻遠遠地坐在一棵樹下,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著頭發,

  王大小姐冷冷道:“這些兄弟都是我鏢局里的老伙計,我要他們放火,他們馬上就會放火!我要他們殺人,他們也馬上就會殺人。”

  鄧定侯道:“我看得出。”

  王大小姐道:“那么你就應趕緊叫那姓丁的快些滾出來。”

  鄧定侯道:“出來之后怎么樣。”

  王大小姐道:“只要他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一句話,我絕不會難為他。”

  鄧定侯道:“好,我先進去跟他商量商量。”

  他剛想走進去,突然“轟”的一響,車頂已被撞開個大洞。

  一個人從里面直竄了出來,身法又快又猛,看樣子至少還可以竄起三丈。

  可是他最多只竄起了三尺。

  落馬坑上,還蓋著面又粗又大的漁網。

  鄧定侯嘆息著,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見王大小姐,就會自投羅網。”

  丁喜板著臉,坐在車頂,冷冷道:“有趣有趣,你這人真他媽的有趣極了。”

  平時他遇見這種事,還是會笑的,現在他卻沒有笑。

  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一看見王大小姐,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

  王大小姐也沒有笑,板著臉道:“這上面雖然只有八張弓,可是你只要動一動,在轉瞬間他們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丁喜沒有動。

  他看得出這些大漢都是極好的弓箭手。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為什么不動?”

  丁喜道:“因為我正在等。”

  王大小姐道:“等什么?”

  丁喜道:“等著聽你要問我的那句話。”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她一開始緊張,就會咬著嘴唇。

  她究竟要問丁喜什么事?為什么會變得如此緊張?鄧定侯想不通。

  王大小姐終于冷冷道:“你雖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帳,我看在鄧定侯面上,也懶得跟你計較了,只不過有兩件事我卻非問清楚不可。”

  丁喜道:“你問吧!”

  王大小姐臉色忽然變得發青,兩只手都已握緊。又用力咬了咬嘴唇,才一字一字問道:“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里?”

  丁喜道:“今年的五月十三?”

  王大小姐道:“不錯,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

  丁喜道:“你費了這么多功夫,挖了這么大一個坑,為的就是要問我這句話?”

  王大小姐問道:“不錯,我就是要問這句話,所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她看來不但很緊張,而且很激動,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五月十三那天,丁喜在哪里,跟她又有什么關系?

  她為什么如此緊張?

  鄧定侯更想不通。

  丁喜也想不通,忽然嘆了口氣,道:“幸好你問的是五月十三日,總算我運氣看來還不錯。”

  王大小姐道:“為什么?”

  丁喜道:“因為你若問我別的日子,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了。”

  王大小姐道:“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你卻記得。”

  丁喜點點頭,道:“因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

  王大小姐道:“什么事?”

  她一雙手握得更緊,全身都好象在發抖。

  丁喜卻忽又轉過頭,去問鄧定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經做了什么事?”

  鄧定侯苦笑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王大小姐大聲道:“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鄧定侯道:“他曾經劫了我們的鏢。”

  王大小姐道:“知否是在哪里下的手?”

  鄧定侯道:“太原附近。”

  王大小姐道:“你沒有記錯?”

  鄧定侯道:“別的事我都可能會記錯,這件事絕不會。”

  王大小姐道:“為什么?”

  鄧定侯道:“我至少有十三萬五千個理由。”

  王大小姐不懂。

  鄧定侯苦笑道:“為了這件事,我已賠出了十三萬五千兩銀子,每一兩銀子都可以讓我記住這件事。”

  王大小姐不說話了,看她臉上的表情,好象覺得松了口氣,又好象覺得很失望。

  丁喜道:“現在你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問?”

  王大小姐道:“當然還有。”

  丁喜道:“還有?”

  王大小姐冷冷道:“我問你,我跟姓徐的比槍,跟你們有什么關系?你們憑什么要來多事?”

  丁喜道:“你自己好象剛說道,這些事你都已不再計較了的。”

  王大小姐道:“現在我又要計較了。”

  丁喜道:“小馬本來是想幫你忙的。”

  王大小姐道:“幫我的忙?”

  丁喜道:“他怕你敗了后真的會死。”

  王大小姐怒道:“難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內我就能把徐三槍擊倒?”

  丁喜道:“他看不出。”

  王大小姐道:“難道他是個瞎子?”

  丁喜道:“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又怎么會認為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實,而且對他很好?”

  王大小姐道:“無論她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子,你都管不著。”

  丁喜道:“我也不想管。”

  王大小姐道:“那姓馬的最好也走遠些,永遠莫要讓我們直接看見了他。”

  丁喜道:“我會去告訴他的。”

  王大小姐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讓小琳下嫁給他的。”

  丁喜道:“多謝多謝。”

  王大小姐咬著嘴唇,狠狠地瞪著他,道:“我的話已經說完了,現在你已經可以跪下來。”

  丁喜道:“跪下來?”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跪下來,而且還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個頭。”

  丁喜道:“我為什么要跪下來叩頭?”

  王大小姐道:“因為我說的。”

  丁喜道:“因為你手下的弟兄會發連珠箭?”

  王大小姐道:“一點也不錯。”

  丁喜笑了。

  他的笑有很多種,現在這種無疑是最不討人歡喜的一種。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瞧不起我們的連珠箭?”

  丁喜淡淡道:“你們的連珠箭究竟是長是短,是圓是尖?我還沒有見識過。”

  王大小姐怒道:“你想見識見識?”

  丁喜道:“很想。”

  王大小姐冷笑道:“我本來并不想你這么短命的,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丁喜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

  他忽然站了起來,拉住了上面的漁網,兩只手輕輕一扯。

  這面連鯊魚都掙不破的漁網,被他輕輕一扯,居然就被扯破個大洞。

  王大小姐臉色變了,輕叱道:“不能讓他走,留下來!”

  叱咤出口,弓弦已響,八柄強弓,七箭連珠,尖銳的飛聲破空,亂箭已飛蝗般射了過來。

  丁喜的兩只手,就象是兩只專門吃蝗蟲的麻雀,一枝箭飛來,他接過一枝,十枝箭飛來,他接十枝,霎眼間就已將五十六枝連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

  然后這五十六枝箭,又象是一條線似的,從他手里飛了出去,釘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樹。

  丁喜忽然大喝一聲:“斷!”

  釘在樹上的五十六枝箭,立刻一寸寸斷成了無數截,只留下一截發亮的箭柄,釘入了樹木。

  丁喜拍了拍手,微笑道:“看來這連珠箭只怕連豬都射不死。”

  王大小姐臉色鐵青,嘴唇發抖,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丁喜欣然道:“我留在這里,只不過為了想聽聽她有什么事要問我而已,象這樣的連珠箭就算有個千兒八百枝,我還是要來就來,說走就走。”

  王大小姐咬著嘴唇,恨恨道:“你好,很好。”

  丁喜道:“現在你還要不要我跪下去叩頭?”

  王大小姐道:“現在你想怎么樣?”

  丁喜道:“你認不認得字?”

  王大小姐盯著他,好象恨不得在他腦袋上釘出兩個大洞來。

  丁喜道:“你若認得字的話,為什么不回頭去仔細看看。”

  王大小姐回過頭,才發現那五十六技發亮的箭柄,竟排成了兩個字:“再見。”

  這是什么樣的手法?什么樣的勁力?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去的頭似已轉不回來。

  她實在已沒法子再回頭面對丁喜。

  丁喜道:“這兩個字你認不認得?”

  王大小姐跺了跺腳,扭頭就走。丁喜冷冷道:“我說是說再見,其實最好是永遠不要見了。”

  王大小姐用力咬著嘴唇,忽然跳上了一匹馬,打馬飛奔。

  只聽她的聲音遠遠傳來:“誰想再見你,誰就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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